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只是傳說嗎?
何大山並不這樣認為。
活生生的例子就在眼前。
陳婆長久以來一直負責看管醫院停屍間。說好聽了,是醫院的管理人員。說得不好聽了,就是一個看守屍體的孤老婆子。
沒錯,我那個時候沒有看錯,她的的確確是在吃東西,在吃肉!
何大山並不認為飯盒裡的那些肉塊來源於某種家畜。
在這種地方,又是深更半夜,誰會端著這麽一飯盒肉當做點心?
還有,那是生的!是生的啊!
是屍體,一定是旁邊冷櫃裡的屍體!
這個臭婆娘,這個怪物,她……她居然吃冰櫃裡的死人!
何大山對於整件事情的理解,完全是按照他自己的固定思維進行腦補。這也不完全是他的錯。在這樣的環境裡,他只能是產生這樣的認識。
陳婆沒有想到那麽多。她只是惱怒何大山的粗魯野蠻,弄髒了自己的晚飯。這些生牛肉收拾起來很麻煩,而且自己也的確是餓了。陳婆有著潔癖,即便是感染變異之後,仍然保持這種習慣。她一邊撿拾牛肉,一邊想著應該把牛肉去水龍頭下面清洗乾淨,然後再吃……
突然,何大山連連後退幾步,轉過身,以最快的速度發足狂奔。陳婆連忙從地上站起,追了過去。
“你站住,你給我站住。”
這一切都需要解釋。盡管陳婆已經決定中斷與何大山之間的關系,可他畢竟看見了擺在抽屜的牛肉。無論如何,這件事情都要用合乎邏輯的的借口做出解釋。陳婆不想把事情鬧大,也不願意讓其他人對此有所猜疑。
可用的借口很多。比如這些牛肉是晚市上買回來,暫時放在這裡。或者假托是某人之前過來看望自己,順便帶來的禮物。
就算是被何大山看見了之前自己吃生肉的那一幕,也可以用這是自己習慣之類的說法搪塞過去。
總之,必須先抓住何大山,讓他冷靜下來,聽自己把話說完。
陷入驚慌恐懼之中的何大山沒有分辨方向,衝出辦公室以後直接朝著停屍間方向跑去。等到幾秒鍾後清醒過來,想要回頭已經來不及了。陳婆就跟在後面。她陰沉著臉,手上沾滿了從那些生肉上擠出來的血,朝著自己步步逼近。
“你聽我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沒有……”
“你別過來!不要過來!”
何大山語無倫次地尖叫著,雙眼瞪大到了極致,仿佛陳婆就是老家傳說中可怕的食屍鬼。他的雙手在空中拚命亂舞蹈,仿佛是想要抓住某種能夠救命的東西。
陳婆覺得很是無奈,也不知道應該如何才能製止對方:“不要叫,那都是些牛肉,是牛肉!”
“不,不可能!”
何大山根本不相信這種解釋。他已經退到了牆邊,身體緊挨著牆壁,旁邊就是巨大的屍體冷櫃。他額頭上全是冷汗,身體顫抖幅度越來越大。手指觸摸到冰涼金屬冰櫃表面的時候,內心深處的恐懼也就放大到了最頂點。
“你,你居然吃人。”
何大山飛快地看看旁邊的屍體冷櫃,又用無比恐懼的目光看著陳婆,結結巴巴地叫嚷著:“你吃了他們,你……是你吃了他們!我看見,我看見了!”
陳婆已經無法忍受這個家夥,怒吼道:“我沒有!再說一遍,那些都是牛肉!”
這聲音沒有對何大山造成威懾效果,卻刺激著他,忽然之間產生了新的求生欲望。
何大山從上衣口袋裡飛快摸出手機,哆嗦著雙手,按動一個個數字鍵。他的牙齒在“格格”打戰,嘴裡無比恐懼地自言自語:“報警……我要報警,我要報警。”
深深的恐懼感瞬間從陳婆腦子裡冒了出來。
警察一旦介入,事情會變得更糟。
來不及多想,她右腿發力,朝著手忙腳亂正在撥弄手機的何大山猛衝過去。陳婆力氣很大,揮動拳頭砸中了何大山左邊臉頰。他的雙手一松,手機滑落在地上,臉上濺開一條從鼻孔中間飛出來的血痕。
何大山背靠牆壁,掙扎著站起。陳婆彎腰撿起掉在地上的手機,很是惱怒地注視著他。
“別過來,求求你,不要過來。”
何大山一直在苦苦哀求。這一拳,讓他徹底認識到了自己與陳婆之間的差距。很多之前遺忘的事情也在腦海裡迅速被翻找出來。何大山想起了自己喝醉的那個夜晚,在房間裡被陳婆狠狠揍了一頓,然後像垃圾一樣扔出來……顯然,這個婆娘的力氣很大,自己根本不是對手。
是的,她就是個怪物。只有怪物才會有如此巨大的力量。
陳婆盡可能讓自己不去想吃掉何大山的那些血腥畫面。她連做了幾個深呼吸,努力控制著發熱的身體,壓低音量,認真地說:“不要怕,事情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我其實沒有……”
不等她把話說完,何大山再次尖叫一聲,整個人借助從身後牆壁上反彈的力量,朝著陳婆身體左側的空處猛撲過去。
他要逃跑。
何大山根本不相信陳婆說的這些話。
他的動作夠快,陳婆一時間根本無法攔住。突如其來的變化,使陳婆產生了前所未有的狂怒感。她喉嚨裡發出狂暴無比的低吼,什麽想要把事情解釋清楚之類的念頭瞬間消失,眼睛裡只有正在朝著不遠處樓梯口狂奔逃命的何大山背影。
這一刻,這個男人,已經變成了陳婆眼中的食物。
衝!
