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彎曲環繞的水泥台階上,劉天明聽到了從自己正上方傳來的腳步聲。
宋嘉豪動作很快,與劉天明之間也就是不到十分鍾的距離。在這種寂靜無人的環境裡,感染體敏銳的聽覺能力,足以聽到最微小的動靜。
兩道明晃晃的手電筒光線在空中交匯。一上一下,劉天明看到了正沿著環狀台階走下來的宋嘉豪,後者也看到了正用手電照向自己,神情緊張的年輕實習醫生。
劉天明認出了年輕的新任院長。他的眼角一陣抽搐,勉強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容。
“宋院長……你,你來這裡做什麽?”劉天明結結巴巴地說著。話剛出口,他就發現自己犯了了錯誤,根本不該這麽問。
宋嘉豪低頭看了一眼擦得鋥亮的皮鞋,在布滿青苔的地面上撿了一塊還算乾淨的位置。他用手裡的電筒照了照台階下方,淡淡地說:“劉醫生,這也是我想問你的問題。”
劉天明不再說話。
這種時候,無論說什麽都不合適。
“我看過科室裡對你的評價。你是一個優秀的實習醫生,動手能力很強,理論基礎扎實,對於一些特殊病例也能提出自己的獨特見解。待人友好,人緣不錯,有較強的親和力……呵呵!這些讚美之詞可不是我說的,都是科室主管和主任醫師給你的評語。哦,差點兒忘了,劉醫生一表人才,聽說在泌尿科那邊還有個很漂亮的女朋友。是這樣嗎?”
宋嘉豪很善於抓住機會,劉天明知道這是心理學實用化的基本技巧之一。可是,自己已經處在了非常尷尬的立場,只能悶著頭,默默聽著宋嘉豪說話。
“今天是第五天,連上之前我第一次見過你的時候,總共是六天。”
宋嘉豪帶有幾分傲慢的聲音在防空洞裡回蕩著:“每天晚上的這個時候,劉醫生你都會悄悄鑽進這個地洞。我走訪過工程科,工人們都說你之前就去問過關於這個舊防空洞的事情。你打探過這裡的出入口,是那些工人告訴你,可以從三號藥庫雜物間裡進來。那麽,能不能告訴我,你在這裡做什麽呢?”
劉天明有些畏懼。這並非是害怕宋嘉豪,而是兩個人彼此之間身份高低造成的心理障礙。就像士兵和軍官,普通工作人員與政府高官。與個人的能力無關,純粹只是慣性思維產生的壓製效果。
沉悶的氣氛,讓宋嘉豪的臉色明顯有些不愉快。但他並沒有發作,而是看著腳下黑沉沉的空間,淡淡地說:“這種地方平時沒人會進來。工程科胡科長說了,這裡就是個大一點兒的地下室,醫院沒有在這裡存放過東西。以前的工程質量很不錯,牆壁堅固得就連老鼠也進不來。不過,就算老鼠進來也沒什麽。這裡沒有吃的,沒有糧食,被關進來的結果只能是活活餓死。既然如此,那麽我就不明白了,劉醫生,這個地洞對你究竟有著什麽樣的吸引力?”
宋嘉豪把左手插進上衣口袋裡,踮起腳後跟,慢慢晃動著身體:“劉醫生,我們倆的年齡差不多。難道你就不想說點兒什麽嗎?我不是你的敵人,你也用不著把我當做什麽院長。說真的,我可以當做沒有看見,也不知道發生過什麽事情。但你至少得讓我明白,你這樣做的目的。”
最初的畏懼正在隨著時間流逝漸漸消失。劉天明已經反應過來。他抬起頭,在黑暗中注視著宋嘉豪,臉色平靜:“我只是對從前那段特殊的革命歷史很感興趣,所以想要進來看看。”
開什麽玩笑,
自己的秘密可不是隨隨便便三言兩語就能被人誆騙著說出來。 宋嘉豪臉上全是狐疑:“真是這樣嗎?”
劉天明攤開雙手,臉上的表情很是無辜:“宋院長你自己也說了,這就是一個空蕩蕩的地下室。這裡什麽也沒有。白天人多,進來的話容易引起注意。晚上人少,方便我偷偷溜進來四處逛逛。”
宋嘉豪眼睛裡全是不相信的目光:“僅僅只是四處逛逛這麽簡單?連續六天,你都會在這個時候偷偷摸摸的進來。那麽之前呢?我還沒有來的時候,你也是每天都這樣?劉醫生,你研究歷史的興趣未免也過於熱情了吧?整整一個晚上不睡覺也就罷了,當了那麽久的夜貓子,你難道不困嗎?”
