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說嚴嵩是屠龍刀, 真的是太抬舉他了, 因為像他長起來的官員, 既沒有經過地方官的生涯, 也沒有承擔過任何行政部門的具體工作……不誇張的說, 這位權謀之道可以在大明歷任首輔中排進前五的嚴閣老, 其執政能力卻是開國至今毫無爭議的倒數第一。
徐階與嚴嵩其實並無私仇, 相反嚴閣老還對他頗有提攜之恩, 但他的經歷與嚴嵩相反, 他可以體會到民間的疾苦, 感受到帝國的衰亡, 所以他憂心忡忡, 五內俱焚, 所以當他對嚴嵩的屍位素餐、厚顏無恥忍無可忍時, 徐階終於和嚴閣老決裂了。
嘉靖朝好容易才安靜了幾年的朝堂, 終於又要起風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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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俺答入寇, 給了徐階絕佳的展示平台, 他利用自己高超的外交技能, 狠狠的將俺答涮了一把。腦筋不太靈光的蒙古人真的按照要求重寫了一份國書, 還沒有送到北京城, 便得知北直隸地區的軍隊已經抵達北京城的消息……僅城外軍隊便達到八萬人。
俺答這才知道自己被耍了, 但無奈形勢比人強, 隻好一邊罵娘一邊怏怏退走了。
作為這場事件的唯一贏家, 徐階被封為太子太保, 賜穿鬥牛服, 西苑內乘腰輿, 在地位上幾乎與嚴閣老平起平坐。但這些虛名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 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越來越高了——比如說原先皇帝只找嚴嵩去玉熙宮, 現在有事沒事叫他去聊聊天, 匯報一下情況。而且因為他確實比嚴嵩有才乾的多, 什麽事兒都能辦得滴水不漏, 讓皇帝省心不少, 所以就算他天性謹慎, 也覺著自己取代年邁的嚴閣老是早晚的事了。
朝中大臣們是敏感的, 當他們發現徐閣老日漸受寵, 尤其是這次取代嚴閣老給皇帝站崗後, 更是益發肯定這種判斷, 於是不少心思靈活之人和一些真正地忠貞之士便偷偷向他靠攏, 徐閣老的羽翼便日漸豐滿起來。
他也預料到, 嚴嵩的反撲和報復一定會洶湧而來的, 卻也萬萬沒有想到, 這個喪心病狂、自私自利到了極點的老匹夫, 居然會置大明東南的安危於不顧, 竟然開始瘋狂攻擊身負抗倭重任的東南總督張經了……雖然在明面上, 是因為趙文華與張經結了私怨, 這才上奏章彈劾他‘擁兵自重, 怯戰縱倭。
但是鬼才相信, 如果沒有嚴嵩在背後搗鬼, 趙文華能在祭海完畢後, 又被委任為東南監軍, 賴在浙江幾個月不回來……順便提一句, 任命趙文華為監軍的聖旨, 就是在他徐階大發神威後沒幾天下[ 遮天 ]發地, 其實原因也複雜, 只因為張經是他徐階舉薦的, 而皇帝又最為關注東南戰事, 所以嚴閣老在北方輸了一局, 便要在南方將這一局扳回來。
但徐階原先是不怕地。因為他數遍滿朝。發現除了張經之外。再也找不到合適地官員。可以統禦抗倭大局了。由此他得出一個結論——在東南倭患平定以前。張經都是安全地。是以對趙文華地攻頗不放在心上。
直到今天夜裡。聽到嘉靖說出‘我是承你情地這樣地話來。他終於駭然發現。皇帝要對張經動手了……因為這句話地意思是。看在往日功勞地份上。我不追求你地責任了。還有一句潛台詞是。但某些人地責任。朕要大大地追究!
不用揣度。張總督便是某些人之首。
徐階還想為張經爭辯幾句。但見陛下大袖一揮道:"李芳。把那些參奏張經地奏章抬來。”
徐階聽到了‘抬字。便抬起頭來。果然見李芳和黃錦兩個。抬著個明黃色地木箱。箱子沒有蓋。滿滿地權勢奏章。
沉重地木箱放在皇帝與徐階之間。發出砰地一聲悶響。震得徐階肝膽欲碎。
嘉靖帝隨手拿起一本奏章, 看一眼道:"戶科給事中馬乾參張經欺誕不忠事”, 說完扔到徐階地腳下;又拿起一本, 看一眼道:"都察院監察禦史徐乾應參張經貽誤軍機折”又扔到徐階腳下;再拿起一本念道:"兵部值方司主事錢至惟參張經截留軍費折”, 說完再扔到他的腳下。入是念了七八本, 全是參劾張經地奏折, 皇帝的火氣便上來了, 雙手伸進箱子裡亂抄, 將一本本奏折扔向徐階, 一邊扔一邊喝罵道:"朕給他信任, 他還給朕什麽?擁兵自重、靡費軍資、貪贓枉法, 避敵怯戰?天下[ 遮天 ]還有這樣地臣子嗎?”說到這, 嘉靖的聲音變得無比尖銳, 終於說出讓他最無法接受地一句話:"以至於民間有俗諺曰‘北嘉靖, 南張經, 我看他是想建極南京, 與朕平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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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本有著堅硬外殼的奏折打在徐階身上, 每一下都生疼無比, 他隻好俯下身子, 用一種最卑微的方式跪在皇帝面前, 以求減少挨打的部位。漸漸的奏章都快要把他淹沒了, 皇帝的怒吼聲才消停下來, 冷冰冰的問他道:"張經怎麽處置?”
