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玉熙宮大殿中。只聽嚴閣老緩緩道:"現在兵部說, 要振作北方, 這個老臣舉雙手讚成, 可是錢呢?兵呢?據老臣所知, 目前維持這個局面, 已經是宣大薊遼的極限了, 要想有所寸進, 便需大量的人力物力的投入, 如果投入的少了, 只會造成白白的浪費, 沒有一點作用。”說著抬眼望向許綸道:"許兵部, 我們有這個財力嗎?”
"這……就要問方部堂了。”許綸頓一頓, 看看方鈍道:"不過我猜, 應該是有的吧?市舶司那麽掙錢, 朝廷又沒什麽大工程, 總該攢住些錢了吧?”
"沒有, ”方鈍搖搖頭道:"市舶司的錢, 一部分供東南用兵, 另一部分用來還債了……不信可以去戶部查問帳冊, 國庫積年欠下的債務, 足有三千多萬兩。算上利息的話, 就得靠五千萬了。”
許綸不由怎舌道:"這麽多?”
"就像閣老說的, 這些年天災太多了, 整天往外花錢, 還都是花大錢;地方上不是遭災, 就是遇亂, 不但收不上稅來, 還一個個嗷嗷待哺, 我這個戶部尚書只能東挪西借, 勉強支撐到今天。”方鈍歎口氣道:"現在有了錢, 當然要先還債, 不然一年光利息就得三百多萬兩銀子, 一半銀子就得打水漂, 所以東南的錢, 用不到北邊上來。”
"難道就坐視俺答囂張不理了嗎?”許綸難以接受道。
方鈍垂下眼瞼, 不回答他的問題, 許綸又望向嚴嵩道:"嚴閣老, 您說句話呀!”
嚴嵩看看眾大臣道:"諸位有什麽見解?”
嚴世蕃便出列道:"讓我看, 自家的事情自己辦, 既然東南可以自給自足, 那宣大薊遼也無不可!”說著振振有詞道:"臣建議派一得力大員, 赴薊州一帶督餉、練兵, 積蓄實力, 待俺答再來時, 便可給予迎頭痛擊, 狠狠教訓他一下!”
此言一出, 嚴黨分子便紛紛點頭。大肆吹捧起來, 仿佛這平淡無奇的建議, 真能匡扶國家一般。
嚴嵩假模假樣呵斥道:"國家大事, 豈能如此草率?我且問你, 人選你想好了麽?權限有哪些?是臨時還是長期派遣, 這些你都想好了麽?”
"父親教訓的是, ”嚴世蕃躬身道:"這權責麽, 自然是督餉、練兵, 任期麽, 事畢召回好一些, 至於人選麽, 還真有一個不可多得。”
"說。”嚴嵩緩緩道。
"禮部尚書趙貞吉。”嚴世蕃看一眼面無表情的趙貞吉道:"趙大人忠誠可靠、勤勉廉潔, 是最佳的人選。”
"趙禮部確實合適, ”嚴嵩便問道:"還得問問人家趙大人願意去麽。”
眾人便把目光投向趙貞吉。
~~~~~~~~~~~~~~~~~~~~~~~~~~~~~~~~~~~~~~~~~~~~~~~~~~~~~~
面對著嚴閣老‘殷切的目光, 趙貞吉心中一陣陣的冷笑, 他早知道對方要收拾自己, 現在果然來了!
別聽嚴家父子一唱一和, 把這差事說的如此重要, 好像非股肱棟梁不能擔當一般, 可實際不過是要用個空銜架空自己罷了!
見他沉吟不語, 嚴世蕃提高聲音問道:"趙大人。你怎麽不回話呢?”
"回什麽話?”趙貞吉冷冷的看他一眼道。
"我父親問你願意去薊州督餉、練兵嗎?”嚴世蕃面色有些難看的問道。
"督餉, 督京運乎?民運乎?”趙貞吉冷笑道:"二運已有職掌, 添官徒增擾耳!”運河有漕運總督, 倉場侍郎管著, 根本沒必要再派人橫插一腳。況漕運總督與他平級, 又怎會聽他約束?且倉場侍郎在通州常駐, 跟他也不在一個地方, 又怎會遵守他的命令?所以幾乎是一定的, 這個所謂的‘督餉練兵, 根本就是個光杆司令!
