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盡量使自己語調變得溫和:“我,我知道你今天晚上值班,所以過來看看你。”
以前,何大山就是用這種法子接近陳婆。夜班時間很無聊,陳婆自己也覺得孤寂。能夠有個人過來陪著說說話,時間也就不會覺得那麽難熬。
“謝謝!我不需要。”
陳婆的回答很冷淡,完全是致人於千裡之外的態度:“我很忙,你還是走吧!”
“呵呵!忙?”
何大山仿佛是聽見了一個笑話:“不就是在這裡守著那些死人,有什麽好忙的?”
陳婆臉色依然平靜:“這是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談話陷入了僵局,何大山無論說什麽,陳婆都是不理不睬。他覺得有些尷尬,更多的卻是惱怒。停頓片刻,何大山非常誠懇地說:“我覺得,咱們還是和好吧,你也不要再鬧了。那天的事情,是我的錯,我不該喝那麽多的酒。嗯……我道歉,我向你賠禮道歉,好嗎?”
陳婆有些意外,用狐疑的眼光注視著何大山。
據她所知,何大山是個頗為驕傲的男人。尤其是在女人面前。這種低三下四的態度,恐怕是他真心後悔,想要認錯。
想到這裡,陳婆臉上的冷意消退了一些,語調也變得緩和下來:“那件事情我都已經忘了。算了,還是不要提了。”
擺在抽屜裡的生牛肉有股特殊的氣味。盡管有飯盒蓋子擋住,陳婆還是若有若無聞到淡淡的血腥。這股味道刺激著細胞,刺激著神經中樞。她覺得自己又餓了,只是礙於何大山坐在對面,無法進食。
“你還是走吧,要是有人看見就……”
“我聽說,杏花巷那套房子被你賣掉了?”
兩個人都在同時說話,中間沒有一秒鍾的誤差。陳婆急著想要趕走何大山,後者也是為了財產的事情心神不定。在很短的時間裡,都沒有意識到彼此在說些什麽,都以為自己首先開口說話。兩種聲音,兩種不同的語調在停屍間辦公室狹窄的空間裡回蕩。等到兩個人忽然意識到情況有些不對的時候,幾乎也是在同一時間閉上了嘴。
這個該死的婆娘一直在攆我走!
杏花巷的房子是我的,跟你有什麽關系?
何大山腦子裡的怒火越燒越旺。
陳婆本能的察覺對方話裡有問題,緊緊皺起了眉頭。
何大山反應很快,連忙糾正了自己的口誤:“嗯,那個,你是不是缺錢?你應該告訴我一聲啊!怎麽自己偷偷摸摸就把房子賣了呢?”
這種說法沒什麽錯誤。可是聯系何大山前後不同的表現,任何人都會對他的動機產生懷疑。
“那是我的房子。”
陳婆一字一頓地說:“至於賣掉還是留著,都是我自己的事。”
何大山表情很是尷尬:“我,我也是好心。那房子很值錢,還是留著比較好。你要是錢不夠用,我可以給你啊!以後咱們倆結婚,那套房子裝修一下就可以住,多好……”
結婚?
陳婆不禁有些好笑。說真的,她從未考慮過這個問題。與何大山之間的關系,最多也就是兩個人相互需要。結婚……如果在那天以前還可以考慮。現在看來,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我不會跟你結婚。”
陳婆停頓了一下,似乎是覺得這種說法有些過於嚴苛,於是轉換了口氣:“我不會跟任何人結婚。雖說咱們之間有過那種關系,也不能說明什麽問題。”
這種說法讓何大山神情一片茫然:“不結婚?怎麽,
你家裡還有什麽親戚?” 陳婆眉頭皺得更深了。她不明白何大山究竟想要表達什麽意思。
深深的失望籠罩著何大山,只是他心裡仍然抱有最後一絲希望:“就只有你一個人,你的房子以後該怎麽處理?人死了,就什麽都沒了。”
任何一個腦子正常的人,都不會當面說出這種話。
何大山也是財迷心竅,再加上白天在杏花巷那邊親眼看到房子換了主人,倍受打擊,這才口不擇言,一股腦把心裡想的全部說了出來。
陳婆終於明白了對方的意圖和心思。她微微張開嘴,很是驚訝地看著何大山。過了近半分鍾,才緩緩搖著頭,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與不屑,認真地說:“房子的事情,用不著你關心。我已經立過遺囑,死了以後,所有東西都會捐出去。”
“什麽?”
這消息如同怒雷一般在何大山耳邊炸響。
財產捐獻?
