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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444章 紅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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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三尺領著人出去, 還沒有消息傳回來, 這邊巡檢司的人已經來報, 說部堂大人一行已近府城。

沈默嘿了一聲, 對身邊的王用汲道:"終於來啦。走, 潤蓮兄陪我前往接駕吧。”

兩人趕緊穿上簇新的朝服, 乘轎前往碼頭。

到了不多時, 便見一艘氣派的官船, 在前後八隻軍船的護航下, 從遠處緩緩駛來。那船上沒有過多的旌旗儀仗, 只有一根旗杆, 上面挑著面大旗, 旗面上寫這個鬥大的‘胡字!

不用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 就能讓所有人知道自己的身份, 這就是地位的象征啊。

"呵呵, 拙言, 別來無恙啊!”看見胡宗憲站在甲板上朝自己微笑, 沈默快步上前施禮, 笑容可掬地問候道:"部堂一路辛苦了, 半歲不見, 可想煞下官啦!”

待船靠岸, 沈默將胡宗憲一.行迎下來, 便見隨行官員中, 除了浙江的一乾頭面人物外, 竟還有胡宗憲的公子!只是這位上次還以叔侄禮見自己的胡公子, 今次看起來不那麽友善, 陰著個臉, 打個招呼便閃到一邊了。

這麽多大人物等著招呼, 沈默也.沒顧上那小子, 便請諸位大人上轎, 直奔拙政園而去……為了挽回日漸滑落的地位, 王子讓盡心盡力的巴結著沈默, 獻財獻物不說, 一聽說要招待省裡來的大員, 巴巴的把園子獻出來, 一家子搬去別處暫住了。

其實這世道, 不也就這樣子?吹、.拍、哄、貢四字真訣之下, 就算是塊石頭, 也能給捂熱嘍!何況人心都是肉長的。所以沈默基本上已經恢復了王家與彭潘兩家的同等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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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進這外觀不起眼的拙政園, 看到內裡的錦繡美.景, 胡宗憲讚不絕口, 道:"確實是我輩的理想歸宿啊。”

邊上便有人迫不及待的拍馬道:"沈大人, 難得部堂.喜歡, 您看看這是哪家的, 趕明兒給做個中, 咱們兄弟買下來, 孝敬部堂得了。”

沈默看胡宗憲, 似乎並無意動的意思, 便笑道:"這.家的主人王大人年紀不大, 因病致仕的布政使……我改天問問, 看看他有沒有轉手的意向。”不經意的點出王子讓的年齡、身份, 暗示這種人很可能在朝中有同年、同門什麽的, 讓對方自己掂量著辦吧。

一聽說點子扎.手, 那官員果然打了退堂鼓, 尷尬笑笑道:"不必強求啊, 人家要是不願意就算了。”惹得眾人哈哈大笑起來。

其實王子讓若是朝中有奧援, 豈能讓沈默擠兌成那樣?他之所以這樣說, 不過是投桃報李, 不想讓王子讓因為幫助自己, 而惹上什麽麻煩罷了。

正廳中已經備齊酒宴, 接風洗塵自不消說。在開席之前, 只聽胡宗憲笑道:"有吏部行文, 還是先公後私吧。”說著正色道:"蘇州同知沈默聽令。”

沈默趕緊躬身道:"下官在。”

"問東南總督胡:今察南直隸蘇州府知府之位空置一年, 不知何故。然正堂之位不能久懸, 一府之地當有長官。今聞蘇州同知沈默, 以副職代管正印, 實心用事, 勤勉可用, 可否勝任蘇州知府?若可, 便將之扶正;若不可, 請另薦高明。盼回文。吏部尚書吳。”

