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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份名單報上去僅僅三天之後, 李本又以言官多‘浮躁不公的罪名, 主持對兩京科道官進行考察, 以不謹、浮躁、不及三類, 提請罷免三十八名科道言官。
如果說對大員剪除時還遮遮掩掩, 那麽對這些年輕敢言的科道官, 就是裸的清洗了, 與李默過從甚密, 曾經對嚴黨進行彈劾的, 如烏從善、李幼滋、孫、夏、王鳴臣等人皆在此列。
除了報世宗廢黜調任此三十八人外, 還請對‘禦史留用者仍各杖四十, 就是要殺僅科道官之威風!
至此, 此次臨時京察, 大臣之中凡是嚴黨骨乾人物皆得推為上等和中等, 如吳鵬、趙文華, 嚴世蕃、卿等。
反之, 異己則以各種罪名斥罷, 科道官中反嚴人物亦大都被清除。只要嘉靖帝批複下來, 嚴黨勢力在朝中便會更加膨脹, 嚴嵩地位也就固若金湯, 從此後再無人敢挑戰他的權威。
而且不幸的是, 目前這個架勢, 這場席卷政壇的暴風雨, 已是在所難免了。
這下那些沒有被波及到官員也坐不住了, 想安穩做官的, 四處拜山頭, 請能遮風擋雨的大人物收列門下, 以避災禍;心中還存著正氣的, 則奔走呼號, 希望有人能站出來撥亂反正, 將這股逆流擋上一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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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今天下[ 遮天 ]誰做到?唯二王與存齋公!”一個面目俊朗的青年官員, 在一位緊閉雙目的老者面前慷慨陳詞道:"二王或有顧忌, 然老師您不能亦如此啊, 否則誰來保大明朝正氣長存?”
青年官員是從六品翰林修撰張居正者是從一品太子少師兼內閣大學士徐階。
面著張居正地咄咄之言。徐階卻一言不發。連看都不看他一眼。
這~—在他看來。身為內閣次輔地老師完全有資格有能力與嚴嵩掰一掰手腕至少為那些正直地官員說幾句話吧?
可讓他萬萬想不到地是。自己寄以重望地老師。竟然是一隻縮頭烏龜!只顧自己地權勢地位。竟不敢挺身而出!
"老師。您倒是說句話啊!”張居正幾近絕望道……這些日子親見自己身邊好友、同僚被吏部控制。不知多少青年俊彥危在旦夕已經是憂心如焚。方寸大亂了。
過了一會兒。徐階才睜開眼。卻道:"你讓我很失望。”
張居正感覺快要爆炸了一般, 難以置信的望著自己的老師, 瞪大雙眼道:"為何?”
"在沒有實力的時候想做力不能及的事情, 這不是愚蠢是什麽?”徐階冷冷望著他道:"你要我害死大家?”
"這……”張居正吐出一口濁氣道:"好吧然老師這樣想, 那學生也就多說無益了。”說著正一正衣襟向徐階深深施禮道:"道不同不相為謀, 學生去了。”
"你要去幹什麽?”徐階沉聲問道。
"上書居正一臉決然道:"死諫!”
‘啪地一聲, 徐階狠狠一拍桌案, 須發皆張的憤怒道:"張太嶽, 你想害死裕王嗎?!”
張居正一下子呆住了, 只見徐階霍然起身, 幾步走到他的面前, 冷冷盯著他道:"我敢打賭, 你只要一上書, 嚴嵩就會認定是裕王指示你這麽乾的!他一定會徹底倒向景王, 幫著他一起把裕王攆出京城去, ”說到這幾乎是一字一句道:"你信不信?!”
