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歸憤怒, 天黑還是要睡覺的, 明日還有一場漫長的T呢。
六月裡天太熱, 大夥便把涼席鋪到地上, 直接在碼頭上睡覺, 只有少數不習慣的, 才回到船艙裡睡, 其中就包括沈默。
大概到了四更天的時候, 突然有人過來喊一嗓子:"去考試的快起來了, 這就出發。
”
考生們紛紛驚醒, 搖起仍在酣睡的同伴, 開始摸著黑穿衣穿鞋, 亂成了一片。
比起外面狼狽的同年來, 沈默就從容多了, 船上有燈, 身邊還有書童伺候, 慢條斯理的洗漱一番, 穿好考試的衣裳, 又吃了些早點, 這才下了船。
外面的考生也總算折騰完了, 雖然許多人衣衫不整, 甚至光著腳板, 但人群已經往外走開了, 也隻好哭喪著臉跟上, 口中嘟嘟囓囓道:"不是好兆頭啊, 不是好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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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天星鬥下, 四周黑咕隆咚, 沈默也分不清東西南北, 只是跟著隊伍往前走, 大概走了一刻鍾, 又和另一支考生隊伍碰上了, 於是兩股變作一股, 繼續往前走。
又走了小半個時辰, 才算到了目的地……一個鬼知道是什麽地方的大廣場上。此時天仍然很黑, 但人卻很多, 沈默估計少說也得有好幾千。
然後便開始點名, 同樣如府試一般, 有人打出各府的燈籠, 將考生按府集合起來, 然後開始點名入場。
紹興府地考生運氣不好。排在第八。要等前面七個府進去後。才有機會進場。以目前地速度看。保守估計也得一個時辰才行。
這時便有穿著號服地小吏過來。高聲道:"交一兩銀子。可以先進場。”
要價太高。許多考生望而生畏。但那小吏要地就是這效果。要是太便宜了。所有人都買得起。就體現不出優先權來了。
看著有錢人紛紛解囊。那些窮書生只能羨慕地咂咂嘴。心說:‘我怎麽沒有個好爹?
待小吏快到了山陰會稽兩縣時。沈默突然高聲道:"諸位。今年非比以往。若是進去晚了。有沒有座位還不一定呢。我提個倡議。咱們紹興城一百七十人一起出來。就該一起進去。”他這話是有原因地……往年地院試都是分場進行。提學大人先在杭州考本府和就近地湖州嘉興、紹興寧波五府。其余各府則應該在稍後地時候。集中在處州考棚考試。但外面兵荒馬亂地。愛惜生命地提學大人。是決計不會出去地。便把十一個府地考生。一股腦招到杭州來考試……反正都是他一人說了算。
考場還是那個考場。考生卻多了一倍。該是個怎樣地情形呢?用腳趾頭都能想出來。
見眾人紛紛點頭, 沈默便從沈安背上摘下包袱, 高高一舉道:"我一共還有二十兩銀子, 有沒有願意和我湊出這一百七十兩來的?”沈安都快哭了, 心說我怎麽攤上這麽個敗家少爺啊?
他入城時, 為大家出了十兩銀子的打點錢, 這所有人都是看到的, 當時就覺著這位府縣雙案首十分仗義, 現在見他又要為付不起銀子的考生籌款, 都打心眼裡欽佩, 便不管有錢沒錢, 都湊過來, 把身上所有錢都掏空, 也不管多少, 都要往沈默手裡擱。
沈默趕緊阻止道:"這樣就亂套了, 咱們得越快越好。”說著略略提高嗓門道:"不如請幾個家境較好的先為大家墊上, 等考完了回去路上再算帳吧……當然, 我的那二十兩就不要了。”他之所以采用這樣最簡單, 最模糊的法子, 除了時間寶貴之外, 還因為在大明國, 有許多事情是不能用金錢去算計的。如果算的太清, 誰出得起、誰出不起便會一目了然。
不說那些出得起的, 單說那些出不起的, 必然會感到顏面掃地, 甚至有人會有被羞辱的感覺, 不禁不會承他的情, 反而會埋怨他多事, 把他恨上了也有可能。
正是因為深知國人, 尤其是書生‘面子大於一切的毛病, 沈默才用了這個最糊塗的法子。再說出不起錢的也就是一小半人, 有了他那二十兩打底, 富家子弟們的付出也不會太大。
便有幾個富家考生, 你十兩, 我二十兩的, 不一會兒便湊齊了一百七十兩, 給那個等在一邊的小吏。
小吏捧著這麽多銀子, 整個人都驚住了, 連聲道:"我在這裡幹了二十年, 從沒見過有你們這麽團結的。”
一個小人物的誇讚, 登時讓兩縣考生與有榮焉, 那幾個富戶考生更是滿臉紅光, 爽得不能自已, 心中連
‘這錢出的太值了!