暴喝一聲,陳婆眼裡釋放出一股凶殘的冷光,身體朝前傾斜,速度加快,如同脫膛而出的炮彈,朝著何大山筆直襲去。
在醫院這種單位,保安人員都要接受一段時間的格鬥訓練。何大山也是如此。盡管在副隊長這個位子上呆了不少年,但他多多少少還有那麽一點點當年留下的格鬥底子。他聽見了身後迫近的腳步聲,也知道自己不是陳婆的對手。就在危急關頭,何大山猛然想起了一件事,連忙將身體朝著左邊牆壁狠狠側過去,讓出通道右邊大部分空間。
這動作很突然,陳婆一時間根本刹不住腳。巨大的慣性力量牽引著身體,從避開攻擊的何大山旁邊掠過,筆直撞向正前方的牆壁。
在那個位置,水泥地面上有一個洞。
準確地說,應該是一條至今超過八十公分的塑料管道。
在大革命時期,這座城市很多地方都建有地下防空洞。這些軍事設施非常堅固。為了抵擋可能來襲的飛機轟炸,防空洞建得很深。等到社會進入全面發展時期,這些防空洞大多被拆除,上面也建起了高大的新樓。
停屍間地面上的大樓就屬於這種情況。因為地下防空洞年月久遠,無論填埋還是改造,都顯得很不合算。按照前面幾任醫院領導的觀點,這種地方應該要合理加以利用,直接封閉就太過於浪費。因此,在停屍間通道盡頭,還留有這樣一個通風管道作為連接。
何大山反應很快。陳婆的身體剛剛從身邊掠過,他立刻猛追過去。陳婆根本想不到事情會有這樣的變化。猝不及防之下,整個人重重撞上牆壁。反彈回來以後,不偏不倚掉在了通風管正上方。
她完全失去了平衡,滿臉驚慌,雙手在空中揮舞,想要抓住任何可能支撐身體,能夠爬上來的東西。
管壁內部實在太滑了,沒有絲毫可供踩住的支點。陳婆雙腳在管子裡亂蹬,右手拚死扣住與通道地面齊平的水泥管口,臉上全是恐懼和急色,不顧一切地喊叫著:“救救我。快,快把我拉上來。”
何大山從地上艱難爬起來, 喘著粗氣,心有余悸地走過來,低頭看著掉進通風管裡不斷掙扎的陳婆,臉上的神情很是古怪,手上卻沒有任何動作。
平心而論,他很想把這個女人救起來。可是,腦海裡卻有一種本能的抗拒。
她吃人,我看見了她吃人。
理智卻告訴何大山這種事情不太可能。否則的話,陳婆之間根本不會手下留情。
到底救她?
還是不救她?
何大山就這樣猶豫著。
陳婆在這種情況下不可能支撐太久。幾秒鍾後,她感覺手指徹底失去了力量,大腦也變得一片空白,身體不受控制的往下墜落,氣流在身邊“呼呼”上升。
有那麽幾秒鍾,陳婆忽然想起了當年在學校裡的時候,課本上那篇比薩斜塔兩個鐵球同時落地的故事。
“嘭————”
沉悶的撞擊,從深深的管壁底部傳來。沒有尖叫,沒有呼喊,一切都在撞擊過後恢復死寂。
何大山忍住面頰上火辣辣的痛,彎下腰,蹲在通風管旁邊,往下看了很久。
他是醫院裡的保安副隊長。對於這裡的環境,多少也知道些。下面那個防空洞何大山也進去過,甚至還有裡面通道的鑰匙。
從這裡到下面,至少有三、四層樓那麽高。就這樣掉下去,不死也要變成殘廢。
陳婆要是摔死了,那我不得承擔責任嗎?
如果這個女人沒死,也是一樁好事情。老子就能好好控制她,逼著她跟我結婚。到時候,房子還是我的。
直到現在,何大山還是沒有忘記房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