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留神搞出兩個573。所以這一章是575】
@@@@@@@@@@@@@@@@@@@@@@@@@@@@@@@@@@@@@@@@@@@@@@@@@@@
沈默和李時珍跟著李芳走進玉熙宮中, 還像前次那樣, 後者去給皇帝瞧病, 前者則在偏殿休息。
現在整個玉熙宮都是陳洪的人, 自然沒人伺候沈默, 他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偏殿中, 用余光看看四下沒人, 便將那如意匣子重新裝回包袱。他用足十分的小心, 對待這件立下大功的寶貝, 雙手在包袱裡搗鼓了好一會兒, 最後才收回手, 正襟危坐在那裡。
過了不一會兒, 聽到有腳步聲進來, 沈默一看是陳洪, 便收回目光, 對此獠視而不見。
陳洪緊走兩步, 站到沈默面前, 先死死盯著那包袱, 然後伸出手指來恨恨的指點他兩下, 壓低聲音道:"你們文官常說的一句話, 做官要三思而後行。沈大人可知是哪三思?”
"沈某愚鈍, ”沈默搖頭微笑道:"請陳公公賜教。”
陳洪以為他真不知道, 撇撇嘴道:"怪不得這麽個愣頭青。”說著壓低聲道:"今天咱家就當一回老師, 教教你, 什麽叫三思?就是思危、思退、思變!”
"原來如此。”沈默笑笑道:"那都是什麽意思呢?”
"意思是, 你得時時刻刻瞪大眼睛, 看清身邊的危險, 這就叫思危;知道危險了還得設法躲開危險, 這就叫思退;退出去才有機會反思一下, 自己以前哪兒錯了,往後該怎麽做.這就叫思變!”陳洪說著冷笑一聲道:"好比你沈大人, 明明已經刀架在脖子上了, 卻還閉著眼往前闖, 難道非得掉了腦袋, 殃及妻子了, 才知道後悔嗎?”
沈默淡淡一笑, 看看左右道:"我聽明白了, 陳老師的意思是, 識時務者為俊傑, 對嗎?”
"正是。”陳洪壓低聲音道:"藍道行可已經軟了, 想讓他說點什麽, 可一點都不難了。”
這不陰不陽的一句, 卻如閃電般在沈默心頭炸響, 當時就把他驚呆了, 饒是多年修得不動禪, 面上也浮現一絲驚慌。
雖然轉瞬即逝, 卻被陳洪敏銳的捕捉到, 得意的笑起來道:"知道怕了?知道怕便還有救。從現在開始。你要夾著尾巴, 乖乖聽話, 不再跟那李芳攪到一起, 咱們便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如何?”
沈默面色一陣陰晴變幻, 深吸一口氣道:"公公教訓的是, 君子當趨利避害, 我確實不能跟您硬抗。”
"很好, 大丈夫能屈能伸。”當著狀元公的面, 陳洪拽文上癮, 俗諺一串串的往外蹦, 顯得十分有文化, 道:"知道危險了就躲開, 躲得遠遠的, 這才能活得長久。”
"公公教訓的是。”沈默點點頭, 仿佛已經徹底軟了。
陳洪看了不由心生鄙夷, 暗道:‘這些文官就是瘦驢拉硬屎, 瞎逞能!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便又看一眼那如意道:"這東西, 以後不能再拿出來了。”
"是的是的……”沈默連連點頭, 又道:"為了表示自己的誠意, 讓公公徹底放心。我看還是這樣吧。”說著將那包袱雙手遞給陳洪道:"當初陛下許我一次如意, 現在已經用了, 理當將其還給陛下, 不如請公公轉呈。”
陳洪聞言頗為讚同道:"有道理。”說著伸手去拿那個包袱, 馬上就要碰上的時候, 他卻又停下道:"這樣不好吧, 萬一皇上嫌咱家多事呢?”