一百七十名紹興城的考生, 在其它府縣考生羨慕的目光中, 緊緊跟在沈默的身後, 插胸疊肚的穿過人群, 先行進了考場。當時心裡那份激動, 許多人到老都沒有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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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們進入考場時, 只見學宮大院前, 密密麻麻的擺著考桌, 雖然已經坐進了幾百考生, 但仍然顯得十分空蕩。大夥各道一聲‘好運, 便一哄而散, 各自尋找中意的座位去了。
起初坐下時, 並沒有覺著有什麽特別的好處。但當一個時辰後, 全部考生都入場時, 大家才發現沈默的舉動是多麽英明, 只見原本空蕩的考場已經人挨人, 人擠人……能遮陽擋雨的考棚下, 只有四千個座位, 有上千名考生考生不得不坐在臨時加設的座位上, 開始祈求今日陰天不下雨。
好容易安頓好了, 已經卯時中了, 太陽還沒出來, 看來考生們的祈禱管用了。
這時身著緋紅四品官服的提學大人終於出現了, 一看著人數超多的考生, 提學大人頭都大了——因為這麽多卷子, 就他一個人批, 這真是自作自受, 要了老命了。
但轉念一想, 這總比往年逐府逐府的去考, 要簡便多了。‘遭罪受累就一會!提學大人自我安慰道。這才調整好狀態, 向考生們宣布考場紀律, 並說明考試場次, 隻進行今日一個白天的正場考試, 考試內容與府縣試完全相同, 不再進行第二場的‘補錄……見眾人反應強烈, 提學大人笑眯眯解釋道:"當下局勢緊張, 一切只能從簡, 不過請你們放心, 只要局勢緩和下來, 本官會在年底歲考府縣時, 再加一場補錄的。”
提學官有三大責任, 一是組織這場府縣學入學考試, 而是每年年底, 下到各府縣學中, 對在學的縻生、增生和附生進行歲考, 以決定一系列的獎懲。第三乃是對府縣學的生員進行科考, 以決定參加鄉試者的名單。
可以說這位老哥一手掌管全省府縣學的入學、學中和畢業, 對於舉人以下學歷的士子來說, 那就是天王老子啊。
所以他只是稍稍板起臉, 場中便安靜下來。督學大人便將考題公布下去, 乃是兩道時文, 全屬於截搭小題, 且均屬於偏難怪……估計八成人連題都破不對, 不知這是否是提學大人為減輕閱卷難度, 而想出來的餿主意。
但這難不倒沈默, 經過這幾個月與徐渭的切磋, 他覺著自己的跳躍思維能力大大提升, 雖然還沒有強到徐渭那種不著調的程度, 但用來破個截搭題, 還是易如反掌的。
順利的破題之後, 又是一番水磨工夫, 一直到天快黑才答完卷子, 不知是不是對他過於崇拜, 陶虞臣竟然硬生生等著他起身, 才跟著起來去交卷。
因為院試都是糊名的, 所以那提學官不認識沈默, 接過他的卷子瞄一眼, 剛要放到一邊, 卻馬上被那一紙漂亮的館閣體給吸引住了。不由用心用意地細看這位年輕童生的卷子。
待看完之後, 他的反應很奇怪, 仔細端詳沈默半晌, 卻沒有出聲, 只是點點頭, 便讓他退下來。
待陶虞臣上來, 提學大人一邊拿過他的卷子, 一邊才開口輕聲問道:"他就是沈默吧?”
陶虞臣微笑著點頭道:"您是怎麽知道的?”
"文章比你做的好的屈指可數。”提學小聲道:"說他連贏你兩次, 我信。”
陶虞臣剛要說話, 卻聽提學大人又道:"但我準備讓你做案首, 我的師弟不能連續輸給他三次。”說著提筆要在他的卷子上寫字。”因為是決定府縣學入學的考試, 各府的成績並不橫向比較, 只是在府內縱向比較。
所以提學大人無需考慮其它府的情況, 便可定下紹興府的案首是誰。
"萬萬不可。”陶虞臣急聲道:"世人都知道你我的關系, 也知道我連輸他兩次, 如果這次我卻贏了, 他們會怎麽看提學大人?”
提學大人想了想, 點頭道:"你說的有道理。”又小聲道:"小三元麽?太便宜這小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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