劉天明被這種帶有調侃意味的問話逗笑了,認真死說:“我患有很嚴重的失眠,晚上一直睡不著。既然宋院長你今天都看見了,那麽我也沒辦法繼續搞研究。好吧!我現在就走。”
明顯是在耍無賴,宋嘉豪卻對他沒有任何辦法。
他站在台階中央,擋住了劉天明的去路,嚴肅地說:“劉醫生,你應該相信我,把我當做你的朋友。”
劉天明神色平靜:“我現在就是這樣想的。來吧!宋院長,讓我們離開這兒,到外面找個地方,要上兩瓶啤酒,再弄點兒吃的。無論你想知道什麽,我都會告訴你。”
不管怎麽樣,現在應該盡快離開防空洞。只要到了外面,劉天明就有辦法將這件事情搪塞過去。
宋嘉豪悶悶不樂地轉過身。
顯然,他很不滿意這個答案。
可是沒辦法,劉天明的所作所為最多也就是違反醫院的規定,與盜竊財物什麽的根本扯不上關系。這是個聰明的家夥,知道自己不可能拿他怎麽樣,也就不會把他的秘密老老實實說出來。
好吧!看來只能暫時離開這兒。大不了,等到天亮以後,再叫工程科人進來仔細看看。說不定,能發現什麽。
就在宋嘉豪剛轉過身的一刹那,他忽然聽見腳下的黑暗空間裡,傳來一陣極其輕微的震動。
“嘭,嘭嘭————”
聲音很輕,但是在一片死寂的環境裡,聽起來卻非常清楚。
宋嘉豪停下了腳步,下意識地問:“這是什麽聲音?”
劉天明整顆心臟高高提起,眼眸深處掠過一絲凶狠的冷光。
那是陳婆在撞擊牆壁發出的響動。
這段時間,自己一直在給她喂食。雖說陳婆失去了自主意識,變成了毫無理智的擴散形態感染體。可是這麽多天下來,她已經對這種喂食產生了依賴感,甚至擁有了獨特的生物鍾。現在,劉天明被宋嘉豪纏在了這裡,已經超過了正常喂食時段。陳婆餓了,正在用這種方式傳遞她的煩躁,以及焦慮。
宋嘉豪直視著劉天明,微微冷笑:“劉醫生,看來你對我撒謊了。說吧,這下面有什麽?”
劉天明口氣森冷地回答:“我沒必要告訴你。”
宋嘉豪揚起眉毛:“當然,你可以不說。這是你的自由。既然如此,我們還是等到天亮吧!等工程科的人下來,一切都能弄個明白。”
這就是宋嘉豪的底牌。很直接,卻很管用。
“不,你不能那麽做!”
忽然,劉天明驟然提高了音量,言語之間甚至帶有幾分凶狠:“絕對不能讓人進來。”
“為什麽?”
宋嘉豪反問:“給我個理由。我這人不難溝通,必須有個合適的理由說服我。”
看著咄咄逼人的新任院長,劉天明忽然有種說不出的無力感。
不能讓人進來。
他們會發現關在夾牆裡的陳婆。
劉天明可以想象,那是一場何等可怕的災難————什麽也不知道的工人砸開牆壁,毫無理智的陳婆衝出來。她無論任何時候都感到饑餓,會把所有能夠看見的人類當做食物。 很多人因此而死,然後就是大規模的病毒感染。更多的人會變成與陳婆一樣的怪物。
宋嘉豪關注著劉天明的情緒變化。他試探著問:“怎麽,有什麽不好說的嗎?”
劉天明抬起頭,語氣堅決地說:“不能讓人進來。否則,你會後悔的。”
“沒問題!”
宋嘉豪並非毫無條件的答應:“但你至少應該讓我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麽事?你為什麽每天晚上都要進來?”
停頓了一下,宋嘉豪換了一種誠懇的語氣:“我保證,如果劉醫生你的秘密涉及金錢或者其它利益關系,我絕對不會插手。”
短短的幾秒鍾裡,劉天明腦子裡轉過無數個念頭。
他想要殺了宋嘉豪。
但這樣只會帶來更大的麻煩。
也許宋嘉豪說得對,讓他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就能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
他是醫院的院長。權力、責任、還有能夠調動的一切資源,都要遠遠超過我。
說不定,他就是徹底解決一切問題的那把鑰匙!
沉默。
台階下面“嘭嘭”的撞擊聲一直沒有停下。
陳婆聞到了陌生人的氣息,她覺得越來越餓。
足足注視了宋嘉豪好幾分鍾,劉天明才緩慢沉重地點點頭:“跟我來。”
反正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不可能繼續隱瞞下去。
希望這位新任院長不會令自己失望。
如果他出爾反爾……
劉天明眼睛閃過一絲狠辣。
那就把他推給陳婆,從頭到腳吃個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