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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665章 大膽、膽大、膽大包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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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規定在吃晚飯的時候。”那人淡淡道:“還得穿著官服?”

 “那你的三班衙役呢?”王襞道:“就算是下班了,他們也都該住在府衙裡,你別想蒙我。”

 “本府不養閑人,也養不起閑人。”那人冷冷道:“你們問了個夠,現在該本官問你們了,你們到底是何人,?”

 “本官太仆寺少卿王襞,”王襞沉聲道:“這些都是隨扈陛下南巡的官員,我再問你最後一遍,你真的是淮安知府嗎?”

 “本官正是。”那人早就看出這些人是京裡來的官員,所以毫不吃驚,面不改色道:“你們找我有什麽事?如果是公事,請出示上峰諭旨。”

 “嗯……”王襞一愣,想不到對方在知道自己身份後,竟還如此淡定,不由脫口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本官姓海名瑞字剛峰。”那黃臉的瘦男子道:“你說你是太仆寺少卿王大人,請出示您的關防文移,本官也要驗明正身。”原來他竟然是海瑞,也不知什麽時候從南京又調到淮安來了……

 若是王襞在江浙閩一帶混過,必然會在聽到這個名字後,立刻改變態度。不再招惹這位海閻王,無奈他是北方人,又一直在北京當官,而海瑞還沒有到全國聞名的地步,結果王襞根本不認識他,還以為遇到了個腦子受過刺激的官員呢。

 “這個……”王襞鬱悶的點點頭道:“也罷,讓你認明白人,咱們也好談正事兒。”他身後一個年輕人,便從包袱裡取出王襞的關防印信,拿給那海瑞看。

 海瑞就著燈光看了,知道不是作偽,便點點頭道:“原來是王少卿,失敬失敬,不知您來此處有何貴乾,需要本官行何方便?”

 聽他還打起官腔了,王襞哼一聲道:“別裝了,我就不信你不知道,我來幹什麽。”

 “王大人說笑了,本官從不騙人!”海瑞沉聲道:“我又不是算命先生,怎知道你們因何而來?”

 “你……”王襞氣道:“這時候太仆寺官員,來你這還能幹什麽?”

 “能乾的事情多了。”海瑞淡淡道:“比如說視察馬政、收購良駒……本官可猜不出來。”

 “淮河這邊產馬嗎?”王襞險些崩潰,他還沒說話,邊上的隨員先忍不住了……他們一路上隨著皇帝南下,這樣的差事也不是幹了一兩回,哪次地方官不是小心奉承著,一口一個大人,唯恐招呼不周。哪怕是巡撫布政使。也不敢在他們面前托大。所以根本沒把這淮安知府放在眼裡,指著厲聲厲聲道:“你個姓海的,別跟我們大人裝傻充愣,你敢說自己不知道皇上南巡的事情?!”

 “皇上南巡……”海瑞點頭道:“當然知道,下官早就收到了朝廷的行文。”

 “那你能不知道我們是幹啥的?”那官員瞪眼要吃人道。

 “你們跟皇上南巡有什麽關系?”海瑞一臉不解道。

 “我們是為皇上打前站的官員。”身為京官,在面對地方官時,總有那麽點優越感,所以王襞不願在海瑞面前失去高貴,強抑著怒火道:“不瞞海大人說,後日皇上將駐蹕貴府,請問你準備的怎麽樣了?”

 “完全‘按照’皇上的要求,”海瑞正色道:“已經準備妥當了。”

 “準備妥當了?”王襞等人面面相覷,道:“你都準備什麽了?”

 “已將驛館打掃乾淨,”海瑞道:“皇上隨時可以入主。”

 “還有呢?”王襞追問道。

 “還有……”海瑞想了一會道:“哦,還買了些土特產,請皇上嘗嘗鮮。”

 “都有什麽?”

