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新的白天。--
雷平覺得自己在天氣方面的理解應該沒什麽問題。肆虐的風雪只是在北方橫行,他開車的速度很快,獨自行走肯定要比大團隊行動靈活得多。昨天下午就離開了綿陽,現在進入了成都外圍。天空中陽光燦爛,也看不見在路上擋道的凶屍。它們似乎在一夜之間銷聲匿跡,把整個世界重新讓給了人類幸存者。
唯一的麻煩,就是崎嶇不平的舊公路。
這不算是什麽難以克服的麻煩。雷平覺得離開團隊是個不錯的主意。他甚至有些後悔,為什麽沒有早點兒這樣做。不可否認,劉天明是個好人,可是他的很多理念與自己格格不入,也無法融和。繼續跟著他們走下去,雷平覺得自己也會變成一頭嗜血的野獸。
至少,他自己是這樣理解。
稀稀拉拉的雲層很薄,超過三十度的高溫與前幾年的暴風雪形成鮮明對比。雷平在駕駛室裡穿著短‘褲’汗衫還覺得熱。就在他拿起擺在副駕駛座位上的濕‘毛’巾,用力擦掉臉上汗水的時候,看到了遠處天空中突然出現的兩個小黑點。
那是兩架武裝直升機。
“嗒嗒嗒嗒!”
狂暴的槍聲驟然響起,一串串子彈從半空中傾瀉下來。它們帶著可怕的破壞力和衝擊力,在雷平駕駛的民用轎車頂部劃出兩道整齊彈孔。雖然是白天,機載多管機槍噴‘射’出的橘紅‘色’火焰仍然醒目。當其中一架直升機迎著車頭疾飛過來,從車頂上面呼嘯而過的時候,雷平清清楚楚看到了一張凶橫傲慢的‘女’人面孔。
轎車引擎發出刺耳的“嗚嗚”聲,油表指針以驚人的速度朝著紅‘色’“零”位置飛快轉動。雷平心知不妙,他最後看了一眼被子彈撕裂的轎車引擎蓋,咬咬牙,推開車‘門’,帶著從副駕駛座位上抓起的突擊步槍,縱身跳了出去。
無人控制的轎車在土路上繼續奔馳,開出去幾十米遠,從傾斜的土基坡道上轟然栽下,在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中騰起熊熊烈焰,還有衝天翻滾的濃煙。
雷平不認識這些人,可是他認出了對方身上的黑‘色’軍製戰鬥服。這種穿著與此前劉天明團隊乾掉的那些人一模一樣。還有直升機,這大概是他們的製式裝備。
另一架直升機從空中俯衝下來。它牢牢鎖定了剛從地上爬起,正朝著一塊岩石後面飛快奔跑的雷平。口徑粗大的子彈帶著濃烈硝煙味筆直‘射’下,打穿了雷平的‘腿’腳,把雙‘腿’膝蓋以下的部位當場炸斷。他慘叫著,失去雙‘腿’的地面上,很快流淌出一片顏‘色’鮮紅的液體圖案。
徐徐降下的直升機掀起狂風,殷麗茜從駕駛室裡走出,用力抹掉落在光禿禿頭頂上的幾縷乾草。她獰笑著,帶著說不出的凶悍狂放,朝著奄奄一息的雷平大步走來。
身後,另外一架直升機也在降落。兩名少校隊員關閉飛機引擎,各持武器,緊跟其後。
殷麗茜一直在尋找殺死殷傑等人的目標。
感染體之間存在著非常微妙的感應關系。即便是在對手之間,因為食物而產生的感應連帶同樣存在。殷麗茜一直認為自己的追蹤方向沒有錯誤,凶手應該就在北面。她帶領搜索小隊一路找到了成都。可是幾天下來,仍然一無所獲。
她走到雷平面前站定。戰鬥服的質料很緊,有著不錯的彈‘性’。兩條修長渾圓的‘腿’腳分開,低頭注視著渾身是血,臉上充滿了憤怒和恐懼的雷平,殷麗茜臉上的猙獰之‘色’變得更加凶狠。
一名少校從後面走過來,湊近殷麗茜,低聲道:“我們‘弄’錯了,這個人不是感染體。他只是個普通幸存者。”
殷麗茜猛然轉過頭,所有‘女’人都極度渴求的漂亮鵝蛋型臉上,‘精’致的五官正在扭曲,變成一幅比魔鬼還要凶惡的狂放怒意:“閉嘴!我有眼睛,我自己會看!”
