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著良好的心理素質,也提前和自己老爹和兩個孩子打好了預防針。
郭勇志仔細想過,如果拋開故事本身,整件事情最大的缺陷,就是樓上的老頭和兩個娃娃。反正連老婆都已經賣了,也不在乎什麽親情血肉。如果不是因為自己老爹和孩子無法交代,郭勇志肯定會連著他們一起乾掉。
這個地方很安全。總不能在故事裡添加上老子和孩子外出搜索之類的情節吧!那樣的話,簡直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劉天明像遭了雷擊一樣,木然地站在那裡。
他感覺自己的心臟正在被火焰炙烤著,恨不得長出一雙翅膀,衝到鄭小月與行屍戰鬥的那個地方,殺光所有的變異生物。
聽到郭勇志說出鄭小月被屍群吞沒的時候,劉天明的腦子裡徹底失去了思維能力。刹那間,感覺就像整個人都被炸碎了一樣,腦子裡完全變空,身體失去了控制,眼前一陣陣的發黑。緊接著,眼淚不由自主流了下來,喉嚨裡發出受傷野獸一樣的瘋狂嚎叫。
“我,我不相信。你騙我!”
“這不可能!這不是真的!”
“你撒謊,你在騙我!”
劉天明很瘋狂,直到嗓子喊叫得無比嘶啞也停不下來。他衝過去,掄起拳頭朝著郭勇志臉上狠狠來了一下。盡管只是發泄,卻力量十足,郭勇志當時就被一拳頭砸倒,鼻子裡流出血來。
羅寬連忙上前將他攔腰抱住,不住地勸道:“頭兒,別這樣。冷靜點兒,這不是郭老板的錯。”
身材高大的黃河也從旁邊抓住劉天明的胳膊,很是苦悶地勸解:“人死不能複生,想開些。現在每天都在死人,這座城市裡很多人都死了。無論事情到底怎麽樣,你都得控制住情緒。放松,別那麽衝動。”
劉天明什麽也聽不進去。
他感覺鄭小月冰冷的屍體就躺在面前。那雙無比悲傷的眼睛裡,最後剩下的只有驚恐和無助。
我為什麽沒有和她在一起?
如果我也在場,她根本就不會死。
“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會這樣?”
劉天明用力甩開黃河與羅寬,發狂一樣朝著郭勇志撲去。盡管理智告訴他旁人的勸說都很正確,郭勇志在其中也沒有什麽錯。可是,一個瘋狂無比的念頭正在劉天明腦子裡徘徊。
為什麽死的是她,不是你?
羅寬眼疾手快抱住了他的肩膀,劉天明瞬間失去平衡,然後被黃河和其他人紛紛抓緊。
悲痛像潮水一樣淹沒了他的心。
劉天明覺得自己眼睛裡流出的不是淚,而是血。
生存的意義是什麽?
就算現在全世界毀滅,跟我又有什麽關系?
鄭小月不在了,我最愛的人不在了,感覺什麽都沒有了……
他不再掙扎,任由旁邊的人們摟緊身子,隨著一股股力量來回搖晃。仿佛一具沒有靈魂的木偶,被無數線條操控著。
劉天明的眼睛裡湧起無窮無盡的絕望與悲涼。
如果我今天沒有出去。
如果我和她在一起。
如果我能留下來……無論任何一種“如果”,悲慘的事情就不會發生。
劉天明咬緊牙關,力量之大,幾乎要把所有牙齒全部咬碎。眼淚控制不住的往下奔湧。他無法從其他人手中掙開,只能輪起拳頭,朝著旁邊的牆壁狠狠猛砸,一直砸到拳頭上皮開肉綻,流出鮮血。
過了很久,劉天明終於控制住情緒。他用力抽著鼻子,盡管身體仍在顫抖,卻可以保持站立的平衡。黃河與羅寬察覺到這一點,漸漸松開手,用憂慮的目光看著他。
“我……我沒事。”
劉天明感覺自己仿佛毫無知覺的行屍走肉。他動作遲鈍地邁開腳步,穿過單元門,從人群中間走過,在外面通道側面的綠化帶花台上坐下。
他想到了很多事情。
他覺得腦子很亂。
平靜下來需要時間,還需要一些別的東西。
劉天明抬起頭,正好遇上了走過來的黃河,兩個人的目光碰撞在一起。
“……有煙嗎?”
