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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690章 水或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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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顯瞪著一雙驚恐的眼睛。抽搐著倒在血泊中, 他至死也搞不明白, 昨天陳洪還和自己稱兄道弟, 說咱倆是一根繩上的螞蚱雲雲, 怎麽一轉眼, 就把同類給殺了呢?

陳洪卻跟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 平靜的看著手下將熊顯的屍首收殮, 在他看來, 早死早超生, 是這種誤入巨人遊戲的可憐蟲最好的結局。

有著一張死人臉的陳湖, 出現在陳洪面前, 小心翼翼的問道:"廠公, 您怎麽改主意了?”作為東廠的實際負責人, 他對嚴世蕃的事情一清二楚。

"怎麽?你還舍不得那獨眼龍?”陳洪看他一眼道:"難道你還看不出, 原先的計劃是個要人命的火坑嗎?”

陳湖默然不語, 按照嚴世蕃原先的計劃, 伊王帶他的一萬兵馬埋伏於鳳凰山, 嚴世蕃率領兩千亡命之徒, 先期佔領新野縣城, 於城內人家屋中, 多藏硫磺焰硝等引火之物。然後假扮當地官員迎接禦駕……有陳洪的配合, 蒙混過關並不難, 然後半夜縱火, 將東西南三面盡數點著, 隻留北門供倉皇奪路的潰軍逃竄, 待其逃到奉皇上一帶, 便會碰上嚴陣以待的伊王部隊, 不想被當場格殺的, 只能束手就擒了。

以陳家二兄弟的軍事水平, 在得到嚴世蕃的計劃後, 還好一個驚歎, 認為他果然是名不虛傳, 加上雙方在一起做過的壞事太多, 如果嚴世蕃敗亡, 肯定會把陳洪牽扯進去, 所以雖然不情不願, 陳洪還是被綁上了嚴世蕃的戰車。

但一切都因為皇帝的突然病倒, 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 天珠變 ], 以昏迷不醒的嘉靖的名義, 陳洪儼然成了‘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大牛, 對於這種受過閹割、心理不健康的人來說, 態度往往跟著地位變化[ 天珠變 ], 當他發現自己比嚴世蕃的位置更好時, 陳洪的心思便開始波動, 他不甘心給嚴世蕃拉車, 因為那不僅是吃力不討好的意思, 還有被卸磨殺驢的危險。

況且陳洪也不傻。他意識到現在正逢雨季, 連日綿綿, 那火燒新野城之計, 八成是要泡湯了, 可嚴世蕃和伊王各帶了成千上萬的弟兄, 已經招搖過市了, 紙裡包不住火, 就算現在退回去, 也等著被禦史們彈劾吧。

如果是頭腦清醒的人, 此刻會意識到情況已經十分危險, 最明智的選擇, 應該是立刻改弦更張, 想辦法遠離危險, 能混個苟且偷生就算謝天謝地了。但正如其生理構造異於常人, 太監們的思維也是一般人無法理解的, 陳洪不但不想退, 他還想進步——

我都已經是萬人之上, 一人之下了……何況那還是個活死人, 憑什麽還要聽你嚴世蕃的擺布?只要我將計就計, 把你們都消滅了, 這個大明。還不盡在我的掌握?就算是皇帝老兒, 我也想換就換, 我就是大明的太上皇!

死太監開始狂躁起來, 他要拿自己的盟友, 來完成徹底掌握權柄的大業!

陳湖起先還有些擔心, 但想到一件事情, 便馬上也跟著狂躁起來, 於是跪在他大哥面前道:"萬歲萬歲萬萬歲……”

陳洪一聽, 先是嚇了一跳, 然後一臉深沉道:"這話不要再說了, 我這輩子是沒希望了, 你要想聽, 還得自己努力……”

琢磨著乃兄的言語, 陳湖離開了大帳, 回到自己的帳篷後, 才想明白了其中的含義, 於是他對身邊人, 問出了此生最有水平的問題:"自古以來, 有宦官子弟當上皇帝的嗎?”