 “蒲菜、茶饊,還有捆蹄……”海瑞道:“都是本地特產,保準皇上沒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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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了海瑞的話,王襞等人大張著嘴巴,半天合不攏,他們不知道海瑞是真傻還是假傻。如果是真傻,他又怎麽當上這一府之尊的?如果是假傻,難道他老壽星吃砒霜,活夠了嗎?

 良久,王襞才回過神來,暗暗盤算道:‘無論如何,得先把這一關過了,不然我就得陪這個棒槌一起倒霉。’為了讓督辦官盡心盡力,袁煒命其與地方官負連帶責任,地方官吃什麽處罰,督辦官也一樣受著。

 想到這,他放棄無意義的問話,單刀直入道:“海大人,不管你是真不懂,還是假糊塗,現在皇上不日即到,你這裡什麽都沒準備,就沒考慮過後果嗎?”說著提高聲調道:“請你立刻發動全城官吏縉紳、富商百姓,一切由我指揮,利用這一天的時間,盡力補救一下;我再在皇上和袁閣老面前美言幾句,幫你寰轉過去……”

 “王大人的好意,下官心領了。”海瑞卻不領情道:“但就不用麻煩了吧。”

 “怎麽不用?”王襞怒道:“你不怕死,別牽連別人跟你一起倒霉!”

 “這話怎麽說的,”海瑞一臉茫然道:“本官不貪不瀆,謹遵聖命,誰會要我的命?”

 “皇上一路南下至今,運河沿岸的州縣,哪個不是竭誠籌備。大事采買,唯恐招待不周,根本不計成本?”王襞冷笑連連道:“就這樣還有七十多名官員,因為怠慢、失禮、疏漏等罪狀,而被革職查辦,甚至有被東廠抓緊行在詔獄的!你這淮安府竟故意怠慢,不是欺君罔上的死罪嗎?!”

 “王大人這話,倒把下官弄糊塗了。”海瑞朝北方拱拱手道:“上月下官接到省裡抄送的上諭,上諭中,皇上明確要求,不許地方上以接駕的名義擾民、不許以接駕的名義浪費、不許以接駕的名義搜刮,應一切從簡,以宣皇恩。”說著一臉感動道:“下官深以為然,並決心堅決執行!”又臉色一變,冷著臉對王襞道:“現在你來告訴我,要大肆采買、鋪張準備……竟跟聖諭南轅北轍,究竟是誰的主意?”

 “當然是……皇上的意思。”王襞悶聲道,他簡直要鬱悶死了。

 “那請出示聖旨。”海瑞大手一伸道。

 王襞被他弄得有些暈菜,咂咂嘴,改口道:“你知道,有些事情是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要體會上意……”說著小聲道:“皇上下聖旨,不過是做做樣子。你怎麽能當真呢?沒看到人家別的地方,該怎麽準備,還怎麽準備嗎?”

 “沒看到。”海瑞繃著臉道:“恕下官孤陋寡聞,只知道本府的事情。”

 “你!”跟王襞來的一個官員氣壞了,指著海瑞道:“我看你就是存心搗亂!”

 “本官秉承聖旨行事!從不逾規逾矩!”海瑞雙目如電的注視著那人,一拍驚堂木道:“倒是你們,一沒有聖旨、二不穿官服,就在這裡信口雌黃,要求本官乾這乾那,才是真的搗亂吧!”