"這個麽, 你可以務虛一點, 抓一抓大略即可。”嚴世蕃想不到趙貞吉的反擊如此犀利, 隻好道:"重點抓練兵即可。”
"官兵應有大將操練, 兵部派員督促, 我一個禮部尚書去有什麽用?”趙貞吉依舊冷笑道:"難道教他們軍禮嗎?如果知禮儀能打勝仗的話, 那本官二話不說, 欣然願往!”
"你!”嚴世蕃面慚語塞, 一張胖臉憋得通紅, 半晌才憤憤對左都禦史周延道:"周大人, 你說他這是算什麽吧!”
周延曾經是個直言敢諫的好官, 要不也不能當上科道首領, 但這些年來, 他眼見著一批批反嚴鬥士被斬落馬下, 早就沒了對抗嚴黨的勇氣, 加之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好, 不敢也不想摻和進兩黨的鬥爭中, 便把皮球踢回去道:"嚴工部覺著呢?”
"你讓我說是嗎?”嚴世蕃瞪著周延道:"那好, 我告訴你, 他這是推諉搪塞。不敢任事!置國家安危如兒戲, 視上峰命令於不顧!”
"上峰?你是上峰嗎?”新任右都禦史劉燾, 與趙貞吉平素交好, 更是徐黨中不可多得的勇將, 此刻忍不住嗆聲道:"還沒聽說工部尚書可以領導禮部尚書呢!”他是從福建巡撫上來的, 素有戰功, 深得皇帝喜愛, 因此根本不怕嚴世蕃。
"你!”嚴世蕃氣炸了肺, 怒道:"我說的是我爹, 難道首輔不是禮部尚書的上峰嗎?”
"但嚴閣老並未表態。”劉燾冷笑道:"你又裝哪門子大尾巴狼?”
"我爹就是這個意思。”嚴世蕃咬牙道。
"你能代表首輔嗎?”劉燾逼視著他道。
"我是他兒子, 當然能了!”嚴世蕃氣炸了肺道。
"哈哈。”劉燾大笑兩聲道:"這裡是朝堂, 只有君臣, 沒有父子!”
"你!”嚴世蕃出離憤怒了, 他覺著今天的較量, 非得要你死我活才能解決了, 便朝著紗幔後拱起手, 高聲道:"陛下, 您看到了, 這些人是何等的猖狂, 當著您的面便顛倒黑白, 朋比為奸!您可不能不管呀!!陛下!”
劉燾也不甘示弱, 拱手用更大的聲音道:"皇上, 這嚴世蕃指鹿為馬。咆哮朝堂, 狂悖無比!”
"你們是朋黨!”嚴世蕃怒道。
"還敢說別人是朋黨?”劉燾大笑道:"那你們是什麽?”
"你含血噴人!”嚴世蕃怒罵道。
"你惡人先告狀!”劉燾毫不示弱道。
看二人鬥雞一樣針鋒相對起來, 大夥兒暗暗猜測, 他們會不會真打起來, 若果真打起來, 那被酒色掏空身子的嚴冬樓, 想必不是身材魁梧的劉燾的對手吧?
就在雙方的爭吵到了白熱化, 大家也越來越興奮時, 那帷幔後面突然傳來‘鐺鐺鐺鐺……重而急促的玉磬聲, 李芳趕緊喝止兩人道:"跪下!”