手下人為了討好他, 挖空心思想來想去, 最後還真想到一個, 答道:"曹操……”就著破爛答案, 卻讓陳湖如獲至寶, 兩眼放光、鬥志昂揚道:"那就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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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是同一時刻, 沈默和一班燒水工們, 終於乾完了一天的活計, 小太監們便圍著他道:"徐哥, 再講一個吧……”

原來征途漫漫, 窮極無聊。為了打發時間, 他時常給混堂司的太監們講書, 當然他也記不全, 只能講些印象深刻的段子, 好在太監們見得世面少, 就這些便已經聽得如癡如醉, 對他崇拜的五體投地了。

看著他們端茶倒水, 還給自己捶背, 沈默笑道:"那好吧, 講一段, 想聽誰的段子?”

"關爺爺的……”這年代, 關羽的地位已經很高, 步諸葛亮後塵, 有被神化的跡象, 上至帝王將相, 下至販夫走卒, 人們都愛關雲長。沈默倒是從諫如流, 笑道:"那就將過五關斬六將吧。”

"這個前天講過了。”小太監們不依道。

"那就講‘義釋黃漢升。”沈默道。

"昨天講了……”

"單刀赴會呢?”沈默道:"這個不會也講過吧?”

"這個沒講過。”小太監們興奮道。

於是沈默繪聲繪色講起, 吳蜀起了齟齬, 魯肅邀請關羽過江一敘, 商談歸還荊州的事宜, 手下都勸關羽不要去, 但關雲長道‘吾於千槍萬刃之中。矢石交攻之際, 匹馬縱橫, 如入無人之境;豈憂江東群鼠乎!竟隻帶周倉、乘一艘船, 前去東吳赴宴, 霸氣十足的震懾群小, 驚得埋伏引而不發, 最後灑然離去的故事。沈默端起茶杯, 以水代酒道:"正所謂‘當年一段英雄氣, 尤勝相如在澠池, 關雲長千古傲雄, 令人心馳神往啊……”

眾太監也是如癡如醉。好久才回過味來, 纏磨道:"再講一個, 再講一個啊……”

"那就再講個水淹七軍。”沈默很懂聽眾心裡, 專講讓大家聽著過癮的, 至於‘屯土山約三事、‘走麥城之類的段子, 是不會拿出來掃興的。

眾人聽說又是給勁的段子, 立刻安靜下來, 聽徐公公講關公大發神威。沈默先從龐德抬棺請命, 終於成為於禁的先鋒大將, 率勁旅攻打關羽開始, 然後著力渲染龐德之勇, 跟年事已高的關羽力戰不敗, 還覷機射中了關公的胳膊, 敗了蜀軍一陣。

眾太監聽到這兒, 恨不得吃掉龐德, 又擔心關羽會不會失敗, 心情緊張極了。

沈默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笑道:"關公回營後, 拔下箭頭, 包扎傷處, 誓報此仇, 但眾將擔心他傷勢加重, 堅決不許, 而於禁畏懼關公的勇武, 也不敢主動來攻, 竟移軍至樊城北十裡的罾口川, 依山下寨, 與關公相持起來。”

"那關公是怎麽報仇的?”這是太監們最關心的問題:"他的傷不影響武力嗎?”

"呵呵, ”沈默笑道:"你們小瞧關公了, 他可不止武功厲害, 兵法上出神入化, 他見於禁移軍於樊城之北之罾口川, 遂引數騎上高阜處望之, 果然見城北十裡山谷之內, 屯著軍馬;又見襄江水勢甚急, 看了半晌竟笑道:‘於禁必為我擒矣!眾將不信, 問道:‘將軍何以知之?關羽笑道:"‘魚入‘罾口。豈能久乎?”