 “跟你說不清楚!”王襞被他氣得修養全無,從懷裡掏出一個信封道:“這是袁閣老的親筆信。自己看吧!”他擔心跟地方官發生爭執,誰也不聽誰的,所以跟袁煒討要了一份手令,當然,袁煒要求他,不到萬不得已,不能掏出來。

 顯然,在王襞看來,現在正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

 海瑞接過來、就著燈光看那信,上面寫著‘茲派員某某,前往貴處督辦接駕事宜,請親命官務必配合雲雲。’落款是內閣大學士袁煒,還加蓋了他的私章。

 “這下你無話可說了吧!”王襞冷笑道。

 “對不起,恕難從命!”誰知海瑞竟不買大學士的帳,沉聲道:“袁閣老的命令,與聖諭衝突,下官不知該聽從哪一個。”

 “當然是聽閣老的了!”王襞的隨員急道。

 “那就是說,不聽皇上的了?”海瑞似笑非笑的反問道。

 “當然不是……”那人趕緊道:“皇上的更要聽,但皇上也跟袁閣老一個意思。”

 “我這裡有白紙黑字的上諭,卻是相反的意思。”海瑞雙目如電的注視著那人道:“你的上諭又在哪裡?不會是捏造的吧!”

 “你……”那人被海瑞堵得啞口無言,這時王襞沉聲道:“既然沒法跟海大人溝通,請把你的手下集合起來,本官向他們訓話,相信還是有明白事理的!”

 “這個……”海瑞道:“你得等到明天卯時,才能見到他們。”

 “為什麽?”王襞道。

 “因為他們都不住在府衙裡,”海瑞道:“本官解雇了府衙的廚子,所以他們只能回家吃飯。”

 “你……你還真行啊……”王襞氣極反笑道:“誰跟了你這樣的上司,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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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苦等一宿,王襞等人終於等到了第二天早晨,卯時的鼓聲響了一遍,便有七八個低級官吏打扮的匆匆進來,但等到三遍鼓響,還是這七八個人,再沒有半個人影,王襞覺著看了笑話海瑞的笑話,皮笑肉不笑道:“海大人馭下極嚴,佩服佩服。”

 “哪裡哪裡。”海瑞淡淡道:“本府所有官吏都已到齊。請王大人訓話吧。”

 “到齊了?”王襞的眼珠子差點掉到地上,他雖然是京官,但也知道府一級的衙門,至少得百多人,怎麽這淮安府就只有七八個。不由黑著臉道:“海大人別開玩笑,是不是還有遲到未到的?”

 “沒有了。”海瑞道:“按照大明律法,每府應有知府、同知、通判、推官、經歷、知事、照磨、檢校、司獄各一人,這裡除了本官共八人,一個都不少。”

 “真的嗎?”王襞問那些人道。

 “確實如此。”那些人面色愁苦道:“大人,自從我們府尊大人來後,搞什麽精兵簡政,把由府裡開支的書吏、胥吏、衙役、差人全都開了,就是我們這些人,要不是吏部有檔案,國家發薪水,怕也要被精簡掉了。”

 “那全府這麽多事兒,都有誰來乾?”王襞瞪大眼睛道。

 “我們……”幾人小聲道:“當然,府尊大人一個人就包了一大半。”

 “要是抓捕盜匪,維持治安呢?”王襞將信將疑道:“也靠你們這些文弱書生去幹?”

 “那到不用……”那些人答道:“我們大人會臨時召集保甲壯丁。”

 “那些人能幹什麽?”王襞道:“都是些老百姓家家的,用他們不是添亂嗎?”

 “大人有所不知,我們這裡民風彪悍,加之連年備倭,男丁們都很能打仗。”雖然他們對海瑞一肚子意見,但還是掩不住的敬佩道:“往年官差下鄉,經常被打回來,但府尊大人用鄉民治鄉民,就沒有這個問題……”

 “所以,海瑞就把所有的衙役都解雇了?”王襞徹底崩潰了,他覺著海瑞就是另一個世界來的,完全不理這個世界的規則。在這一霎那,他失去了繼續下去的勇氣,顫聲問一眾淮安官員道:“你們是聽我的,還是聽他的?”