胡宗憲念完了, 呵呵笑道:"我已經回文吏部了, 相信不幾日官印官府便到了。”眾人便一齊道賀, 恭喜沈大人藍袍換紅袍, 媳婦熬成婆。

四品官以上官員的官服是緋紅羅紗, 所以大紅袍向來被視為高官的象征, 並不是每個知府都有資格穿, 因為只有上等府才是四品建制。

蘇州府是天下[ 遮天 ]最富的幾個府之一, 繳納的賦稅要比那些窮地方一個省還多, 知府當然應該穿紅了。再說誰都知道, 那個知府位子, 本就是為沈默準備的, 只等他熬些資歷, 便順理成章升了就是。

所以雖然有人嫉妒他年紀輕輕, 便紅袍加身, 卻也沒有太意外的。

令他們深感意外的, 是吏部的另一道任命。只見胡宗憲將目光掃過沈默的屬下, 笑眯眯道:"不知哪位是長洲縣令啊?”

自然沒人應聲, 沈默隻好答道:"回大人, 海縣令總管吳淞江的疏浚工程, 一刻也脫不開身。”

"哦……”胡宗憲讚許的笑道:"果然是位實心用事的乾吏, 怪不得名聲都傳到京師了呢。”說著拿出另一份文書, 遞給沈默道:"那就請拙言老弟代為轉達吧, 你空下來的同知位置, 是他的了。”

對於海瑞能越過歸有光, 躋身為蘇州府的第二號人物, 沈默一點也不意外, 他早就料到, 京師裡的那位太師大人, 一定會這樣做的。心中不由有些擔心, 下一步會不會將他調開呢?

甚至將來調往的位置, 沈默都能猜到幾分……南京某部、或者某寺的主事, 同樣是五品官, 論起權力, 卻連個小吏都不如。

這個念頭只是一閃, 他很快回過神來, 請部堂和諸位大人入席。席面自不必贅述, 只要知道這頓飯吃掉了他四百兩銀子, 還不算酒錢, 就知道有多奢華了。

酒足飯飽之後, 沈默讓人帶著諸位大人各自歇息去了, 自己也親自領著胡宗憲, 進到主屋主臥中。

胡宗憲在丫鬟的服侍下進裡面更衣, 沈默便在外面等候, 心中卻不能平靜……很明顯可以感覺到, 僅僅半年不見, 終於坐穩總督位子的胡宗憲, 已經不像原先那般平易近人了, 雖然還算不上驕狂, 但言談舉止間的凌厲之氣, 已經讓他明白, 這位老朋友已經今非昔比了。

雖然有些黯然, 沈默卻也知道, 地位變了, 人難免也會跟著變……不說胡宗憲, 單看自己, 自從成了一府之尊, 手掌市舶之後, 多少人趕著搶著來巴結孝敬。尤其是自己的地位穩固後, 阿諛奉承更是無以複加, 不論自己說什麽做什麽, 都是英明正確的, 就沒有人敢說一句不中聽的。

在這樣的環境中, 不知不覺便會自我膨脹, 丟掉原先的理想、堅持、節操什麽的, 變成一只聽不得忠言、受不得委屈的享受動物, 與平素鄙夷的那些貪官汙吏有什麽區別?

回想一下自己這一段時間的所作所為, 確實有腐化墮落的趨向, 沈默不禁腦門見汗, 暗暗道:‘若不是看了胡宗憲的變化[ 天珠變 ], 還不能自我警醒呢!如果只是想當個高官, 醉生夢死一輩子, 倒也沒什麽關系, 可自己初到蘇州時許下的理想呢?難道就這樣算了麽?

想到這, 沈默緊緊攥起了拳頭, 重重搖了下頭, 得警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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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拙言, 怎麽面色不太好?”胡宗憲除下了官府, 帶上萬字巾, 身穿領壽字皂紗背子, 下面皂靴浄襪, 從後面轉出來。那股凌厲的氣勢, 也隨著服裝的轉變, 而消失不見了。

他緊挨著沈默, 也坐在那一溜太師椅上, 戲謔笑道:"是不是昨夜太過操勞了?”方才在席間, 狀元郎獨佔花魁的佳話, 已經傳開了, 胡宗憲現在便以此取笑他。

"呵呵……”沈默無奈笑道:"部堂, 我說過作業只是討論琴技, 您肯定不信。”

"那當然, ”胡宗憲笑道:"除非你是木頭。”

"可確實是這麽回事兒。”沈默苦笑道:"我沒有動那姑娘一指頭。”

"真的嗎?”胡宗憲這下奇了怪了, 笑道:"反正大家都以為你啖了花魁頭湯, 你還柳下惠個什麽勁兒?這算得什麽帳?”