眾人起先沒明白, 後來才意識到, 魚、於諧音, 關公是在開於禁的玩笑呢, 於是紛紛叫妙。但等他們笑完了, 卻見‘徐公公仍然保持那個姿勢, 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般。

眾人叫他也不應, 有人大著膽子上前推推他, 便聽沈默突然大叫聲, 嚇得那人跌坐在地上, 驚恐的望著他, 小聲嘟囔道:"我沒使勁啊……”

卻聽沈默面色蠟黃的問道:"今天咱們歇在哪兒?”

"樊城啊……”眾太監才反應過來道:"正好是關公水淹七軍的地方啊……”話音未落, 便見沈默騰地從地上跳起來, 慌不擇路的跑掉了, 三尺連忙追了上去!

小太監們面面相覷, 最終一個老成點的小聲道:"怕是魘著了。”

"對, 魘著了。”眾人紛紛點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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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尺追上沈默, 急聲問道:"大人, 你這是去哪?”

沈默不停步道:"這裡太危險了, 必須讓大軍盡快通過!”

"可您這身打扮, 說給誰聽去?”三尺提醒道。

沈默便去揉臉, 想要恢復本來面貌, 三尺趕緊道:"可別揉壞了, 得用這個卸妝。”便從腰包裡掏出瓶特製的藥水, 用毛巾粘著, 濕潤他的面孔。

這是個很漫長的過程, 為了達到防水、逼真的效果, 當初上妝便用了一個時辰, 現在想要卸掉, 還得花上同樣的時間。

沈默無奈的站在雨中, 漫無目的的四下望去, 見一片片蘑菇般的帳篷中火光點點, 耳邊傳來兵士們粗豪的歡笑聲, 辛苦了太久的官兵們, 正盡情享受著難得的美食……

他終於冷靜下來, 其實沈默不是個容易衝動的人, 只是方才自責於自己的愚蠢, 竟然現在才意識到危險……如果危險真的存在的話, 很可能做什麽都晚了……這種後知後覺的感受, 實在太他的糟糕了。

一邊等待著三尺完工, 一邊思索著對策, 兩人就這麽面對面站在雨中, 從遠處看動作十分的曖昧[ 很純很曖昧 ], 讓追上來的小太監不敢靠近。

還是沈默發現了他, 拿過三尺頭上的鬥笠, 罩在自己頭上, 咳嗽一聲道:"小鈴鐺, 你跟過來幹什麽?”

一聽果然是沈默的聲音, 那才十三四歲的小太監歡呼一聲, 跑上來道:"徐大哥, 有人找你哩。”

"哦?”三尺轉身擋住沈默的臉, 道:"在那裡?”

"那邊……”順著小太監指的方向, 三尺看到了狂俠何心隱。

"看來有大事。”三尺沉聲道。

沈默輕輕點頭道:"你過去問問。”

三尺便過去, 臨走還順手把小鈴鐺牽走, 以免他看到沈默的大花臉。

不一會兒, 三尺帶著何心隱過來, 何心隱看一眼沈默的臉, 也嚇了一跳。

三尺連忙替沈默解釋道:"卸妝呢……”便趕緊上前繼續忙活。

"出大事了……”何心隱的開頭很俗爛, 但總會震驚住當事人。

"怎麽了?”沈默悶聲問道, 那藥水的味道實在是難聞。

"我和你嫂子一路追蹤, 終於找到了嚴世蕃手下那乾亡命徒的行跡, 卻見他們全都扮作挖沙的河沙幫, 陸續操沙船沿著漢江逆流而上, 在樊城以西的江面上聚集!”何心隱沉聲道:"起初我不知他們的意思, 後來見其開至各處水口, 將船上所載木石卸下, 將水流堰住時, 吾才恍然大悟, 原來他們正趁方今陰雨連綿, 漢江之水必然泛漲, 待王師至下遊江窄處, 便可乘高就船, 放水一淹, 便皆為魚鱉矣!”

沈默重重一捶三尺的肩膀道:"果然如此……”

聽他竟然不意外, 何心隱吃驚道:"難道你聽說過?”他一發現對方的企圖, 便急急忙忙找到沈默的聯絡官, 馬不停蹄的來見他, 想不到這家夥竟然已經知道了。

"我也是才剛猜到的。”沈默輕聲道:"一恢復本來面貌, 我就立刻亮明身份, 說服大軍掉頭, 並派精銳剿滅那些逆賊!”