沈默也不著急, 道:"不瞞您說, 這種國之重器收在家裡, 可是提心吊膽的, 還生怕自己命太薄, 擔不住這麽重的東西, 惹出什麽禍端來……”說著一臉堅決道:"反正今天我是不打算要了, 您要是不幫忙, 那待會我找李公公轉呈。”
"別介。”陳洪一聽這話, 生怕那老謀深算的李芳, 再用這玩意兒生出什麽事端來, 終於伸手抓住了包袱, 接過來掀開包袱皮, 打眼一看, 是那黃玉如意不錯, 便道:"這天家的寶物, 確實不能再留在你個臣子家, 罷了, 咱家就受累跑個腿, 給你轉呈了吧。”
"謝公公……”沈默如釋重負、感激萬分道, 是真的如釋重負, 感激萬分, 雖然早打算見機行事。但要是沒有陳洪主動湊上來, 還真不知能不能找到機會, 把這個燙手的山芋遞出去呢。
陳洪哪能想到, 自己接了個要命的炸彈?便拎著包袱急匆匆出去, 遞給邊上的方太監道:"先拿到監裡鎖好了, 我得去精舍盯著, 萬一皇上醒過來, 要是光李芳在身邊可就麻煩了。”
"爹爹您去吧。”方太監低眉順目的雙手接過來, 便小心的端著往司禮監去了, 而陳洪, 自然進了精舍。
~~~~~~~~~~~~~~~~~~~~~~~~~~~~~~~~~~~~~~~~~~~~~~~~~~~~~
謹身精舍內, 大明至尊忠孝帝君嘉靖皇帝, 僅穿著一條龍內褲, 光著軀乾和四肢, 靜靜的躺在龍床上, 一點皇帝的威嚴都沒有了。
李時珍坐在皇帝身邊, 手持點燃的艾絨, 在嘉靖皇帝周身數處大穴遊走、燒灼、溫熨, 借灸火的溫和熱力以及藥物的作用, 為皇帝溫通氣血, 扶正祛邪。
邊上的李芳提心吊膽的看著, 唯恐李時珍一個不小心, 把皇帝的龍體給燙著了。那可就麻煩大了。
李時珍卻藝高人膽大, 絲毫不覺著龍體和普通人的身體有什麽區別, 一邊給嘉靖灸著, 一邊訓斥李芳道:"早告訴過你, 要停服那些丹藥, 不然就是華佗再世也枉然, 怎麽就不聽呢。”他一看嘉靖帝身上的紅斑, 便知道皇帝仍然再服用那些‘仙丹:"要是我晚來一步, 你們就準備……吧!”
李芳聞言看看昏迷中的皇帝, 欲言又止, 顯然是怕讓皇帝聽見。
"放心。聽不見。”李時珍淡淡道:"人都昏過去了, 怎麽能聽得見。”
李芳便苦笑道:"李先生, 咱家不是沒勸過主子, 但主子乾坤獨斷慣了, 又吃了幾十年丹藥, 可不是說停就能停了的。”
李時珍聞言冷哼一聲道:"丹毒已經侵入五髒六腑, 如果再不停藥的話, 很快就會侵入骨髓膏肓, 那可真的只有仙丹能救了。”
李芳嚇得老臉煞白道:"那等皇上醒了, 您幫著好好勸勸。”說著作揖道:"但是現在, 請您想辦法先把主子救過來吧。”
"我不是已經開了方子嗎?”李時珍道:"做好了沒有?”
"啊?”李芳張大嘴巴道:"那是您開的方子, 我以為是您點的菜呢。”李時珍給皇帝看病之後, 開出一個‘菰筍一斤, 佐鯽魚做濃湯, 早晚各一次, 服三日止, 禁蜜食和巴豆的處方, 李芳也算是半個醫生[ 超級醫生 推薦閱讀此書 ], 看了又看都不覺著像個治病的方子, 便琢磨著是李時珍餓了, 要自己給他準備早飯。
"那就是處方。”李時珍沒好氣道:"誰告訴你食材就不能藥用了?”
李芳知道, 那菰筍也稱茭筍、菰菜, 就是民間的茭白, 其性甘、冷、滑、沒聽說有什麽藥用, 而鯽魚就更別說了, 南方北方的河裡都有這個, 用來給產婦催奶他聽說過, 至於這玩意兒還能治病?他是一點不了解……若不是李時珍的名氣擺在那, 他真要懷疑對方會不會看病了。
但人的名、樹的影, 李神醫的話, 李芳是不敢不聽的。這時候小廚房也把那茭白鯽魚湯做好了, 他想了想, 廚房做的味道肯定錯不了, 但療效就不敢保證了, 又讓蹲守在玉熙宮的太醫, 按照李時珍開的方子, 分毫不差的重做一遍。
太醫拿過那方子。也是不以為然, 道:"這是什麽江湖遊醫的偏方?”