張居正的喉頭劇烈的抖動著, 面色數遍之後, 終於頹然的低下了高昂的頭顱, 雙目一片通紅, 嘶聲道:"好吧, 我不上書, 不上書, 我走、我走。”朝老師草草一拱手, 便踉蹌著出門去了。
望著他失魂落魄的背影, 徐階面上浮起深深的哀傷, 他扶著門框, 把額頭輕輕的靠在上面, 用只有自己的聲音喃喃道:"小子, 還是太嫩了……”
從徐府行屍走肉般出來, 車夫請他上車, 張居正卻理也不理, 就那麽低頭往前走, 也不知走了多遠, 突然聽到後面有人叫他, 回頭一看, 一身官服的沈默正在含笑立在那裡。
張居正站住腳, 想朝他笑笑, 但臉部表情已經僵硬, 只能拱拱手問道:"拙言, 君欲何往?”
"我那老師兄病了, 剛剛溜號去看了看他, ”沈默笑道:"正準備回宮呢。”
陸炳因為李默的事情, 吐血暈厥過去, 這事兒張居正也有所耳聞, 便問道:"陸都督無甚大礙吧?”
"練功的人, 底子好。”沈默點頭道:"反正面上看不出大礙來。”說著指指心臟道:"但這裡的傷, 可不是一兩天能好呢。”
張居正沉重的點一下頭道:"國殤啊……”
沈默面色一緊, 旋即恢復常色, 拉著他的胳膊道:"中午了, 咱們喝酒去。”
便不由分說, 拽著張居正進了最近一家酒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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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靜的單間裡,
炒, 一壇花雕, 滿腔苦悶的張居正, 向沈默傾訴自己"本來麽, 借考察之際而清除異己, 乃當政者固有之伎倆, 這一點, 誰當權都不能免俗!”說著重重一頓道:"可如此大規模, 而且明目張膽的鏟除異己, 就是劉瑾王振之流, 也敢如此吧?”
沈默苦笑道:"確是聞所未聞。”
"囂張啊, 太囂張了!”張居正拍案長歎道:"奸臣當道, 群邪盈朝, 卻無人敢說一句公道話。”說著大口灌下老酒不擦嘴, 就那麽癲狂道:"古之匹夫尚有高論於天子之前者, 今之宰相, 竟不敢出一言則?!非但如此亦不許他人出言, 又是何則?”
沈默這才知道, 原來這位老兄, 在徐階那碰了個大釘子, 隻好安慰道:"太嶽兄齋公也是有難言之隱的。”不管張居正和朝臣們如何看待徐階, 沈默始終認為個不顯山不露水的老頭子, 是個高手中的高手。
會咬人的狗從來不叫。
"難言之隱?”張居搖頭喟歎道:"我大明群邪當道, 民不聊生, 內憂外患, 國勢窘迫, 如果這時候還沒人出頭國之日不遠矣!還有比這更嚴重的後果嗎?”說著冷笑連連道:"所謂難言之隱, 不過是舍不得烏紗玉帶的一種托詞罷了。”
聽他越說越放浪默一把奪過他的酒杯道:"太嶽兄, 本來有些話是不便說的, 但你數次於我有恩也顧不得那麽多了。”
"講。”張居正雙蒙的望著沈默道。
"現在李默死了, 朝中能嚴閣老抗衡的, 就只有你存齋公一人了, ”沈默沉聲道:"他自然被嚴黨視為眼中釘, 肉中刺, 但徐閣老是皇帝近臣, 平日裡謹慎自守, 誰也別想抓住他的把柄, 所以他們都奈何不了他, 但你、趙貞吉還有我們這些存齋公的學生, 可沒有那麽高的地位, 按說嚴黨會毫不客氣的剪除你們!可到現在為止, 你們卻沒有損失分毫, 想過這是為什麽沒有?”
張正光想著別人了, 卻忘了看自己, 經沈默這一提醒, 有些清醒過來, 喃喃道:"是啊, 沒道理呀。”
"怎麽會沒道理。是存齋公在我們遮風擋雨, 才讓你我可以在這滿朝風雨之中, 泰然自若的喝黃酒, 發牢騷。””沈默輕輕一錘桌面道:"對於正職來說, 副職是他的天生敵人, 嚴閣老處處提防著存齋公, 壓製排擠更是家常便飯, 可存齋公卻能在這麽艱難的環境中, 保護下我們這些人, 要做出多大的犧牲, 忍受多少責難, 也就可想而知了。”說著重重歎一口氣道:"你是他最欣賞的弟子, 怎能這這時候, 在他傷口上撒鹽呢?”