"哼!”兩人憤怒的對視一眼, 這才並列著跪下。
~~~~~~~~~~~~~~~~~~~~~~~~~~~~~~~~~~~~~~~~~~~~~~~~~~~~~~~~~~
大殿裡死一般的沉寂。官員們的目光。都下意識望向了那道紗幔。只見其無風自動, 緩緩向兩側劃去, 一個身穿棉布暗花九龍袍的清瘦老者, 從那帷幔後走了出來。
那帷幔動時, 嚴嵩便領著百官跪在地上, 此刻帶頭山呼道:"臣等恭祝皇上——”
"萬歲!萬歲!萬萬歲!”所有的人整齊地跟著磕頭高呼起來。
等他們喊完了, 嘉靖皇帝也走到龍椅邊, 一手扶著龍頭形狀的扶手, 緩緩坐了下去, 雙眼漠然地望著跪在地上的人, 良久才淡淡道:"起來吧。”
"謝萬歲。”眾大臣都起身歸位, 只有嚴世蕃和劉燾仍然跪著。
嘉靖帝看一眼他倆, 慢悠悠道:"兩位繼續吧, 接著把架吵完, 朕和諸位愛卿在這聽著, 若是聽得精彩, 也會叫個好喝個彩, 給倆賞錢的。”
"臣知罪, 請陛下責罰。”劉燾使勁叩首, 俯身不起。
那邊的嚴世蕃卻有些委屈, 悵然若失的低頭道:"臣錯了, 也請陛下責罰。”
"該罰, ”嘉靖淡淡道:"有事兒不能好好說, 動不動就上綱上線, 罵這個奸臣, 罵那個朋黨……你們都是朕任命的官員, 這豈不是在罵朕有眼無珠嗎?”
"臣不敢!”兩人叩首連連道。
"記住, 每個人的差事不同, 想法也不同, 出現爭議是正常的, 跟忠奸沒關系。”嘉靖的目光緩緩掃過眾人道:"下次誰再敢拿這個說事兒, 休怪朕不客氣。”
"臣等謹記陛下訓誡。”眾大臣一起高呼道。
"你們倆也起來吧。”嘉靖一揮手道, 兩人謝恩後, 便各自歸位了。
"方才爭論的事情, ”一番亂石鋪街以後, 嘉靖把話引入了正題道:"朕給個評判……”眾人屏息凝神, 便聽皇帝道:"嚴世蕃說。派一員大吏去薊州督糧練兵, 總攬全局, 以朕看來還是蠻有必要的, 就算效果不好, 也得試過才知道。”說著看一眼趙貞吉道:"而不是還沒去做, 就先把話說死了, 唯恐攤到苦差事, 被發配離京, 以至於耽誤了入閣。”
趙貞吉低下了頭, 身子卻站得筆直, 一句分辯的話都不說……他知道自己完了, 但並不後悔方才所說的話, 因為他相信個人的榮辱禍福, 絕不應該凌駕於國家的利益至上, 所以堅持認為, 自己是對的。
對就是對, 錯就是錯, 就是把我殺了, 也不該設這個勞什子總督。
見嘉靖帝炮轟趙貞吉, 大家都知道趙老夫子完了, 明天必然有上百封彈劾文書紛遝而至, 然後便會被罷官返鄉……
二比零, 看起來嚴黨又要完勝, 其霸主地位仍然無可撼動!
~~~~~~~~~~~~~~~~~~~~~~~~~~~~~~~~~~~~~~~~~~~~~~~~~~~~~~~
然而, 好戲還在後頭。
便聽嘉靖朝嚴閣老笑眯眯道:"但是, 人家不願意乾, 咱也不能強迫, 是吧?”
嚴嵩點點頭道:"心不甘情不願, 是乾不好的。”
"但這件大事總得有人乾吧?”嘉靖淡淡道:"再推薦個人選吧。”
"這個……”嚴嵩心中一喜, 暗道:‘又給我個整人的機會。想一想便道:"右都禦史李燾, 知兵懂政, 可委以此等重任。”
徐階的臉本來就白, 此刻更加面無人色了, 心中暗叫道:‘難不成陛下要對我趕盡殺絕?回頭看看自己的手下, 皆是一臉的恍然,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忍了, 不然非得樹倒猢猻散不成, 便出列拱手道:"陛下, 李燾不太合適, 他性格剛烈, 適合帶兵, 卻不會協調各方面的關系, 臣恐怕他會弄砸了陛下的差事。”
"哦, 那徐閣老倒推薦一個。”嘉靖撫摸著龍椅的扶手, 淡淡笑道。
徐階突然從嘉靖的笑容中, 感到了一絲別樣的暗示, 便福至心靈的大聲道:"臣推薦吳鵬!”
此言一出, 滿堂嘩然, 就連一直老神在在的嚴閣老, 也一下子睜開眼睛, 他突然意識到, 情況不妙啊!