李時珍最不爽的就是這些人, 斜瞟他們一眼道:"北宋蘇頌先生和唐代藏器先生都說此方可治丹石之毒的, 還是我從太醫院的藏經閣中讀到的, 你們也應當知曉這一藥材的出處吧?”
聽他如是說, 幾個太醫老臉一紅, 斷不肯承認自己孤陋寡聞, 都哼哼哈哈道:"聽說過, 但古方蕪雜, 又沒經過驗證, 誰敢用在皇上的萬金之軀上?”
"別管什麽材料, 能治病的就是好藥。”李時珍沒有辯論的興趣, 淡淡說一句, 便低下頭, 繼續給皇帝針灸。
那幾個太醫還想說什麽, 氣得李芳直跺腳道:"不就是茭白煎鯽魚嗎?就算沒有效, 也權當給皇上補補身子了, ”說著幾乎是推那幾個太醫往外走道:"趕緊去弄吧, 先服上三日, 沒用的話, 再換別的藥。”
太醫們雖然心中不服, 但這是給皇帝治病, 誰也不敢馬虎, 很利索的將那‘藥湯按雙份劑量煎好, 也就是用兩斤茭白, 雙份鯽魚, 燉了滿滿一大鍋。這是宮裡的規矩, 凡藥都得兩劑合一劑煎好, 然後分成兩份, 一劑由開方子的太醫、或者煎藥的太監服用, 一劑進皇上用之。
但因為此藥比較特殊, 所以太醫們也沒去麻煩李時珍, 便把那份分而啖之了。
等把給皇上那份, 用大碗端過去, 只見嘉靖帝已經被李時珍灸醒了, 但形如枯槁, 面如金紙, 一副大去之期不遠矣的樣子。
~~~~~~~~~~~~~~~~~~~~~~~~~~~~~~~~~~~~~~~~~~~~~~~~~~~~~~~~
當嘉靖帝幽幽醒來, 陳洪和李芳猛然搶到李時珍前面, 努力將不長胡子的老臉湊到皇帝眼前, 異口同聲的帶著哭腔又十分驚喜道:"主子, 您終於醒了……可把奴婢給擔心死了。”
李時珍都看傻了, 他不知道陳洪是從哪裡竄出來, 也不知道李芳都七十歲了, 哪來這麽快的速度, 但也不得不感歎, 人家兩個能成為太監之王, 果然不是浪得虛名。
原先還勢成水火的兩大太監, 從皇帝睜開眼睛那一瞬起, 同時變得低眉順目, 且配合無間, 只見李芳將皇帝輕輕扶起, 陳洪則拿了一大一小兩個靠枕, 墊在嘉靖帝背後, 輕聲道:"主子, 吃藥了。”
嘉靖微微皺眉, 吐出一個字道:"苦……”搖搖頭, 表示不想吃。
"這個肯定不苦, 還好著呢。”李芳接過太醫手中的大瓷碗, 將那魚湯端到嘉靖面前。
嘉靖帝已經好幾天沒吃飯了, 一聞到那魚湯的香味, 腹中登時一陣轟鳴作響, 也顧不上不好意思, 兩眼放光道:"喝……”李芳試一試溫度正好, 便用杓子舀著往嘉靖口中送, 只見皇帝喝得越來越快, 最後乾脆抱起碗, 咕嘟嘟喝了個底朝天, 然後看看碗底, 面上露出不悅之色。
李芳和太醫們屏息望著皇帝, 小心翼翼問道:"皇上, 有什麽不妥嗎?”
嘉靖把碗遞給李芳, 搖搖頭道:"魚呢?”
‘嗨……眾人虛驚一場, 李芳哭笑不得道:"鯽魚刺多, 怕卡著皇上。”說著岔開話題道:"主子, 您覺著怎麽樣?”