她當然知道自己‘弄’錯了目標。
直升機的剩余燃料已經不多,殷麗茜沒有返回新北京基地補給,也沒有通訊要求空投物資。事實上,被劉天明用通信器引‘誘’著前往西昌的時候,搜索任務就已經失敗。殷麗茜是個要強的‘女’人,她無論如何也不承認自己犯錯。更重要的一點,就是她自己對殺死殷傑的感染體垂涎三尺。她的思維很簡單————無論功勞還是生物營養,都是我的。
今天是計劃中最後一次空中搜索。就算是殷麗茜再狂放,也必須留下足夠的燃油返回新北京。
很幸運,她發現了駕車從北面駛來的雷平。
不管對方是不是感染體,殷麗茜都要找個目標釋放心中的怒火。
何況,在這種情況下還能搞到車子的人,又是在城市以外的區域活動,本身就很可疑。
事實證明殷麗茜錯了————如果這個人與感染體有關聯,那麽在發動空中打擊的時候,對方的後援就應該出現。可是直到現在,也沒有在附近發現任何人類活動的跡象,更沒有絲毫感染體接近的信息。
看著滿身都是血汙,臉‘色’一片慘白的雷平,殷麗茜心頭的怒火怎麽也遏製不住。她抬起左腳,用力踩住雷平斷開的右‘腿’傷口,惡狠狠地問:“說!你究竟是誰?你們的人在哪兒?”
這種問話毫無證據,純粹只是殷麗茜為了平息怒火的個人泄憤行為。
可是這樣的話在雷平聽起來,卻有著截然不同的意義。
他親眼目睹過劉天明等人等瘋狂行為。雖然無法理解感染體之間對於生物營養的狂熱追求,雷平卻知道齊元昌與黃河都吃過人。
是的,吃人,這就是雷平對感染體進食行為的理解。
不僅是他,所有普通人看到相同的場景,都會產生類似的認識。
“……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身體裡的血在大量流失,雷平覺得越來越冷,甚至比幾天前獨自呆在雪地裡,看著馬連濤屍體的時候還要冷。他強忍著劇痛,從嘴裡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
他知道這些身穿軍裝的人正在尋找劉天明。雖然沒有什麽證據,可是聯系前後發生的事情,不難得出這樣的結論。
說真的,雷平並不認同劉天明製訂的那些規矩。他覺得那簡直就是毫無根據的‘亂’來,就是為了滿足劉天明個人‘私’‘欲’的殘酷做法。然而,在冷靜下來仔細思考的時候,雷平也不得不承認,劉天明製訂的規矩完全符合現實。可以在特殊環境下起到凝聚人心的作用。
離開團隊的這段時間,雷平一直在思考。
盡管至今也無法說服自己,但是雷平明白馬連濤的做法必須得到懲罰。否則,受苦受難的就是那些‘女’人。從這個方面來說,劉天明的規則其實沒什麽問題,最多也是就是嚴酷了些,懲罰手段比和平時期嚴重得多。
他不能算是純粹意義上的好人,卻也不能算是嚴格意義上的壞人。
如果這些穿軍裝的人找到劉天明,肯定就能找到齊元昌與黃河。對於他們,這大概是雷平記憶中與和平世界唯一的牽連。必須保護他們,不能泄‘露’團隊的任何消息。
殷麗茜畫著濃重煙熏妝的眼眶微微眯起,黑‘色’眼睛閃爍著‘精’明的冷光。
能夠被任命為搜索小隊隊長的人,當然有著過人之處。盡管雷平應答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句話,卻讓殷麗茜察覺出某些疑點。
無論兩名少校還是殷麗茜自己,都站在距離雷平不到三米的位置。他可以清楚聽見少校與殷麗茜之間的對話,知道他們找錯了人,搞錯了目標。
被重機槍打斷雙‘腿’這種事情,絕對不是被人用小刀子在屁股上輕輕捅幾下那麽簡單。那意味著身體永遠殘疾,傷害程度再也不可能得到修複。正常情況下,受害者應該破口大罵,或者連聲哀求。他應該痛苦萬狀,放聲流淚,要麽大聲呼救,要麽罵聲連天……可無論如何,都不應該是現在這樣,用平淡語氣說出一句“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這個人有問題!”
殷麗茜像中了百萬大獎彩票一樣蹦跳起來。她的狂怒瞬間變成了亢奮,加重了腳上踩踏的力氣,俯低身子,把握在手上的槍抵住雷平額頭,興高采烈,狂熱連連地大聲問道:“說!你們的人在哪兒?”
之所以做出這種判斷,是來自於搜索者的直覺,也有著殷麗茜自身的豐富經驗。
不管雷平是什麽人,他肯定與某個事件有關。他絕對不是一個人,他身後應該有著一個團隊,有著他必須保守的秘密。
本著寧願錯殺三千,也不放過一個的原則,無論這種秘密與自己正在執行的搜索任務存在關聯,都必須從這個人嘴裡挖出來。
雷平幾乎是在同一時間發現了自己的錯誤。
他一直在搖頭否認,一直在痛苦哀嚎。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我只是一個人。”
“我要去南邊,我要回去找我的朋友。我不知道他們是否還活著,我必須回去找到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