"管他別人怎麽想, ”沈默笑笑道:"我媳婦懷著孕呢, 她信我就成。”昨夜裡思想鬥爭的根源, 便來自若菡, 他還沒法克服那種愧疚心理。

"原來如此……”胡宗憲呵呵笑起來, 道:"少年夫妻, 還真是有真情熱性的, 等到過得幾年, 左手握右手了, 你就該變著法子找新鮮了。”完全是一副過來人的神態, 沈默除了笑, 還能有什麽表情呢?

胡宗憲不愧是高手中的高手, 一番男人的話題, 便將兩人有些疏遠的距離, 一下拉了回來, 為接下來的話題, 定好了調子。

胡宗憲便問沈默, 開埠準備好了麽, 今年的計劃是多少, 能不能向皇上交差。

沈默一一做了回答, 全都是令人省心那種。胡宗憲不由羨慕道:"真想跟你換換呀, 我來乾這個蘇州知府, 讓你去當那個勞什子總督。”

沈默趕緊道:"這種事開不得玩笑!”又笑道:"部堂大人乃是我大明首牧, 只有別人羨慕您的份兒, 哪有您羨慕別人的份兒。”

卻見胡宗憲重重搖頭道:"我這個總督當的, 是如芒在背, 如坐針氈, 如履薄冰, 不過是驢糞蛋子面上光罷了。”

沈默心說:‘拐彎抹角半天, 現在戲肉來了!不由打起精神, 聽胡宗憲道:"你知道浙江巡按尚維持參我的事兒嗎?”

沈默輕輕點頭道:"邸報上看過, 不過是書生迂腐之言, 部堂不必掛懷。”胡宗憲說的是兩個月前, 浙江禦史尚維持, 上‘論總督軍門開納級之弊疏。

其奏疏說:‘近年因浙江、南直隸倭患, 兵部許於總督軍門開納級別之例, 此乃一時權宜之計。然此例一開, 土豪、市儈、逃軍、罷吏等向以懼罪而逃匿者, 多得以納銀而往來於白晝, 甚至死罪一等, 也可以納銀自贖。因此, 各官亦以此營私, 恣意剝削以自肥, 請朝廷嚴加禁止, 懲治不法!

上個月, 朝廷已經有了定論, 嘉靖帝命冒濫朦朧給授者, 由巡按禦史追奪治罪, 充軍者不準贖, 其罷革官不得以讚畫軍務為名, 生事害民, 悉令革回閑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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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姓尚的真秉承公心, 那我也無話可說, ”胡宗憲憤憤道:"可這廝分明是阮鶚的爪牙, 上疏就沒安好心, 自從拿到聖旨, 更是肆無忌憚, 將我許多能乾的文官武將盡數革職。取而代之的, 全是他阮鶚的人!”說著歎息一聲道:"哎, 你我兄弟的平倭之夢, 真是多災多難啊!”

對於杭州城的發生的督撫之爭, 他是知道點的, 只是自己與兩人關系都不錯, 且又遠在蘇州, 是以從來不表態。但對雙方目前的實力對比, 他還是有數的, 阮鶚就算再能撲騰, 軍隊還都是聽胡宗憲的, 頂多是對他有些掣肘, 卻遠沒到胡宗憲說的那種地步。

只聽胡宗憲又道:"我本著大局出發, 步步退讓, 委曲求全。誰知竟讓人以為我好欺負, 要痛打落水狗呢!”說著壓低聲音道:"他竟然指使尚維持, 要告我貪汙軍餉, 中飽私囊呢!還給我起了個綽號, 叫‘總督銀山!”