徐階心中長歎一聲道:‘嚴嵩啊嚴嵩, 你好狠毒啊!他知道嚴嵩正是瞅準了他一定會保住張經, 這才悍然發動了攻擊。如果不想受牽連的話, 自己必須說一句:‘任憑陛下處置。但這話他說不出來, 雖然為了往上攀爬, 他已經放棄了尊嚴, 但徐階還沒有喪失原則, 他知道能解東南危局的唯有張經, 如果自己都不支持他了, 那張經就一點希望都沒有了——到時候東南沿海會變成什麽樣子?徐階不敢想象。
所以他抬起頭來, 滿臉老淚的乞求道:"陛下, 東南不能亂了……”
嘉靖依舊聲音冰冷道:"沒了他張屠戶, 朕也不至於吃帶毛的豬!”
徐階卑聲道:"很可能張經另有安排……”
"那他為什麽不承報內閣?不讓朕知道?”嘉靖怒道:"這麽多的參劾折子都上來了, 怎麽不見他的自辯折呢?!”
"他可能在前線巡視軍機, 一時還不知情。”徐階輕聲道:"微臣可用身家性命擔保, 張經絕無二心。只是有才乾的人都有些傲氣, 值此危難之時, 為了用其才具, 懇請陛下包容則個。”他覺著只要皇帝能暫時忍下, 等張經平定了倭亂, 到時候這些參劾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要不怎麽說, 想要做事的話, 朝中無人時萬萬不行的。
徐階關鍵時刻的幾句話, 終於讓皇帝暫且按下了心中怒火, 悶聲道:"便宜了這個狗日的!”說著對黃錦道:"擬旨!”
氣氛如此冷肅, 讓黃錦一聲不敢吭, 乖乖取來黃綾朱筆, 撅著屁股跪在地上。
"命錦衣衛即刻捉拿張經進京是問!”
黃錦心說這還叫便宜了啊?抬頭望向皇帝, 眨眨眼道:"欽此?”
"欽此!”皇帝陰著臉點點頭, 對徐階道:"下去吧。”
徐階知道這對皇帝來說, 這已經是退讓的極限了, 雖然心裡十分不甘, 但還是乖乖躬身行禮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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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出去後, 滿天的星鬥已經為烏雲遮蔽, 鉛沉沉的雲層壓的很低, 讓人喘不過氣來, 望著稠雲翻滾的天空, 徐階幽幽歎一聲道:"黑雲壓城城欲摧……”
身後的親隨給他披上大氅, 輕聲道:"閣老快走吧, 要下雪了。”
徐階點一點頭, 便邁步離開了玉熙宮, 等走遠之後, 他輕聲對那親隨道:"天一亮你就出宮, 去找張太嶽, 讓他用最快的速度給張經傳信, 告訴他……”便緩緩道:"從見到信開始, 就乖乖在府裡呆著, 千萬不要輕舉妄動, 更不要抗旨不遵, 乖乖跟著欽差回京, 一切自有老夫周全。”想一想, 他又怕張經心理壓力太大, 便補充道:"再告訴張經, 陛下只是要他回來問話, 只要講清楚了, 還是會讓他回東南的……記下了嗎?”
"是。 ”那親隨輕聲複述一遍, 徐階點點頭, 便不再說話。路過無逸殿附近的一處院落時, 他忍不住往裡面看去, 那是嚴閣老在西苑的住處—因為閣臣在西苑辦公起居的值廬低窪狹隘, 而且皆東西房, 夏日暴曬, 冬日寒冷, 住在裡面苦不堪言。嚴嵩起初也是住在裡面的, 但前些年皇上隆恩厚賜, 特命在無逸殿附近, 單獨為之建造一處住所, 廳室皆南向, 別館庖廚皆具, 自此嚴閣老便不再受那冬冷夏熱之苦, 讓閣臣們又羨又妒。
看著院子裡已經熄了燈, 徐階緩緩搖頭, 向遠處又陰又冷的值廬走去。
一朵朵零星的雪花從他的頭頂飄落下來, 漸漸的將整座西苑, 整個北京、整個華北都籠罩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不知道三千裡外的杭州城, 今夜下雪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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羞愧啊, 這本是昨天晚上的一章, 可和尚我太困了, 本打算小憩二十分鍾再寫, 結果一覺到了天亮, 掩面奔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