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內, 嚴嵩在閉目傾聽, 懋卿在奮筆疾書, 嚴世吟:"然十步之內、必有芳草, 泱泱中華、豈無勇夫?、盧、俞三總戎, 率眾兵憲田州土司瓦氏等將兵嘉杭, 一時間‘屯兵號十萬, 請戰書如雪。”
"其中有瓦氏土司, 以婦人將兵, 頗有紀律, 自負糧草千裡而來, 沿途秋毫無犯, 人皆稱頌。及至嘉杭, 彼瓦氏麾下銳欲建功, 數請出戰, 然彼總督張經輒以固守為上策, 堅決不允。臘月賊來, 瓦氏憤而出戰, 眾將皆被張經約束不前, 以致瓦氏兵勢單力孤, 死傷慘重……更有其侄岑匡殺六賊而人馬俱斃, 瓦氏遂鬱鬱不得志, 而思歸焉。”
"臣試問彼總督張經, 一夷族女子尚知倭寇不共戴天, 張總督以堂堂華夏男兒, 為何畏敵怯戰若斯焉?彼張經啞口無言, 羞愧難當, 兼此時風聞緹騎南來, 欲擒之北歸, 其驚懼之下, 為求自保, 終允一戰。”
"彼總督張經盡調嘉、杭官兵兩萬並瓦氏土兵一萬, 號稱直搗敵巢, 與敵決戰, 然大軍囤於松江, 除瓦氏首戰之外, 與川沙窪之敵遙遙相望半月, 和平共處, 分明是無膽鼠類、惺惺作態, 以求蒙混過關!”
"然匪酋徐海、陳東偵知嘉興、杭州城防空虛, 即分兵四路, 齊頭並進, 突入嘉善, 擬先取嘉興, 後攻杭州。當是時, 彼總督張經帥大軍居松江, 微臣留守杭州, 深知杭州城岌岌可危, 嘉興亦‘無兵可待, 然微臣抱定決心‘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便欲親帥城中老弱前往嘉興應戰。此時浙江巡按胡宗憲曰:‘下官願代監軍出戰。臣素知其有管仲樂毅之才, 且南征北戰, 久經沙場, 於戰陣之道遠勝微臣甚矣, 終欣然允之, 為其召集城中精壯數千, 並給予監軍令牌派其出戰嘉興……時盧總戎鏜以保靖兵四百守嘉興城東雙溪橋, 首戰石塘灣遇伏而敗。”
"待宗憲馳援而, 倭寇前鋒已逼嘉興城下。宗憲秘密囑人取酒百余甕, 投以毒劑, 誘敵飲之, 半夜敵腹瀉不止, 我軍趁機殺出, 斬首一千余級, 大敗倭寇前鋒!後又設伏誘敵, 與倭寇再戰石塘灣, 迫敵逃走平望。”
"宗憲遣信使飛馬北上, 先倭寇抵達吳江, 以計授之。有司聞報, 先期決去堰埂, 至是兩旁水湧, 不能渡。倭寇隻得自故道回。當是時, 宗憲率盧之保靖兵追敵於後;蘇松副總兵俞大猷, 因防區有警, 督永順兵從嘉善抵平望, 恰與宗憲部合圍倭寇於運河小鎮王江涇。”
"次日宗憲率會剿, 命丁僅父子為先鋒。令牌至, 率軍啟行, 遇賊, 丁僅及其子時, 奮勇執牌而前, 兵眾從之, 冒刃力戰。前兵方銳, 後陣乘之, 須臾賊戈甲棄地, 四潰而逃, 多伏地受刃, 或跪而乞哀者, 於是大潰敗。我軍斬獲二千余級。後宗憲率軍乘勝追殺, 又擒斬倭寇近兩千人並匪首陳東, 其溺水、走死者更是無數, 是為王江涇大捷雲, 乃巡按禦史胡宗憲籌略之也。”
"雖此役乃抗以來之最大勝, 然則盡皆宗憲與諸位將帥之功, 微臣與彼總督張經有罪無功, 乞聖君明辨!臣之罪在擅權越權, 先有鼓動瓦氏出兵在先, 後有授權宗憲在後, 此皆為監軍分外事也。是以罪臣甘受陛下斧铖, 但宗憲挺身而出, 有功無過, 伏請陛親之信之, 臣死而無憾。
”
"然臣之罪雖重。卻不總督張經之萬一。其身為封疆大吏。東南牧臣。當為國家守此疆域。保此黎庶。若其不堪重任。則當早自引去。以免誤國誤民。然其為一己私利。約束眾將。隻守不攻。所為何倭去。彼張經之總督亦去矣。其擁兵自重、結黨營私、怠戰養寇。以挾朝廷之心昭然若揭也!”
