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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法司的最終調查結果。很快公諸於眾, 天下[ 遮天 ]皆知的貪官嚴世蕃, 僅僅貪汙八百兩白銀, 說明大明朝的吏治, 真真到了水至清則無魚的地步。
對於這個結果, 嚴世蕃還算滿意, 雖然沒能算計到誰, 但自己可以安然過關就行了, 也不能要求太高。
既然案情查明, 各方都沒有異議, 下面就該量刑了, 刑部幾位大佬一合計, 又征求了小閣老的意見, 報了個‘退還贓款、罰俸一年的結果上去。
但很快被內閣打回, 上面有嘉靖皇帝的朱批, 兩個字‘太輕!何賓和塗立等人一商量, 那就再罰八百兩, 降一級, 這總行了吧……參照近年朝廷對貪汙的處罰, 這已經是一千兩以下最重的處分了。
但報上去不幾天, 內閣又打回來。這次的朱批字數多了, 道‘爾等法司諸曹, 不讀《大明律》耶?何賓和塗立登時傻了眼……
《大明律》是當年太祖皇帝頒布的, 距今已近二百年了, 事易時移, 很多情況都起了變化[ 天珠變 ], 在很多司法案件中, 已經不能按照《大明律》判決了, 所以歷代都編修‘問刑條例, 對一些案件的審判準則, 做出潛移默化的改變。
其中反貪方面尤為突出, 如果按照《大明律》量刑, 貪汙折銀二十兩即處流刑, 四十兩即處斬刑, 六十兩以上剝皮填草……那大明朝但凡有點小權的官員, 都得變成人皮枕頭。
很顯然, 之所以洪武以後, 真正因為貪腐被處死的官員不算太多, 不是因為官員有多清廉, 而是後來的司法條例對這方面放松了。現在嘉靖帝竟讓刑部按照《大明律》定罪, 其意若何, 昭然若揭!
"我們都上當了……”何賓長歎一聲道:"皇上這招以退為進, 實在太厲害了!”他現在才明白, 嘉靖早就準備好了這一手。之前表現出來的大度, 不過是為了減少麻煩, 的欲擒故縱之計罷了。
"現在看來, ”塗立陰著臉道:"皇上打算重罰東樓公了。”他也回過味來了。為什麽當初皇帝並不關心嚴世蕃貪汙的金額, 因為嘉靖只需要其有罪的結論。有了這個結論, 便可以用《大明律》名正言順的懲治嚴世蕃了。
他現在隻後悔, 當初為了攬功, 把那‘八百兩說成是自己的功勞, 加之他受到皇帝賞, 沈默卻被攆出了紫光閣, 因此所有人都相信他所說的。
塗立久經宦海, 心裡明白的很, 如果去找嚴世蕃解釋, 說那‘八百兩不是我乾的, 只能豬八戒照鏡子, 裡外不是人, 連皇帝一塊得罪了。他覺著皇帝賞賜自己蟒袍, 雖不一定把自己視為親信大臣, 但至少有那個意思, 自己何不順勢做個忠君之臣, 跟嚴世蕃徹底撇清呢?
塗立很快拿定了主意, 對何賓道:"部堂, 皇上的意思很清楚了, 這次不給東樓公定個重罰。我們是別想過關。”
"唉……”何賓埋怨的看他一眼道:"你呀, 既然把大頭都抹掉了, 還留那八百兩幹什麽?”
"誰能想到皇上會在區區八百兩上做文章?”塗立一臉委屈道:"現在不是埋怨我的時候, 先過去這一關再說吧。”
"唉, 那倒是。”何賓道:"我去小閣老那裡請示一下, 你去嗎?”
"我就算了吧。”塗立苦笑道:"省下那頓臭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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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賓出了刑部衙門, 很快來到嚴府中, 他是嚴嵩的乾兒子, 無需稟報便可直入後宅。
到了後院中, 正看見嚴鵠出來, 何賓一打聽, 嚴世蕃竟然已經搬出府去, 要找他得去別院了。
何賓說, 既然已經到了, 也不能急著走人, 怎麽著也得先給老閣老請個安。
嚴鵠聽說何賓要去見他爺爺, 笑道:"那感情好, 我可得跟你一起去。”
何賓問道:"你有什麽事兒嗎?”