"淡了點……”嘉靖咂咂嘴, 緩緩靠在靠枕上, 目光掃過眾人, 問李芳道:"我身上怎麽這麽難受啊?渾身上下一點勁兒都提不起來?”
李芳小心翼翼道:"回主子, 您大病初愈, 身上自然不利索, 過些日子就好了。”
"朕病了?為什麽病的?”嘉靖先是喃喃道, 然後便跟昏迷前的記憶對接, 當時便流下淚來道:"陸太保真的去了嗎, 不是跟朕開玩笑吧?”
李芳輕聲道:"主子, 李先生說, 您現在得保持心情平和, 不能生氣、不能悲痛, 主子要以龍體為重啊。”
嘉靖點點頭, 緩緩閉上眼道:"可朕一合上眼, 就看到朕的奶哥哥渾身是血, 站在朕的面前, 對朕說:‘我死得好慘啊, 我死得好冤啊……”說著滿臉的痛苦道:"你讓朕怎麽心情平和下來?”其實陸炳的死訊傳來, 嘉靖便認為是自己賜給他的丹藥出了問題, 才害死了自己的奶哥哥, 所以心中的自責十分濃重……人老了, 就是比年輕的時候重感情, 對於陸炳這個出生就認識的夥伴, 他看得比子女嬪妃都重得多, 甚至是他最親的親人, 最親密的朋友。
但現在, 唯一的親人和最好的朋友死了, 而且是被他親手害死的, 你讓老皇帝情何以堪, 躺在床上長籲短歎……要不是李時珍針刺的及時, 甚至還會嘔吐起來。
"我看出來了, ”李芳輕聲道:"主子這其實多半是心病, 不把這個心結解開, 什麽藥都效果了了。”說著看向李時珍。
李時珍搖搖頭道:"我是醫身的大夫, 可不會醫心。”頓一頓, 又道:"但來前沈默說過, 他有一樣東西, 皇上若是看了, 應該會好過一些。”
"什麽東西?”嘉靖一下集中精神道:"他在那裡?”
李芳道:"在外頭候著呢, 要不給您宣進來?”
"宣!”嘉靖點點頭道。
~~~~~~~~~~~~~~~~~~~~~~~~~~~~~~~~~~~~~~~~~~~~~~~~~~~~
沈默頭帶白帽, 官服外罩著白衫, 低著頭走進精舍中, 也沒抬頭看皇帝, 便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聽他這一哭, 嘉靖帝更難受了。見皇帝眼圈通紅, 緩緩的搖頭, 陳洪埋怨道:"這是讓主子好過嗎?這是給主子添堵來著!”他不知道什麽叫建立同理心, 當兩個人對同一件事, 保有同樣的情緒時, 便很容易產生共鳴, 繼而看著對方很順眼。
李芳隻好提醒道:"沈大人, 別哭了, 主子剛好, 可不能激動了。 ”
沈默趕緊止住哭聲, 但面上還是淚如泉湧道:"請皇上恕罪, 微臣在世上就一個師兄, 師兄也就我一個師弟, 從來對微臣照拂有加, 諄諄教導、耳提面命, 既像兄長, 又像父親, 誰知蒼天無眼, 師兄竟被奸人所害, 每念及此, 微臣便肝腸寸斷、悲痛欲絕, 請皇上治微臣君前失儀之罪。”心中對天上的陸炳暗暗禱告道:‘我的老師兄, 這些話雖然有些誇張, 但也不算完全胡說, 你在天之靈不要怪罪, 要保佑我過了這關啊……然後又習慣性的威脅道:‘不然我要是完了, 您的兒子家人, 還有錦衣衛的兄弟, 讓誰來保全啊?
仿佛祈禱起了作用, 嘉靖竟也跟著流起淚來, 頓生知己之感, 對陳洪道:"快把沈大人扶起來, 賜坐。”
陳洪隻好低頭過去, 輕聲道:"沈大人輕起。”說著把他扶起來, 按在個繡墩上, 又只有兩人能聽清的聲音, 咬牙切齒道:"三思而後行, 可不要胡說八道!”
沈默面無表情的看他一眼, 比劃個嘴型道:‘你管不著!
分割
晚上出去看了個朋友, 所以發的晚了, 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