 眾人看看王襞,又看看海瑞,小聲道:“我們聽府尊大人的……”言外之意,除非你把海瑞給撤了,不然我們還真不敢聽你的。

 “好、好、好……”連說了三個好字,王襞道:“我不管了,你們自己看著辦吧,我這就回去了,等著看你們的好戲……”說著一揮袖子道:“走!”他現在心裡長草,真不知該如何跟刻薄寡恩的袁大人交代。

 “等等……”海瑞起身道:“我這裡有封信,是寫給袁閣老的,你給他看了,必不會連累王大人您。”

 王襞愣住了,拿著那封信,仔細端詳著海瑞,輕聲道:“你這又何苦來哉呢?”

 “但求俯仰無愧爾。”海瑞淡淡道。

 聽了海瑞這話,王襞深深看他一眼,便面色複雜的帶著手下離去了。

 望著那些人遠去的身影,淮安府的僚屬們擔憂道:“大人,咱們不會有事吧?”

 “把心放到肚子裡。”海瑞起身道:“天塌下來我頂著,你們擊鼓買糖,各乾各行,不用管別的。”

 “是。”官吏們聽海瑞會負責,便真的放心了,雖然他們老大不小、不會輕信別人,但海瑞的話,他們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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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襞用比去時還快一倍的速度一路狂奔,終於在當天中午回到了南巡的隊伍,將自己在淮安府的遭遇,說給袁閣老聽,袁煒氣得臉都紫了,道:“這幾年聽人說過海筆架,隻當是故事而已,想不到還真是個不怕死的二百五。”

 王襞從懷裡掏出海瑞的那封信道:“還有一封信,是海瑞寫給您的。”

 袁煒接過來,打開一看,只見海瑞的大意是:‘我們接到聖旨,要我們招待從簡。但據我所知,為了接待皇上,各地花費很大,皇上每到一地,各地無不以’孝敬皇上‘為名,搜刮民財、奢侈無度,這顯然不符合皇上‘簡樸節儉,不準逢迎’的上諭。現在皇上馬上就要駕臨淮安,我們為此深感為難,如照聖旨上所說的節儉辦事,深怕獲怠慢之罪;如果仿效別處大肆招待,又怕違背了皇上體貼百姓的本意。請問閣老,我們怎樣辦才好?”

 看了海瑞的信,袁煒氣得臉都紫了,他知道這是海瑞在將自己的軍,而且如果按照既定行程,聖駕還去淮安駐蹕,準備時間已經不夠了,到時候海瑞固然倒霉,皇帝震怒了,自己也沒好果子吃。

 想到自己呼風喚雨這半年,竟讓個小小的知府擺了一道,袁煒不由恨得牙根癢癢,道:“海瑞,咱們騎驢看帳本,走著瞧!”他已經打定主意,早晚都得出這個口惡氣。

 “閣老,處置那海剛峰,也不急在這一時,反正他也跑不了。”王襞小聲道:“現在的問題是,皇上還要駐蹕淮安嗎?”

 “還住個屁!”袁煒罵道:“讓船隊加快速度,連夜越過淮安,讓皇上到揚州駐蹕吧。”

 “也只能如此了……”王襞恍然道:“我看海瑞打得就是這個主意。”

 “還用你廢話!”袁煒真想抽他,惡狠狠的罵道:“趕緊滾去揚州,這次要是再出了漏子,就不用回來了!”

 “又是我?!”王襞苦著臉道:“閣老,我這來回奔波的,襠也磨破了,腰也要斷了,您就不能換個人……”

 “不能。”袁煒黑著臉道:“這是對你的懲罰。”

 “那,好吧……”王襞簡直要鬱悶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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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后,南巡的船隊浩浩蕩蕩經過山陽縣,停都沒停就南下去了,一身布衣的海瑞站在岸邊,望著遮天蔽日的船隊,不禁輕聲吟道:“乘興南遊不戒嚴,九重誰省諫書函?春風舉國裁宮錦,半作障泥半作帆……”

 “好啊,你竟然敢把當今聖上比作隋煬帝!”身後一個聲音響起,驚得海瑞臉色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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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的一章,自此轉回主角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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