"也不算什麽大事兒……”嚴鵠道:"就是有家爺爺最喜歡的醬菜鋪子, 給我們府上供了二十年貨, 如今店老板鬥膽想求爺爺題個店名, 因而找到了我……不過你知道, 我爺爺已經許久沒動筆了。”
何賓看他一眼, 心道:‘必然是受了人家的好處。但並不點破, 微笑道:"二公子答應了, 但不知怎麽跟你爺爺開口, 對嗎?”
"正是。”嚴鵠嘿嘿笑道:"何伯伯定要幫小侄個忙。”
"好吧, 我幫你說。”何賓點頭笑道:"你不用去了。”
"那感情好。”嚴鵠笑道, 見何賓往裡走, 不由笑道:"您還沒問我。那店名叫什麽呢?”
"除了‘六心居的, 還有別家嗎?”何賓笑笑道, 身為嚴嵩的乾兒子, 早對其衣食住行, 嗜好偏好了若指掌了。
跟嚴鵠分開, 何賓便到了主書房所在的跨院中, 一進去便看到嚴嵩坐在院子裡, 在指揮著一幫書童曬書。
何賓走過去行禮, 嚴嵩看看他, 道:"原來是子實來了, 快坐吧。”邊上人趕緊給辦了個杌子, 何賓道謝後坐上, 輕聲道:"還沒到黃梅天呢, 父親怎麽就曬開書了?”
"曬曬就裝箱了……”嚴嵩有些惆悵道:"宦遊京城三十年, 總到歸去的時候了。”
何賓吃驚道:"前幾日, 皇上不是又一次駁回了您老的乞休奏疏, 還賞賜千金, 溫言慰留嗎?”
"我要是把皇上的挽留當了真, 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回。”嚴嵩搖搖頭道:"皇上留我, 是因為當初曾說過, 要與我做一對君臣相得、永不猜忌的典范。有此言在先, 怎會輕易放我。”
何賓輕聲問道:"父親是不是有些悲觀了?只要您不再上疏, 不就什麽事兒都沒了?”
"為人臣子。不能那麽不識趣。”嚴嵩搖搖頭道:"皇上一面下旨慰留, 一面卻抓住嚴世蕃不放, 讓我顏面掃地, 還不是想讓我繼續上疏, 向天下[ 遮天 ]人證明, 是我堅持要走, 皇上留也留不住。”
‘原來皇帝是為了自己的面子。何賓暗暗歎息, 不由有些悲觀道:"您老要是一去, 我們這些兒孫們該怎麽辦?”
"你們……”嚴嵩看看他道:"只能夾起尾巴來做人, 自求多福了……”也許是覺著說的過於冷淡, 嚴嵩又補充道:"千萬別跟著嚴世蕃瞎胡鬧。我要是走了, 他連自己都保不住, 更別提保住你們了!”
聽到精神領袖般的嚴閣老都如此悲觀, 何賓不由心中暗歎, 躊躇不決, 便被嚴嵩看出了端倪, 道:"是不是有什麽壞消息?”
"沒有沒有……”何賓連忙搖頭道。
"你休要騙我, ”嚴嵩卻冷冷道:"你是刑部尚書, 嚴世蕃是待審的人犯, 若不是遇到大事, 你怎會不避嫌疑, 跑到這裡來?”
何賓被說中了心事, 也想聽聽閣老的意見, 便將事情一五一十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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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何賓的話, 嚴嵩的臉上並沒有絲毫悲涼, 而是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 對何賓道:"快把我扶起來。”
何賓不解其意, 但還是依言將老閣老攙扶起來。嚴嵩站起來, 面朝著西苑方向, 緩緩跪了下去, 磕頭道:"謝皇上恩典, 謝皇上隆恩啊!”感激涕零的樣子, 絕不似作偽。讓何賓暗暗心驚道:‘乾爹不是老糊塗了吧?