煙草是緩解痛苦和悲傷最好的藥劑。黃河遞了一支過來,劉天明哆嗦著手,怎麽也扣不開打火機。羅寬在旁邊看著覺得實在難受,伸手把香煙搶過來,用自己的打火機點燃,吸了一口,然後才遞給劉天明。
鄭小月不喜歡煙的氣味。
劉天明覺得,此時此刻,自己比任何時候都需要煙草對思維和身體上的麻木效果。
廖秋把郭勇志從地上扶了起來,低聲安慰著。
人們分成兩個群體,一便勸說著劉天明,一邊仔細問著郭勇志當時的情況。團隊裡一下子死了三個人,無論如何也要把事情弄清楚。
劉天明一直在沉默。他低著頭,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麽。香煙吸了一支又一支,目光盯著地面,絲毫沒有挪動。
郭勇志在那邊按照各人不同的要求,反覆述說著事情的每一個環節。從他們早上出門,一直說到自己孤身逃回。郭勇志對此早就有了足夠的心理準備。他忽而語調激烈,忽而悲傷痛苦。尤其是說到李翠珍和張偉利被行屍吃掉,鄭小月掩護自己逃生的那一段,郭勇志的聲音繪聲繪色,加上了很多肢體動作,仿佛勤奮賣力的優秀演員。
“那個通訊商店很隱蔽,開在一條小巷子裡。”
“說起來,這次的事情要怪翠珍。我一直勸她改改那種火爆的脾氣,可她就是不聽。她覺得走在前面不安全,就跟押後的小張起了爭執。聲音太大了……誰也沒有想到,那裡會有那麽多的行屍。”
“是小鄭幫著我逃出來的。我欠她一條命……我欠她一條命啊!”
說到後來,郭勇志也開始嚎啕大哭,情緒激動,難以自持。
李潔馨從房間裡拿出那個帶血的旅行包,人們看到了裡面那些染血的通訊工具。楊慶國歎息著,低聲交代楊悅樂和陳嬌以後外出要務必小心。柳鳳萍拿起一個個通話器不斷翻看著。齊元昌似乎對郭勇志摔倒時從後腰上掉出來的砍刀產生了興趣。他一直在低頭看著,眼睛慢慢眯縫起來。
坐在外面花台上的劉天明忽然抬起了頭,眼睛裡掠過一絲詫異。
郭勇志正好講到鄭小月掩護自己逃離的那一段。
劉天明站起來,朝著郭勇志大步走去。
見狀,羅寬連忙伸手將他攔住,勸到:“頭兒,你就想開點兒吧!先冷靜冷靜,別那麽衝動。”
劉天明也不做解釋。他站在那裡,中間隔著人群,與郭勇志有著七、八米遠的距離,用近乎粗魯的語調問:“你剛才說,鄭小月打光了所有子彈?”
郭勇志抬起傷痕累累的頭,愣愣的有些不知所措。
實在太突然了。
為了達到完美的表演效果,郭勇志曾經考慮過劉天明對自己提出的所有問題。可是唯獨沒有想到這個問題。原因很簡單,面對龐大屍群的時候,打光子彈這種事情很正常。不值得浪費口水。
“……對……是的。”
郭勇志的大腦在急速運轉,下意識地點點頭:“小鄭當時的確是打光了子彈。不然的話,我們……”
劉天明繼續問道:“告訴我,打光子彈以後,她做了什麽?”
這個問題郭勇志事先準備過。於是他理所應當地張口答道:“小鄭很勇敢,她用刀子砍翻了很多行屍。她一直在掩護我,讓我帶著那包通訊工具逃出來。還說,那是你急需的東西。”
劉天明已經不再說話。
他靜靜的站在那裡,面無表情。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站在旁邊的黃河,還有羅寬,其他人,都能感覺到他平靜的外表下面正在翻滾,正在像隨時準備衝破地表的沸騰岩漿一樣積蓄著力量。
劉天明在腦子裡想了無數遍,也把同樣的問題設身處地想了無數次。可無論任何一次,得到的答案都不是這樣。
他的身體再次變得顫抖,聲音也有些變調:“郭老板,你仔細想一想。你確定,鄭小月當時打完子彈以後,真的什麽也沒有做?”
一種很不妙的預感在郭勇志身體裡迅速發酵。
他的眼角在微微抽搐。盡管努力控制著情緒,郭勇志還是沒辦法讓驚慌的心態平靜下來。
他忽然發現,自己漏算了一些事情。
劉天明和鄭小月之間肯定有著某種秘密, 只有他們兩個人才知道的秘密。
想想也是,就像夫妻之間的床第情話,家人之間的相互囑托,外人永遠不可能知道。
郭勇志覺得頭皮上滲出了冷汗,身體表面的皮膚也因為恐懼而驟然緊縮。
沉默了幾秒鍾,郭勇志搖搖頭,從嘴裡吐出兩個字:“沒有。”
他不確定劉天明這樣問的真實意圖。
如果是在套我的話?
如果他和鄭小月之間真有什麽秘密約定?
不管怎麽樣,只要咬死自己之前說過的那些,就肯定沒有錯。這種時候,話說得越多就越亂,前後一旦出現了偏差,立刻就能被人察覺破綻。
郭勇志打定了主意:無論劉天明在這個問題上如何糾纏,自己的回答就是三個字————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