"後聞緹騎南來。惶恐間方作勢出。其為求自保。盡調嘉杭之兵。卻使嘉杭防禦空虛。若非宗憲力挽狂瀾。官兵臨危舍死而戰。嘉興城破矣、杭州城破矣!然事定之後。彼總督張經。全無引咎之詞!反倒處處以統帥自居。儼然此役首功。班師途中令百姓黃土墊道。殺雞宰羊;更令官紳跪迎跪送、奉獻程儀。所收金銀堆集如山。盈屋充棟。至少百萬兩以上!百姓官紳俱皆苦不堪言。
臣上書時。彼總督張經必亦上。陛下觀其自吹自擂。與前度之畏敵怯戰。不特大相矛盾。亦且判若天淵。其真乃顛倒是非。熒惑聖聽。廉恥喪盡。恬不為!敗壞綱紀
!
"軍興以來。督撫抗命不戰者皆獲重譴。彼總督張經置聖旨連連於不顧。畏縮經年。怠戰養寇。方釀成東南之禍。豈宜逍遙法外?應請旨即將張經革職拿問。敕下九卿會同刑部議罪。以肅國法軍紀而昭炯戒。或有以大捷之功為其辯護。臣卻以為。更顯張某人欺誕不忠……明明我強敵弱。戰必勝之。為何聞緹騎方有倉皇一戰?陛下英明果決。定然可明察於秋毫之末。辨此獠之鬼>用心!”
"臣職分所在。例應糾參。不敢因事涉己身而芶且遷就。是否有當。伏乞皇上聖鑒訓示。謹附片具奏。”~~~~~~~~~~~~~~~~~~~~~~~~~~~~~~~~~~~~~~~~~~~~~~~~~~~~~~~
全文不到兩千字, 卻字字如刀, 將張經汙蔑的面目全非!在他嚴東樓的文章中, 張總督已經成為了‘熒惑聖聽, 敗壞綱紀還‘莫此為甚的大逆不道之人!言外之意, 誰要是再敢回護此人, 誰就是存心要跟皇帝, 跟綱常過不去!
並指出對其革職、拿問、議罪, 是‘肅軍紀國法而昭炯戒之舉。話說得大義凜然, 使自己立於不敗之地……我這篇參奏可完全是出於公心, 誰要是反對我, 誰就是不想肅軍紀, 不想昭炯戒, 不想讓東南安生下來!
但這還不是最, 最能體現嚴世蕃大師級構陷水平的, 乃是他在文中所說的每一件事, 都是從那份捷報和趙文華原先的書信中看來的, 件件屬實, 不怕查證……張經嚴禁部隊出城是真!趙文華和胡宗憲反覆催促出兵是真!張經和李天寵時常宴飲、責打部下也是真!甚至連趙文華遺重金請瓦氏夫人出兵迎戰還是真地!至於對戰局的描述, 也基本上屬實……只是隱去了張經的籌劃之功, 事情的結果, 便完全的顛倒了黑白。
懋卿咬牙寫完最後一字, 將筆一擱, 才發下自己已是渾身冷汗, 雙手也忍不住微微發抖, 心中忍不住的狂喊道:‘他不是人, 他是魔鬼, 他是魔鬼啊!
直到嚴世蕃耐煩的咳嗽一聲, 他才滿是畏懼的看他一眼, 小聲囁喏道:"寫完了……”
嚴世蕃哼一, 轉身對父親道:"爹, 您看這樣行嗎?”
嚴嵩嘴角扯出一絲淡的笑, 輕聲道:"很好……只是你能保證無懈可擊嗎?”
"咱們說地都是實情啊, 沒有一點孩兒憑空杜撰出來~”嚴世蕃自信道:"不信就派欽差去察呀, 看看那件事跟我說的不一樣。”
卿心說:‘是啊, 可這刪節版的戰報, 比憑空汙蔑要可怕一萬倍。
嚴嵩緩緩點頭道:"就算先前得知戰報, 可聽了你這到奏折後, 爹爹都要深信不疑是文華的功勞了。”閉目尋思一會兒, 又問道:"萬一張經也把奏折寫出花, 感動了陛下怎麽辦?”
"不可能!”嚴世蕃略略提高聲調, 趕緊輕抽自己一個嘴巴道:"真沒記性。”見老爹沒有怪罪, 這才繼續道:"張經這家夥半年來飽受責難, 竟然不上一道奏章自辯, 而是悶頭憋出一場大勝, 顯然是想狠狠扇他地政敵一個耳光, 可見此人是多麽的傲慢自矜!殊不知這一巴掌連咱們那位極好面子的陛下也一起打了, 您說他不是找死還是怎地?”說著冷笑連連道:"這個笨蛋以為打贏了這一仗, 終於到了大吐苦水, 道盡委屈的時候了, 殊不知只要梅村兄這道苦情的奏章一上, 他就是越~越黑, 讓陛下更加厭惡、憎恨、殺之而後快了……”
懋卿趕緊拍馬屁道:"萬無一失, 萬無一失啊, 這下從張經到徐階, 是一個也跑不了了!”
卻聽嚴世蕃又冒出一句道:"現在唯一所慮, 是陸炳!這事兒瞞得了誰, 也瞞不了他, 如果這家夥腦子一熱, 把事情給捅上去, 我們就得丟卒保車、雞蛋打了。 ”卿隻好硬生生打住, 悶頭對文書進行造舊。
嚴嵩卻不以為意的笑笑道:"這個不難, 老夫去點一下他的啞穴便可。”
分割
恩, 智力鬥爭這才書的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