待把閣老重新扶起來, 何賓問其何意, 嚴嵩激動道:"皇上終究還是仁慈的, 這次你們都沒事兒了, 老夫也可以安心回家了……”
"那小閣老呢?”何賓問道。
"他……”嚴嵩面色一沉, 緩緩道:"死不了……”
"那就是死罪可免, 活罪難逃?”何賓道:"父親, 咱們得救救小閣老。”
"你糊塗啊!”嚴嵩嚴厲道:"嚴世蕃一而再、再而三的激怒皇上, 若是不讓陛下出這口氣, 你們就永遠不得安生!”說著歎息一聲道:"這些年來, 他也太不像話, 驕奢n逸, 弄權害人, 誤我等良多, 讓他受些懲罰。也是應該的。”
何賓被嚴嵩說得心動, 事情鬧到今天, 他們確實又有些怨恨嚴世蕃, 如今能夠讓嚴世蕃一人頂罪, 大家都得個安生, 著實不是個壞主意。但面上還要悲傷道:"難道, 真的眼看著東樓兄去遭罪?”
"他不遭罪, 你們就得遭罪, ”嚴嵩有些挪揄的看他一眼, 然後正色道:"只要你們都各安其位, 相互照應著, 嚴世蕃就不會受到難為……”頓一頓道:"日後起複也不是沒可能。”
人家當爹的都這樣說了, 何賓也沒必要皇帝不急太監急, 便一臉痛苦的點頭道:"如此, 就只有難為小閣老了!”
"嗯……”嚴嵩緩緩點頭道:"這件事, 你就直接辦了吧, 不要跟嚴世蕃說了, 省得再生出枝節來。”他對兒子折騰的能力, 還是很了解的, 只是現在大勢已去, 他們父子就像鯨魚擱淺離開了水, 折騰的越厲害, 完蛋的也就越快。
何賓心說:‘這樣最好。便要起身告辭, 突又想起答應嚴鵠的事情, 便輕笑道:"還有件事兒, 卻不煩人, 算是件雅事。”
"講……”說完一大通話, 嚴嵩已經累壞了, 全身都靠在躺椅上。
何賓便把六心居題詞的事情, 講給嚴嵩聽, 嚴嵩聽完後緩緩點頭道:"那家的老板求了我好多次, 老父嫌他賣醬菜的醃臢, 便一直沒有答應。”
"那我回了他。”何賓輕聲道。
"不必了。”嚴嵩搖搖頭, 自嘲的笑道:"現在想想, 誰比誰醃臢?他們是外面醃臢心裡乾淨, 我們是表皮乾淨, 內裡醃臢, 倒還不如人家。”說著緩緩道:"今天我累了, 不能寫給他;過兩天吧, 過兩天他該給我送今年的頭茬醬菜了, 到時候我當面寫給他吧。”
"那真是莫大的恩典啊。”何賓讚歎道:"他真是祖墳上冒青煙了。”
"是黑煙也說不定……”嚴嵩說完, 閉上了眼睛。
何賓知道他這是累了, 便行個禮悄然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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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賓回去後, 與塗立一合計, 真的繞過了嚴世蕃, 直接把量刑提高到——罷免一切官職爵祿, 發配雷州充軍!
這次可真是下死手了, 雷州在廣東與海南島隔海相望, 是可怕的蠻荒之地, 去充軍的基本上都回不來。
這次終於讓嘉靖滿意, 朱批二字——準了!
於是醉臥美人膝、醒掌天下[ 遮天 ]權的獨眼嚴世蕃, 終於因為貪汙了八百兩巨款, 被判處流刑八千裡。罪名出奇的輕, 懲罰出奇的重, 此中真意, 也只有此中人才能體會。
判決立即生效, 下一步就是把監外候審的嚴世蕃抓捕歸案, 然後送到南海邊去釣魚了。
但遇到個大問題, 誰去向小閣老宣布?誰去把他抓捕歸案?嚴世蕃凶名遠揚, n威日久, 此刻雖遭了難, 可他爹和他的同黨還安然無恙, 誰敢說日後不能東山再起?三法司的長官你看我, 我看你, 竟誰也不敢去他家抓人。
可他們都知道, 此事不能拖太久, 久則生變!於是最後想起一個人, 那就是彈劾嚴世蕃的鄒應龍!讓這小子去, 實在是合適不過!
