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跌宕，官場沉浮，猶如花開花謝，日升日落。

三月寒潭未起雷，臨流照影笑崔嵬。

文景十六年暮春只剩十天，卻有人再也見不到下一個夏天。十七位國之棟梁因貪贓枉法以權謀私勾結叛黨等罪名被抄家問斬，首當其衝的便是兵部侍郎汪澤。

不同於往日百姓對亂臣賊子的厭惡，汪澤被滿門抄斬當日數萬百姓為其喊冤，並有公車上書要求治輝國公樂無棲陷害忠良之罪！

近一個月來，我除每天早上去禦史台應個卯外都在家裝傷，深居簡出，鞍前馬後地伺候端木蘭。

聽聞熟悉的馬蹄聲，我如等待主人回家的忠犬奔向大門。

“夫人回來啦！”

端木蘭心情不錯，並沒有如往常一樣對我視而不見，對我說:“夫君近日可千萬別再出門了！”

她在關心我?我心情大好:“夫人不用擔心我，那群百姓的唾沫星子還能淹死我不成?”

端木蘭白了我一眼:“百姓們眾籌包下了睚眥堂的一百名殺手來殺你。”

總在我心裡奔騰的一萬匹羊駝已經安營扎寨，不走了……

端木蘭挑眉笑問:“有何感想?”

我咬著後槽牙說:“我們無國真是物阜民安，民殷國富，就是百姓的智力有待提高。”

“繼青樓汪澤對你說出那樣一番話又害你挨板子不足滿月，他就出了事，傻子都能想到和你脫不了乾系。而且皇上為了給你加官進爵，將此次肅清朝政的功勞全記在了你頭上，不久你就能領到封賞的聖旨了。”

雖說在替我說話，她語氣中更多的卻是幸災樂禍。

都是一群傻子！

而皇上真是神助攻啊！

說起來除了我自己去青樓惹來的荒淫無恥罵名外，哪一個不是和他有關?

天煞孤星是因為他滅了樂家，大逆不道也有他讓我孝期成婚的原因，貪贓枉法還不是他考驗我造成的副作用?現在我又多了個陷害忠良的汙名，這時間先後拿捏得恰到好處，存心想讓我死啊！

本來還想交了證據洗清自己的罵名，居然變本加厲，還引來了江湖排名第一的殺手組織追殺！

我追在端木蘭身後喊冤:“夫人，你知道我是冤枉的！我上交證據可是在汪澤害我之前！”

“我知道又有何用?你還是想想怎樣向天下百姓和殺手解釋吧！”她速度未減，頭也沒回。

我的名聲已經這般狼藉，解釋能有人信?隻好降低期望:“只要夫人信我就夠了。”

“你是貪官汙吏還是亂臣賊子，與我一個武將無甚乾系。”

然而，端木蘭她爹如果也這麽想就好了。

“樂無棲你個畜生趕緊給老夫滾出來！端木家滿門忠烈百年清譽全毀在你手裡了！”

端木信雄手執玄鐵逆鱗鞭，端坐於壯碩的赤兔馬背上，氣勢洶洶上門問罪。

現在輝國府的下人皆是隨端木蘭陪嫁過來的，看到他們的家主來了，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端木蘭聞聲迎了出來。

“爹，您怎麽來了?”

她扶她爹下了馬，老人家卻不肯進門，而是在門口大喊:“我來替你管管你的好夫婿！樂無棲！怎麽還不滾出來?你敢做還不敢當麽?”

“爹，您冤枉他了！”

端木蘭想辯解什麽，奈何她爹不給她機會，反而訓斥她:“你才嫁過來幾天，這麽快就有了夫君忘了爹嗎?”

聽赫連蕊和唐雪瑤說過，端木蘭和我成親時差點父女決裂，她不好再替我說話，乖乖站到了一邊。

我像是見了貓的老鼠，可是又不能跑，手指糾纏著低頭走出來，躲在端木蘭身後，像個受氣的小媳婦，怯生生喚到:“嶽父大人……”

端木信雄聲若洪鍾:“站出來！你陷害忠良時候不是挺張狂嗎?一下子害死十七個，你這麽有本事，現在裝什麽縮頭烏龜?”

我硬著頭皮走上前，端木信雄手中的玄鐵鞭閃著寒光，直徑三寸有余，每截都帶有一圈如鐵齒銅牙般的逆鱗。這鞭子如果抽打在身上，每顆尖牙都能咬下一塊皮肉！

我頭皮發麻，又想起了挨板子時的痛楚。

“嶽父大人，門口風大，有什麽事我們進去說吧！”

我立馬轉身，一隻腳還沒踏進門檻就被一條馬鞭勾了回去。

“你們樂家的門怕要髒了我的鞋！給我老實待著，否則下一次就是這條鞭子了！”

端木信雄揚了揚那條正咧著嘴露著牙對我森然冷笑的玄鐵鞭。

我雖膽寒，也不死心，在門口挨了打，不知明日又會被人扭曲成什麽樣。

打蛇打七寸，端木愛面子！

“嶽父大人，家醜不可外揚，雖然您不承認我是您女婿，但別人可不這麽認為……”