張正的酒徹底醒了, 呆呆坐在那裡, 咀嚼著沈默的話, 過了一會兒, 忽得起來道:"我去給老師道歉去。”
沈默笑著拉住他道:"還是先吃完飯, 徹底冷靜一下再去吧。”
"嗯。”張居正點點頭, 重新坐下, 心不在焉的夾幾筷子菜, 輕聲問道:"你說這滿朝的風雨, 咱們該如何自處?”
沈默呵呵笑道:"你的心平靜下來, 就會告訴自己答案的。”
"那說說你的選擇吧?”張居正道。
"我, ”沈默嘿嘿一笑道:"我要回鄉省親, 吏部就算再不近人情, 婚假沒道理不批吧。”
"那結完婚呢?”張居正問道。
"到時候再說, 反正總能想到理由不回來的。”沈默面色有些低沉道:"現在這種局勢, 對於你我這種六七品的小官, 實在是無能為力, 還不如索性眼不見為淨呢。”
張居正沉思半晌, 最後定定道:"我也請假。”
"你也結婚?”沈默笑問道。
"去你的, 我兒子都八歲了。”張居正笑罵一聲道:"我請病假。”
"你有病?”沈默故意笑問道。
"你才有病呢。”張居正被他插科打幾句, 竟然重新精神起來, 笑道:"現在的掌院是李春芳, 和我同科, 應該會睜一眼閉一眼的……”說著有些黯然道:"人家都當上翰林學士了, 我還是原地踏步走。”心說:‘可見跟著老二混有多慘。
"先行未必先達, ”沈默低聲道:"準備回去幹什麽?”
"先回去孝順孝順老娘, 教教兒子, 這多年不見, 該成野小子了。
”張居正歎口氣道:"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 我想到處走走看看, 老是在京城裡閉門造車, 恐怕出門就不合轍。”
"也好, ”沈默點點頭。說句實話, 選擇這個時候回家, 實在是再合適不過了在朝廷上一片歪風邪氣、腥風血雨, 以張太嶽這個脾氣, 想不卷進去都難。
兩人又坐了一會兒, 沈默還得回去交差居正也急著去給徐老師道歉就此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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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回到值房時, 這天是陛下遊玩的日子, 嚴閣老、徐閣老都在家裡休息, 李本則到吏部衙門呼風喚雨去了。大佬們都不在, 下面的司直郎們自然也無心辦公圍坐一起大擺龍門
"諸位, 知道那篇要命的文章誰最先揭發出來的麽?”有人神秘兮兮道。
"不是趙……嗎?”眾人問道。
"不是, 他又沒考庶吉士考試, 怎們會知道呢?”那包打聽的司直郎道:"是上一科的狀元唐汝輯, 他參加閱卷時發現這要命一句的。”
"就是那個‘人情狀元?”眾人問道。
"可不就是麽。”包聽道:"他一直帶著個難聽的名聲, 憋著勁兒想立功呢, 這下逮了這麽大條魚說嚴閣老很是歡喜, 還許給他杭州知府呢。”
"嚇……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啊, 去那裡當個知府個巡撫不換的。”嘖嘖的羨慕聲響作一片。
眾人正在誇誇其談, 門口突然想起一聲咳嗽得眾人齊齊往門口看。只見司禮監秉筆大太監陳洪, 站在那裡, 目光掃一圈, 看見沈默道:"沈修撰, 接旨吧。”
沈默趕緊過去行大禮。
只聽陳洪宣布嘉靖帝聖旨道:
"翰院修撰兼內閣司直郎沈默, 自入閣協理以來, 辦理事務甚多, 自朝至夕, 無片刻之暇, 兢兢業業, 謙遜肯學, 當獎掖以勵後進。特左遷為詹事府右中允, 仍兼內閣司直郎, 欽賜。”
聽到這樣的聖旨, 對僅任司郎半年的沈默來說, 簡直是太意外了, 一時竟有些發呆。
還陳洪呵呵笑道:"沈大人, 還不謝恩?”