於是胡植找來了鄒應龍, 將這個光榮而艱巨的任務交給他, 鄒應龍倒是答應的痛快, 道:"我彈劾我抓人, 正是天經地義的!”於是請了聖旨, 點齊一百兵丁, 便要往嚴家開拔。
何賓見他往北走, 趕緊叫住道:"嚴世蕃不在嚴府, 他住在什刹海別院。”
於是隊伍拐彎, 直撲什刹海!
嚴世蕃早年嫌在家中約束太多, 因此在什刹海選一風景優美之地, 營建奢侈園林, 收集天下[ 遮天 ]美酒、廣蓄絕色美姬、好過那種酒池肉林的糜爛生活。
原本他娘病危時, 嚴世蕃搬回了府中, 然後就一直沒回別院;可前些日子, 跟老爹又不對付, 又被嚴嵩攆到了別院中, 索性就日夜笙歌, 召集狐朋狗友, 開那無遮大會, 倒也比在家裡痛快百倍。
當然他也不是完全失去警覺, 還是把羅龍文留在家裡, 命他一有風吹草動, 立刻稟報過來。可這下他可失了策, 羅龍文雖然得他的寵, 但畢竟是府上新人, 根基耳目還不深, 一旦老爺子下令, 不準把消息透露給他, 他很容易便被瞞住了。
等羅龍文終於得知, 官府要抓人時, 鄒應龍已經點兵出發了。他趕緊策馬狂奔, 直奔別院, 終於在鄒應龍到達前一個, 見到了正在享受美姬裸身按摩的演示法師呢。
"東樓, 大事不好, 官府奉旨來拿人了!”羅龍文急聲道。
嚴世蕃懶洋洋道:"捉拿誰?”
"就是你啊!”羅龍文高聲道。
美姬們一聽, 登時驚得花容失色, 下手便沒了輕重, 把嚴世蕃的那話兒擰的生痛。嚴世蕃疼得一下子做起來, 一腳踹出去一個, 捂著那裡道:"都他滾下去!”於是美女伶人弄臣, 全都屁滾尿流的下去, 隻留下滿地的狼籍。
嚴世蕃扯一塊床單把下身一圍, 渾身肥肉顫巍巍站在地上, 面露凶光道:"他的, 還敢抓我!老子捏不死他個暴球!”遂高聲道:"嚴甲!”
"在!”便有個身長八尺的鐵塔壯漢, 從外面帶著風衝進來, 抱拳道:"主人有何吩咐!”
"點起別院裡的弟兄們!”嚴世蕃目露凶光道:"到前院集合, 任何人都不準放進來!奶奶的, 倒要看誰能動老子一根汗毛!”
"是!”那嚴甲高聲應下, 便帶著風衝出去, 扯著嗓子重複嚴世蕃的命令, 然後外面喧嘩聲起, 一片兵荒馬亂!
不一會兒, 嚴世蕃也穿好了衣裳, 在羅龍文的陪同下, 來到了前院, 等待前來抓人的官差。 便見護院們已經在門前列隊, 這都是他收攏的亡命之徒, 絕對會把來犯者砍翻在地的。
誰知下一刻, 這些人便退卻了, 分開了, 讓出了一條通道來。
嚴世蕃氣炸了肺, 咆哮道:"老子怎麽囑咐你們的!誰敢上前, 殺無赦!”
"欽差你也敢殺!”只見鄒應龍高舉著金黃色的聖旨, 一臉莊嚴的走了進來, 所到之處, 所有人都讓出去路, 沒人敢稍加阻擋!
看到自己人望風披靡的慘象, 嚴世蕃的胖臉, 霎時間慘白慘白, 他終於知道, 原來自己的威勢權力, 不過是狐假虎威, 如今老虎發威了, 他這隻狐狸的末日, 也就到了!
分割
鼻涕流的厲害, 喉嚨也腫了, 求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