這個名詞何大山當然聽過。
按照他的理解,就是白白把屬於自己的東西無償交給另外一個人。什麽狗屁道德,什麽見鬼的高尚情操,統統都是他嗎的狗屎。在這個世界上,只有錢才是最管用的。有錢,就有女人,就有一切……可是,現在這個姓陳的賤貨,這個跟老子睡過覺的臭婆娘,居然想要把所有財產全部捐獻出去!
尼瑪的,你以為老子是看中了你的相貌和身體嗎?老子隨便花上幾百塊錢,就能找個水靈靈的女人陪老子睡覺。臭婆娘,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模樣,又老又醜,混身上下全是皺紋。老子當初也是咬著牙跺著腳才憋著口氣上了你。要不是看在那兩套房子的份上,老子連話都懶得跟你多說。
所有希望在一瞬間徹底消失。再也沒有比這種是事情更沉重的打擊。何大山絕望了。他鼻孔裡喘著粗氣,臉色鐵青,雙手杵著桌面慢慢站起來。仿佛一頭被激怒的山熊,居高臨下,用惡狠狠的森冷目光死死盯住陳婆。
“你這個給臉不要臉的賤貨!老子今天最後給你一次機會。”
何大山感覺雙臂的肌肉正在因為狂怒而膨脹:“明天就跟我去民政局辦結婚手續。不然的話,老子就打死你,現在就打死你!”
陳婆安靜地看著氣急敗壞的何大山,感覺有些好笑。
這個男人居然威脅說要打死我。而且,狠話就跟自己那天對他說過的一樣。
這就是曾經像癩皮狗,涎著臉,搖著尾巴湊過來求歡的那個男人。
原來,他的所作所為,僅僅只是看中了我的財產。就是這麽簡單。
真是滑稽,我原本還以為他是個好人,覺得他不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想到這裡,陳婆不由得笑了。
她的確是有發笑的理由,也有這個資格。
上一次,何大山在家裡喝醉酒的時候,自己曾經想要把他吃掉。他是一種食物,是能夠填飽自己饑餓身體的食物。哈哈哈哈……事情真的很奇妙,一個食物,一塊會活動的肉,居然威脅著獵食者,說是要把自己活活打死。
這就跟一隻母雞扇動翅膀叫囂著,說要把男主人按在地上強奸那麽滑稽。
“笑?笑尼瑪個逼!”
陳婆的態度越發激怒了何大山。
他極其蠻橫地卷起袖子,想要伸手過來抓住陳婆的衣領,卻被橫放在身前的辦公桌擋住。這種時候,何大山腦子裡全是怒火和瘋狂。如果換了白天,他根本不敢這麽做。可現在是深夜,停屍間也不會有人過來。
必須給這個該死的臭婆娘一個教訓!
腦子裡這樣想著,何大山咬著牙,雙手抓住辦公桌左右邊緣,將整張桌子當場抱起,在空中轉了個圈,重重砸落在旁邊的地上。
他需要顯示實力,需要用這種野蠻狂暴的方式表現力量。
如果陳婆這個女人仍然不識好歹,那就掄起拳頭揍她一頓。按照老家村子裡那邊的規矩,老實聽話的女人,都是被男人用拳頭打出來的。
這一切發生的很突然, 陳婆根本來不及阻止。
就在桌子從空中掠過的時候,因為角度的關系,出口朝下的抽屜“嘩啦”掉了下來。裝在抽屜裡的各種雜物也散落得了一地。
“哐啷!”
金屬飯盒砸在水泥地面上,發出清脆的撞擊聲。飯盒蓋子松開,裝在裡面的生牛肉蹦跳出來。一塊塊碎肉在地板上翻滾,沾上灰塵與汙垢,在昏暗的燈光下,肉塊顏色變得越發鮮紅。
這是什麽東西?
何大山下意識的把視線集中到發出聲音的方向,清楚看見了滾落在地上的那些生牛肉。
陳婆的眼角微微有些抽搐。牛肉的血腥味散開,身體裡的饑餓感變得更加強烈。她強忍著想要活活擰斷何大山脖子的衝動,連忙走過去,蹲下身子,把一塊塊牛肉從地上撿起,裝進飯盒。
“你把這些肉放在這裡做什……”
話未說完,何大山臉上的表情驟變,仿佛是看見了鬼。
他想起來了。自己從樓梯上悄悄下來的時候,看見窗戶裡反射出陳婆的影子。那個時候,她正在吃東西。
從辦公桌抽屜裡掉出來的所有東西都在地上。除了飯盒裡的那些肉,都是些報紙、資料夾、圓珠筆之類的雜物。
沒有任何可吃的東西。
而且,那些肉顯然都是生的。
何大山忽然聯想起老家村裡那些關於鬼怪的傳說。小時候聽老人講,看山守墳的人在死人多的地方呆久了,或多或少都會有些不正常的變化。當然,那都是毫無根據的傳說,是大人用來嚇唬小孩子的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