沈默趕緊畢恭畢敬的謝恩之後, 陳洪將他扶起來, 拱手笑道:"恭喜沈大人, 賀喜沈大人啊, 小開坊後大開坊, 實在是讓人羨慕啊。
”
沈默謙遜幾句, 不著痕跡的遞給他一張銀票, 將心滿意足的陳公公送出去。回來後同僚都炸了鍋, 全都嚷嚷著要他請客。張四維更是滿臉說上羨慕還是感慨道:"行啊, 拙言, 不愧是連中六元之人, 半年多就趕上兄弟我四年混的了。”話說他的官職, 與沈默現在的一模一樣, 都是正六品的右中允兼司直郎!
別看只有一級的晉升, 其意義卻十分重大!
這個官職隸屬於詹事府本是為教導輔佐太子所設, 但成化以後, 太子出閣的講讀之事都由其他官員充任, 詹事府名實已不相符了……沒有任何行政作用, 但意義仍然重大, 因為它變成為翰林官的遷轉之階!
本朝制度, 庶吉士選翰林官後, 從最低級的翰林檢討, 編修, 升一級即為詹事府的中允, 讚善等官, 是升任中級官員的階梯……因為躍遷畢竟不合常理, 且容易引來非議, 所以大部分翰林官想要連升數級, 擔任比原先品級高得多的職務, 都會被安排為這等官職, 把品級提上去, 等待實授官職時, 只要再升一級便可, 看上去就不那麽扎眼了。
與之相對的, 在擔任一段任期的中層官員後, 翰林出身的官員們, 還會再次被授予詹事府的官職, 左右諭德或左右庶子, 為升任高級京職搭建階梯。因為中允、讚善、諭德、庶子, 都屬於詹事府下左右春坊的官職, 所以被稱為開坊, 前兩者是小開坊, 後者是大開坊。但無論如何, 都是遷圍之階沒錯的。
換言之, 恭喜你, 等著隨時再被提拔吧!
雖然知道, 李默一去, 自己必然會出現一些轉機, 但沈默還是沒想到會來的這麽快。
眾人正圍著他笑鬧, 要他晚上就請客, 卻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又是一個太監出現在門口。
"又有什麽好事兒啊?”司直郎們笑問道:"不會是又有誰被提拔了吧?”
那太監上氣不接下氣, 扶著腰道:"閣老們呢?”
"都不在。”張四維回話道。
"快, 快去找。”太監乾咽吐沫道:"出大事兒了。”
"什麽大事兒?”眾人齊聲問道。
"趙, 趙部堂被抄家了。 ”太監緩過氣來道:"陛下讓閣老們見駕呢。”
"趙部堂也被抓了?”眾人大驚失色道:"看來徐閣老始終沒法逃脫啊。”
"徐閣老?”太監搖頭道:"不是禮部尚書趙貞吉, 是工部尚書趙文華!”
屋裡空氣一下凝滯住, 下一秒所有人的反應是:"你開玩笑吧。”還有人嚇唬那太監道:"這可是軍機重地, 胡說八道也會被追究責任的。”
"我和趙文華無冤無仇, 乾嗎要造他的謠?”那太監跳腳道:"你們不去, 我自己去!”說完便掉頭跑掉了。
眾人面面相覷, 想要笑卻笑不出來, 趕緊出去打聽, 是真是假。
結果宮裡已經傳開了, 是真的……
眾人徹底驚呆了, 當然這其中, 也有裝作吃驚的, 那就是沈默, 因為他就是把趙文華玩死的。
分割
好吧, 又被三癡爆菊了, 打擊實在太大了, 我以為自己很努力的說, 怎麽就換不來月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