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太子殿下要接受三師單獨授課，我們也不再聽學士枯燥地講經，每日都有不同的活動，今日是對對子。

由學士出上聯，學生對下聯。

幾個來回之後，我聽得有些困乏，眼皮直打架，若不是手腳被蛛絲吊著，早已體無完膚、滿目瘡痍了。

劉焱說:“前日我留給大家的作業可有人想出答案?”

“先生，學生有一下聯可對！”

光聽這粗獷的聲音就知道又絕非佳對，這聲音在先前的幾個回合中隻貢獻了笑料。

出聲之人生得五大三粗的，一看就不是讀書的料，還不如去戰場混個軍功，現在這武將都覺得自己苦，不忍孩子也受苦，偏讓他們從文，也好擴張自家在朝勢力。

“快說！”劉焱的期待不減，可見他求賢若渴(饑不擇食)之心。

那粗獷的聲音帶著不知哪裡來的自信說:“炮鎮海城樓！”

劉焱捋著胡子點頭:“煙鎖池塘柳，炮鎮海城樓。不錯不錯。”

煙鎖池塘柳?察覺到有機可乘我立馬清醒過來，嗤笑道:“一看這位同窗就是武將出身，上下聯的意境相差了十萬八千裡，格律不齊，平仄不分，全然毀了上聯的神韻，這還叫不錯?”

“你還不是武將出身?憑什麽笑我?”

樂莽也是一武將，不過我笑的可不是他的出身。

“就憑你不自己思考，拾人牙慧，還想蒙騙劉先生！”

“你有什麽證據?”那人睜大銅鈴眼瞪著我，聲音有些虛。

“你剛才一直在翻看自己的衣襟，證據就在那裡邊！五個字都背不下來，還想充當才子。”

站著也有站著的好處，站得高看得遠啊！

他的衣襟裡果然有小抄。

劉焱未多加呵責，隻道:“李尚勇弄虛作假，將《論語·為政》第十七章抄寫一百遍！”

“那是什麽內容?”李尚勇有些懵。

我好心提醒他:“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

劉焱繼續問:“有沒有人自己想出了下聯?”

“先生，學生有一下聯，但自知非佳對，不知當不當說。”

“那就別說了。”我心道。

說不清為什麽，我對這個長得挺順眼的公子有種莫名的厭惡。

“杜公子但說無妨。”

原來是杜仲家的，難怪這麽雞賊！

杜家人真是白費了他們的好皮囊。

“煙鎖池塘柳，燈填錦檻波。”姓杜的打開折扇，裝模作樣。

“雖然五行無序，但意境甚好。”劉焱依舊誇到。

“切！”

見我不服，劉焱問到:“煜王殿下心中可有佳對?”

“自然是有的，可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我嘴上這麽說，心裡卻樂開了花:哈哈，魚兒上鉤。

“你這劣徒！”劉焱幾欲吐血。

我繼續說:“先生科考那年本來名列榜首，誰知當時威帝得此上聯，便加了項殿試，考驗新科進士。當時杜仲以當場直言不會奪得狀元，你以‘秋唫澗壑松’對之，卻成為榜眼，心中自是不服，想必先生心中也想出不少下聯，只是無一滿意，因此才學威帝，拿來考校眾生，看看這上聯是否真乃千古絕對。”

他不太上道:“正是如此，那又如何?”

我說得還不夠明白麽?你有市，我有貨，當然隻缺價了！

“此聯困擾先生半生，您若能答應學生一個條件，學生就將下聯告知，如何?”

劉焱已經饑不擇食，自然順著我的話問:“王爺有何條件?”

“不許再罰我。”

每天這麽站上幾個時辰，全身的骨頭都廢了。

“不行！這是學館的規矩，不能因王爺一人而例外！”

扯上了學館規矩，劉焱無絲毫退意。

我抗議到:“無律疏議中還有將功補過呢！”

劉焱想想也合理:“那就免你本次責罰！”

“十次！”

我與他討價，這次我都熬過去大半，也太虧了。

劉焱吹著胡子瞪著眼:“十次違紀當退學！”

我可憐巴巴地說:“我違紀千次萬次恐怕都不能退學……”

帝後協議，我必須通過畢業考才能離開宣文館。

劉焱捋著胡子琢磨:“那倒也是！但倘若再被王爺氣上十次，老夫這條命都要氣沒了。”

“八次?”我試著降價。

“三次，不可再多。”

看著我們討價還價，姓杜的插口:“先生，王爺向來奸詐，您不可信他！”

繼他爹之後我在心裡又送他一隻羊駝，心道:咱倆認識麽何來“向來”一說?

“那你就對出令先生滿意的下聯呀?”我居高臨下地望著他。

沒人再開口阻攔。

劉焱心生疑慮:“王爺若是信口雌黃，要接受加倍懲罰！”

我敷衍著:“好，先將這些釘陣解開，我就告訴您。”

釘陣移開，四肢酸痛不已，我背靠牆岔開腿坐在地上。

“王爺此舉真是有辱斯文！”

尋著聲音望去，光看臉就知道那是嚴清水家的子孫。

“嚴公子沒有聽過‘非禮勿視’麽?您自己非要看還怪本王汙了您的眼?”

他冷哼:“斯文敗類！”

我笑說:“我不斯文，勉強算得上是個敗類！”

斯文敗類，比起京師小報上那些溫柔多了。

“王爺，還請賜教。”劉焱已經等不及了。

我不再與他兜圈子，說到:“煙鎖池塘柳，桃燃錦江堤！”

“煙鎖池塘柳，桃燃錦江堤……”劉焱低聲重複了一遍，興奮地大叫著跑了出去，邊叫邊喊:“煙鎖池塘柳，桃燃錦江堤！絕對！絕對啊！”

他瘋了?

杜少爺輕笑說:“錦江不過是個客棧，有何意境可言?”

“哈哈哈！”李尚勇大笑，“杜訾騰你平日裡還總笑話我，就讓爺爺我告訴你錦江是什麽！錦江，古名大江。發源於梵淨山西麓，屬沅江支流辰水上源。 ”

肚子疼?杜仲還是狀元出身呢，就這麽禍害兒孫，真是笑得我肚子疼！

杜訾騰嘴硬不服輸:“你以為我會信胸無點墨的武夫?”

他這話引得其他幾位武將子女都面色不悅地站了起來。

這時一個坐在邊上的紫衣公子開口說:“杜兄此言差矣，無國確有錦江，正如李兄所說，只不過梵淨山距離京師萬裡之遙，杜兄不知也是合理，而黔國公李大將軍正是在雲貴駐守，是以李兄對當地地形也十分了解。”

這話說得真是滴水不漏，既為杜訾騰開脫又肯定了李尚勇的學識。

劉焱已經回來，不再癲狂，端坐在師席，仿佛從未失態過，讚賞道:“不愧是謝太師的公子，果然博學多才！”

杜訾騰心有不悅，又把矛頭指向了我:“煜王這五行也是無序的，怎麽就是絕對了?”

我說:“杜公子不僅不了解我們無國地理，也不了解我們無國的文化啊！你不知五行相生相克之理嗎?”

“啊王爺此對果然妙極！”又是那個謝太師之子，“上聯火金水土木，下聯木火金水土，相生相克，生生不息，小生佩服！”

我心裡暗笑，那是你們沒進去過灰狐狸家，這副對聯就寫在他家門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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