沈默終於動容道:"證據確鑿嗎?”他始終認為, 只有胡宗憲這種胸襟氣魄, 才能領導東南抗倭, 是以並不願意他倒台。

"哎,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胡宗憲苦笑一聲道:"挪用軍餉是為常例, 這種事兒我自然不會少乾。可是我敢拿祖先賭咒保證, 這些錢一個子兒都沒落在我戶汝貞的口袋裡, 全都用在抗倭上了!”

說著從袖子裡掏出一份折子, 道:"這是我的自辯折子, 在來的路上寫好的, 你幫我斟酌一二?”

沈默雙手接過, 展開瀏覽, 除了那些拍馬屁的廢話外, 有用的一段是:‘臣為國除凶, 用間用餌, 不有小費, 不可以就大謀, 而忌者遂緣此生奸, 指為侵扣, 臣誠不能以危疑之跡自埋於讒謗之口, 乞且賜罷, 以待分論少明, 然後東西南北惟上所用。

意思是說, 這些錢都花在對倭寇用間用餌等地下工作上了, 因為按並不命令, 不能走明帳, 只能從軍餉中挪用。那些人以此指著我侵佔, 中飽私囊, 讓臣太委屈了。重點內容是後面‘我不能帶著嫌疑繼續工作了, 因為威信都被誹謗者玷汙了, 所以請讓我停職, 然後派欽差來查明吧!

沈默看這番話軟中帶剛, 既帶著無限的委屈, 又以撂挑子示威。知道只要嘉靖還想用他, 就一定會大加安撫的。不由笑道:"一字不改呈上去, 部堂定然無虞的。”

胡宗憲面色一松, 笑道:"哎, 還是會有欽差來查明的。”

"那是一定的。”沈默淡淡笑道:"可不是為了查明, 而是給部堂您正名!”

其實這話不好說太細, 可沈默不得不這樣做, 要不跟著胡宗憲的話頭順下去, 肯定是要跟著他聲討阮鶚的。

且不說與阮鶚的師生名分, 單單糧食危機時, 他曾經出手相助, 就讓沈默打定主意, 不能乾那忘恩負義之事……雖然說當官的比較無恥, 他也不例外, 可總有些底線是不能逾越的, 比如知恩圖報, 不能恩將仇報……

胡宗憲被他的說法弄得很沒脾氣, 乾笑幾聲道:"也許吧……”說著面色一沉道:"可要是任姓阮的再這樣下去, 誰知哪天陛下會不會真信了他的蠱惑?”

"陛下英明, 明察秋毫……”沈默搖頭笑道:"部堂大人把心放在肚子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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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府任上的歷練, 讓沈默的太極功夫已臻化境, 愣是讓胡宗憲到最後, 也沒法把話頭往, 一起對付阮鶚的提議上引。

胡宗憲畢竟是超人, 漸漸也品過味來了, 心說好小子, 你是打定主意不摻和了?面色不由有些難看, 覺著沈默太不識趣了。

場面有些尷尬, 沈默知道自己還是把胡宗憲想簡單了……難道最近老和臭棋簍子下棋, 自己的水平越來越臭了?隻好苦笑一聲, 實話實說道:"我知道部堂想要幹什麽, 可這件事, 我是萬萬不能摻和的。”

"難道那個師生虛名, 就比咱倆多少年的兄弟情義, 都要重要嗎?”胡宗憲不陰不陽道。

"當然比不了, ”沈默沉聲道:"我們的感情勝似手足, 如果到了必要的時候, 我還會拿自己的前程性命, 來保部堂大人安然無恙的!”

這句話太妙了, 妙就妙在一個‘還字上, 用最自然的方式, 提醒他胡某人, 我已經用自己的一切, 保過你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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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下一章還是明天上班後……打滾要月票啊, 心酸啊, 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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