"恐怕都來不及了……”何心隱目光投向毫無準備的軍營:"對方決堤的時機已經成熟, 隨時都可以發難了。”說著幽幽道:"嚴世蕃給你們選的這個地方真好啊, 方圓幾十裡, 東低西高、南低北高, 調頭是萬萬不能的, 非讓大水都衝走了不可。”

沈默仿佛看到水淹七軍的可怕場面, 使勁驅散無用的恐懼, 問他道:"你可有好辦法?”

"辦法只有一個, 就是盡快渡過漢江, 只要到了對岸, 就算是逃出生天了。”何心隱沉聲道。

"恐怕是才出狼穴又入虎口, ”沈默望著黑黝黝的北邊道:"我敢說, 伊王正帶著他的軍隊, 在對岸等著痛打落水狗呢。”

"那你說怎麽辦?”一著急, 何大俠的壞脾氣又上來了。

"先過江吧, 過去了再說。”沈默淡淡道:"希望我們和嚴世蕃都高估了伊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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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顯、鄭鈺、焦英三人坐於帳中, 正在對著外面的雨簾發愁, 連日大雨不止, 導致漢江水位上漲, 方才探子來報, 說原本在江窄處的一座大型石橋, 已經無影無蹤了, 可能是被江水衝垮……而那原本是計劃明日過江的通道, 現在只能再想辦法了。朱顯朱國公, 便將這個討厭的任務, 交給了兩位副將。

‘天亮了得讓人架浮橋了……鄭鈺和焦英暗道:‘這又是個得罪人的活, 我找誰乾好呢?正在想著哪個將領好欺負, 準備再把皮球踢下去時, 外面傳來爭吵聲。

朱顯本就心情不好, 一聽那吵鬧聲, 更是怒道:"誰在外面喧嘩!”

"公爺, 是個官員非要見您。”外面傳來侍衛的聲音道:"不讓他進他就硬闖。”

"不見不見!”朱顯煩躁道:"沒看見我們在議事嗎?讓他有什麽事明天再說!”這要放在開國那會兒, 哪個文官敢擅闖中軍帳, 直接就砍頭去球了, 哪還用‘明天再來?可見武官的地位已跌成什麽鼻涕樣了。

話音未落, 便聽外面一個清朗的聲音大聲道:"東寧伯, 我是沈默, 有天大的事情要跟你說!”

一聽是沈默, 焦英咽了口唾沫, 現在陳洪那個睚眥必報的家夥大權獨攬, 而沈默是他的頭號仇家, 這一嚷嚷, 還怕東廠的人聽不見?

"哎呦, 我的祖宗。”焦英也顧不得朱顯和鄭鈺要吃人的眼神, 趕緊出去把沈默迎進來, 一臉責備道:"你就不能小聲點?”

沈默顧不得規矩俗套, 對三人一拱手, 沉聲道:"諸位聽我一言——現我大軍所處地勢甚低!即今大雨連綿, 江水上漲!方才有義士來報, 有千余不明身份者於上遊處堰塞水口, 已經積蓄完畢, 隨時都會決口放水!”說著厲聲道:"轉眼便會江水泛漲, 我軍危矣!”

朱顯勃然作色道:"沈學士, 你隨是陛下寵臣, 但要再惑吾軍心, 吾也一樣稟明皇上, 軍法從事!”

"那也請先把大軍開拔, 立即渡過漢江再說!”沈默不折不撓道:"過後隨你處置就是!”

聽了他的話, 朱顯和鄭鈺相視而笑道:"看來沈學士讀書讀傻了……”以他們看來, 就算真有大水來襲, 也該調頭難去, 怎能往水邊靠呢……雖然這裡距漢江邊只有一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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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一人在家, 也沒人叫早, 一覺睡到10點才自然醒……晚上還有一更!反正就是更啊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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