吳鵬更是瞠目結舌, 滿臉惶恐的望著嚴嵩, 心說, 我的祖宗啊, 怎麽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肅靜!肅靜!”見嘉靖微微皺眉, 李芳趕緊高聲道, 朝堂中才恢復了平靜。
嘉靖這才悠悠問道:"理由呢?”
徐階按捺住狂喜的心情, 高聲道:"吳尚書跟微臣是嘉靖二年的同科, 所以微臣很了解他。知道吳尚書先授工部主事, 後總理河漕, 還督兵鎮壓過亂民, 也曾經在河朔練兵, 試問整個朝堂, 有誰比他更合適?”
"哦, 果有此事?”嘉靖望向吳鵬道。
"這個, 確有此事……”吳鵬低著頭, 小聲道:"但那都是年輕時候的事兒了, 如今微臣老了, 渾身是病, 哪能跟當年相提並論?”
"魏武帝嘗言:‘老驥伏櫪志在千裡, 烈士暮年壯心不已。”嘉靖淡淡道:"老有老的好處, 老當益壯, 德高望重, 這事兒朕交給別人還不放心呢, 只有你能辦了。”
"這個, 這個……”吳鵬登時滿頭大汗, 心說我好端端的吏部尚書, 怎麽轉眼就被發配了呢?我是不是在做夢啊?他偷偷擰一下自己的大腿, 疼的哎呦一聲, 才確信, 這下是真倒霉了。
"吳愛卿, 你也想學趙貞吉嗎?”嘉靖狹長的雙目, 閃動著幽幽的光, 讓吳鵬不寒而栗, 他可沒趙老夫子那份膽量, 縮縮脖子道:"臣不敢, 臣遵命……”
"很好。”嘉靖頷首道:"著, 吳鵬忠誠勤勉, 鞠躬盡瘁, 實乃百官志楷模。特進少傅銜, 出鎮薊州, 督餉練兵。”頓一頓, 目光有些促狹的劃過群臣道:"不再擔任吏部尚書一職。”
"臣……謝恩……”吳鵬跪在地上泣聲道, 心裡滴血道:‘頂你個肺啊……
~~~~~~~~~~~~~~~~~~~~~~~~~~~~~~~~~~~~~~~~~~~~~~~~~~~~
新晉一品的吳尚書, 興許是太過歡喜, 竟然趴在地上起不來了, 嘉靖讓人將他扶下去歇息。
吳鵬還沒離開金殿, 便聽嘉靖帝道:"諸位愛卿, 推選出一位繼任者吧。”他便一口鮮血噴出來, 昏厥了過去。
但沒人再關心他的死活, 他們的全部注意力, 都集中在未來吏部尚書的人選上, 這個緊要的職位, 可不能落在對方手裡。
嚴嵩這邊推舉出了吏部左侍郎歐陽必進, 徐階那邊推的是吏部右侍郎馮天馭, 雙方爭執一番, 最後只能用紅豆綠豆來分勝負。
結果是十八比十七, 歐陽必進以一票險勝。
李芳將盛著兩種豆子的兩個碟子, 用托盤舉著, 給皇帝過目, 嘉靖眯著眼睛數了有數, 仿佛在盤算著什麽。
嚴黨一乾人心裡打鼓, 暗暗道不會又要出什麽么蛾子吧?
直到嘉靖將豆子丟到盤裡, 拍拍手道:"就這麽著吧……”大夥兒這才長長舒了口氣。
"歐陽必進任吏部尚書, 馮天馭遷左侍郎, 至於右侍郎嗎?”嘉靖淡淡道:"先空著吧……高拱……”
"臣在。”在朝班最後一排的高拱出列拱手道。
"要是秋闈後你還沒吃板子, ”嘉靖淡淡道:"就去吏部當這個侍郎吧。”
"臣遵旨。”高拱欣喜莫名道。
待他退回去, 嘉靖似乎有些累了, 疲乏的揮揮手道:"還有什麽事兒, 沒事兒就散了吧。”
嚴嵩和徐階都沒話說了, 今天被各打五十大板, 又好似都有所收獲, 心裡面百味雜陳, 都在回味呢, 一時沒工夫再打嘴仗了。
正當眾人以為朝會要散了時, 禮部左侍郎袁煒出列道:"啟奏陛下, 臣有本。”
分割
嗯, 加油繼續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