悲田坊的身後就是洛河,河邊已經有結凍的浮冰,而河中間依然水流滾動,大家趕到河邊時不見崔雪的蹤影,也沒有任何來過的痕跡。
城內洛河堤岸十余裡地,大家隻好分成兩路沿著河岸尋找,李木楊讓劉醫工和譚五以及芸兒沿河向東邊找去,而他和陸元子以及許醫工往上遊找,也就是去天津橋的方向。
李木楊內心隱約有種感覺,崔雪如果還沒跳河,那麽在天津橋附近的可能性更大。
因為那座橋實在太壯觀,對於崔雪這種感情細膩的女孩來說,一定會選擇一個可以追憶的地方,一個風景優美的地方,將自己的人生過往回憶一遍,然後再結束自己的生命。
然而李木楊隻猜對了一半,此時的崔雪已經過了天津橋,來到橋的北岸,她的身後是巍峨的皇城,在她視線的左前方,能夠隱約看到悲田坊旁的大木塔。
崔雪與許醫工自小相識,兩情相悅,可惜她是博陵崔氏,五姓七望的士族之一,這些豪門貴族往往都是相互聯姻,怎麽會讓她嫁給一個平民姓氏,所以她就跟著許醫工私奔了。
然而,為此她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在半年多的顛沛流離的生涯中,她染了重病,幾經周轉來到洛陽。
許醫工家傳醫術,又酷愛醫術,他們傾盡所有想要在洛陽的疾患司謀個醫師職位,結果被甄維打發到了悲田坊,還只是做一名醫工。
但不管如何,他們有了安身的地方,能夠與許醫工朝朝暮暮,她也知足了。
只是,身體卻一天不如一天,每次夜裡心痛難忍之時,她都害怕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這種發自心底的恐懼她從來不說,她不想許醫工擔心,她不敢想象自己死在許醫工面前時,他會是怎樣的悲痛。
甚至,在漆黑的夜裡,她多次後悔過自己的衝動,或許她真的不該跟許醫工出逃,害的不僅僅是自己,也連累的許醫工。
她漸漸的感覺到自己成為了他的累贅,如果沒有自己的存在,許醫工一定會在醫術上實現自己的夢想,娶一個健康的妻子。
就在昨日,悲田坊來了新醫師,而許醫工卻多次頂撞而受到懲罰,那一刻,她感覺到生活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以許醫工孤傲的性格,還會繼續與新醫師頂撞,而且還是為了她。
她不想他受委屈,不想自己再連累他,那麽,她想到的就是死,快些結束這段生命,或許是最好的辦法了。
天還沒亮時,她就偷偷的離開了悲田坊,沿著河岸一直走著,腦海裡回想著往事,快樂的,痛苦的。
同時也在消耗著虛弱的身體,她要耗盡生命最後一絲力量,用來想他,直到她再也走不動時,她就會倒向這條洛河,葬身河底,如果老天還有眼,就讓她的魂靈在洛河上飄蕩,她不求成為洛神,只求能永遠的望著悲田坊中的那個人。
此時,她跪坐河邊希望能恢復一點力氣,爬向那條河,或許是對於這個世界太多的眷戀,讓她連倒向河裡的力氣都耗沒了。
與此同時,洛河北岸的徽安門大街,一隻隊伍從徽安門進入,浩浩蕩蕩的朝南走來。
“太子回宮,閑人避讓!”
一名衛兵敲著羅邊跑邊喊著。
皇城的東太陽門打開,內率府的衛兵跑出來清理路邊的行人。
東太陽門與洛河北岸之間是一片寬闊的廣場,南面來的百姓經過天津橋後就要經過這片廣場去往北面的各個居民坊以及通遠市。
由於太子從慈澗回來,
需要在這裡點兵訓話,然後再從東太陽門回宮,所以這裡需要暫時戒嚴,百姓不得進入。 此時正是清晨,南來北往的人都需經過天津橋,一時間被轟趕便出現一陣慌亂,大部分百姓都被攔截在天津橋上。
天津橋十余米寬,最前面的百姓都被衛兵用長槍抵在了橋頭,只要一動就會被一槍鎖喉,後面人群中,也不知是誰帶的準備去賣的老母雞掉下了河裡,一頓亂撲騰,雞的主人也不敢喊叫。
太子王玄應騎著高頭大馬身穿鎧甲威風凜凜,在幾位將軍的陪同下來到這片廣場。
王玄應本來是帶兵在慈澗駐扎,與唐軍對峙著,結果王世充通知他回來,要給他納太子妃了,只是他的心情好不起來。
他已經十七歲了,雖然還沒結婚,但他一直不缺女人,納太子妃也可以,只是皇上爹給他選的人選不滿意,韋家長女韋尼子,那是個剛滿十四歲的小丫頭,身體瘦弱單薄, 毫無女人味道,更讓他心煩的是那個韋尼子竟然還是個才女,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這些正是他不喜歡的,想想每晚摟著這樣的女子,實在沒意思。
但他知道皇上爹的性格,定下來的事就改不了,也隻好這樣了。
軍隊正要數列時,就見堤岸邊幾名內率府衛兵正拿著長槍對著一名跪坐的女子。
“怎麽回事?”王玄應戰馬旁一老奴問道。
一衛兵回道:“是個女子,好像是病了,站不起來...”
老奴不耐煩道:“那就扔河裡去!”
“算了,”衛兵正猶豫著,王玄應開口道,“只是一個弱女子而已,就讓她在那跪著吧。”
天津橋上,李木楊三人正慌亂的從人群中往前擠,就在要下橋時被衛兵攔住了。
然而,視線之中,跪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女子正是崔雪,此時臉色慘白,捂著胸口似乎很痛的樣子。
“崔雪!”許醫工大喊著要衝過去,可是他越是這樣就越被衛兵緊緊按住。
崔雪緩緩轉頭,看到許醫工時嘴角露出一絲苦澀的微笑,似乎想擺手卻抬不起手臂。
“崔雪!”許醫工如同瘋了一般,推開一名衛兵再次前衝,一名穿著將軍服的男子猛然抬腳將許醫工踹倒,許醫工起身要爬過去,就見一把長刀揮下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那邊崔雪看到這一幕從嗓底發出“不”的一聲,隨後身體一晃倒在了地上。
此時,王玄應策馬上前幾步,歪著頭看向崔雪,那名老奴上前探了探崔雪的鼻息,道:
“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