這附近已經有幾個遊手好閑的人被他嘹亮的聲音吸引過來了，紛紛坐等看好戲。

端木信雄略一沉思，跨步走進了院子，卻怎麽也不進屋，端木蘭隻好在院子裡擺上桌椅，奉上茶點。我依然縮在端木蘭身後。

端木信雄用鞭子指著我，如同處置逃兵一樣，冷喝:“褪下上衣給我跪下！”

我拉拉端木蘭的衣擺求助，端木蘭伸手拉著我的後領，一腳把我踹上前，又踢向我的腿窩——

“咯吱”

衣服被端木蘭拉下，春風和煦，不是太冷。膝蓋撞在青石板路上，我隻覺自己的膝蓋骨要碎了。

“你樂家滿門奸佞，本來老夫可以坐視不理，但你被皇上嫁給我端木家為婿，就不能傷害端木家的名聲！”

“嶽父大人！您先喝些茶降降火，聽小婿給您解釋！”

早有下人泡了祁門紅茶，紅茶性暖養胃，但是對嶽父這種性燥之人來說有如火上澆油。

“夫人啊，還是給嶽父大人換上西湖龍井吧！”

端木信雄冷聲拒絕:“不必，老夫自幼便愛祁門紅茶，其他茶入不了口。”

可你火氣下不去我就要遭殃了！

“老夫也非剛愎自用之人，我來隻為三鞭，這三鞭你若能給我滿意的理由，老夫就放過你。第一鞭，你與蘭兒成親未滿月便夜宿青樓，還搞得滿城風雨，人盡皆知，你讓蘭兒顏面掃地，這一鞭，你認還是不認?”

這鞭我確實不冤。

“小婿認了！”

老將軍揚起鞭子，我咬牙閉上了眼睛。這鞭打在背上，必剝皮削骨，比五十大板來得不輕。

“阿七！”

“少主！”

我已經讓其月攔住扶柳，意料之中地沒攔住。

“等等！”一道意外的聲音響起，“父親，這鞭既是為女兒出氣，女兒希望親手執鞭！”

我望著端木蘭:“夫人……”

“我說過，那件事我是不會原諒你的。”

鐵鞭破空，風聲鶴唳，還有我氣若遊絲的哀鳴。

氣若遊絲?我靈機一動，裝暈好了，興許能避過接下來的兩鞭。

其月驚叫:“少主暈倒啦！”

扶柳鄙夷:“阿七你怎麽這麽弱?”

端木蘭說:“爹，夫君他自來體弱，舊傷未愈，又添新傷，不如今日就算了吧！”

我心裡對夫人感激涕零。

“哼，他也就騙騙你這個傻丫頭，小畜生再不起來老夫讓你永遠也起不來！”

真是老奸巨猾，苦肉計失敗。

“第二鞭容易，將你府上的男寵遣散，我便放你一馬！”

我望向扶柳，他花容失色。哎，就對我這麽沒信心嗎?

我回過頭直視端木信雄:“如果小婿受了這鞭，他是不是就可以留下?”

周圍傳來嘶嘶吸氣之聲，仿佛剛剛挨鞭子的不是我而是他們。

“阿七不要，我走就是了！”扶柳撲倒在我身邊。

“沒你的事。”

我用力推開他，又扯到了背上的傷，倒抽一口涼氣，再次詢問:“嶽父大人，我若受下這鞭，他是不是可以留下?”

端木信雄冷哼:“如果你還有命的話！”

有了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好，這鞭小婿受了。”

鞭聲呼嘯似驚雷，寒光乍現如閃電，我暈過去之前終於知道上一鞭端木蘭是在保護我。

待客花廳裡。

端木蘭問:“爹，您怎麽能真下死手?”

“天下男人何其多，隨便拎一個都比他好上千萬倍！他死了你正好可以改嫁。 ”

端木信雄相信他心高氣傲的女兒絕不會看上樂無棲，卻不知為何她一直護著他。

端木蘭解釋說:“他畢竟是朝陽公主遺孤，爹若將他打死了，不好向皇上交代。”

“皇上登基時給了我打殺奸佞的權力，說他貪贓枉法或許冤枉，可他陷害忠良總不是假的，皇上一沾朝陽公主就迷了心智，日後他會感激我的。”

“哎，說他陷害忠良也是冤枉，此事女兒就是證人。”

端木蘭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告知端木信雄。

端木信雄歎息不已:“聖人說大忠似奸大奸似忠，為官多年，大奸似忠之人我見得多了，卻不相信大忠似奸，如今，也算開了眼界，這第三鞭，也就省了。你夫婿年齡還小，尚未定性，若能正確引導，說不定還能成為國之棟梁;若放任自流，難免禍國殃民。”

“爹對他如此上心?”端木蘭面上無波，心中動容。

“都怪我教導無方，你兩個弟弟廢了，唯有你有出息。我沒能給你找到良配，只能盡量扶正你夫婿。”

“父親……”一向感情內斂的端木蘭泣不成聲，父女二人冰釋前嫌。

“你放心，我避開了致命之處，他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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