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樣的。”沈就沒有回避長子的問題, 平靜道:"朝廷給了我那麽多使命, 其實都是花頭, 真正的用意只有一個, 就是讓大帥交出兵權, 確侮東南不亂。”"果然要卸磨殺驢”長子的面上閃過一絲厭惡的表情, 道:"無恥之尤。”"雖然聽起來很像托詞”沈就攤攤手, 道:"但我確實已經盡力了。
"哦……我不是說你。”長子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道="我是說那些人。”"我知道。”沈就點頭笑笑, 道:"我正想詞-問你, 對這件事怎麽看?', "我一一一一一一”長子沉就了好一會兒)沮喪的低聲道="我的看法有什麽用。”"嗯……”沈就點點頭。表示理解。又問道:"你說。東南文武對我的到來, 會是個什麽態度?”"歡迎吧。”長子道:"戰場上的交情, 還是信得過的。”"這話言不由衷了。”沈就呵呵笑道:"我看你現在就不大歡迎我了。"不是……”長子垂道:"只是一想到大帥嘔心瀝血。最後竟落了這麽個結局, 我這心就像刀割似的。”沈就和徐渭對視一眼, 只希望長子這樣的是個例, 不然胡宗憲還真磁不得了。"我到你這來的消息”沈就笑笑, 把話題轉開道:"應該傳出去了吧?"島上每天都有船來船往”長子點點頭道:"想知道的應該都知道了。"他們會不會來看我?”沈就的嘴角, 掛著古怪的笑意, 他也覺著自己的問題聽著可笑。這問題把長子難倒了, 他搖頭道:"別人怎麽想的, 我也不知道"那好。”沈就轉到:"咱們就等等看。"這樣合適嗎?”長子低聲問道:"都知道您已經來了。”沈就與徐渭相視一笑, 後者道:"正因為都知道了, 所以才能穩坐釣魚台。”"文長先生, 還是求您把話說直白些吧。”長子苦笑道:"我可聽不懂您的鋒機。"是這樣的。”沈就為他解釋道:"眼下的東南局勢頗為微妙「看著鬧騰騰的亂作一團, 其實真正的角兒都在觀望。”"什麽人稱得上角兒?”長子問道。
"徐閣老和大帥是主角兒。”沈就耐心道:"前者肯定要考慮, 東南是真的亂了, 還是有人在製造假象, 如果是真的亂了, 換帥會不會使事態惡化。這些問題沒有搞清楚前, 徐闊老是不會出招的。”
"西胡部堂那邊”沈就又道:"雖然不知他怎麽想的, 但從日前的情況看, 他遲緩的反應, 顯然與之前的風格大相徑庭, 觀望態度十分濃重。
"其實也不難猜。”徐渭接過話頭道:"我對胡宗憲這個人, 還算了解的, 他這個人的優缺點都十分明顯, 不避人言、敢於任事這是他的優點, 但有時候又顯得不擇手段、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犯錯誤。”頓一頓, 道:"所以, 他很可能是在等待, 最有利局面的出現, 然後才會行動。”"那什麽局面最有利呢?”長子追問道。
"第一, 王本固被撤職問罪;”徐渭屈指數算:"第二, 南方局勢危急, 逼得朝廷推翻原先的決策;第三……”他看看沈就, 笑道:"第三, 就是這位欽差公開為他說話。”說著一合掌道:"只有這三個條件同時滿足, 他才會出馬。”"這。這豈不是……”長子有些艱難道:"要挾朝廷嗎:\}”
"換了別人可能不敢”徐渭沉聲道:"但這位胡大帥是乾得出來的……我說過, 他長袖善舞、百無禁忌, 只要不被抓住把柄, 他沒什麽乾不出來的。”和嚴黨合作、跟海盜談判, 這些君子所不為的事情, 胡宗憲都毫不猶豫的做了, 所以徐渭這樣說, 是很有道理的。
沈就也相信他的判斷, 表情有些憂慮道:"就林公喜歡劍走偏鋒, 其實是在玩火啊。”
屋裡陷入了一陣沉就, 還是徐渭打破安靜, 笑道:"其實你也是正角兒啊, 欽差代表皇帝, 你一旦表態, 即使北京也不好反對。”"是啊一一一一一一”長子驚喜道="那拙言你-定要幫大帥說話啊)你們的關系那麽好, 肯定會幫他的, 對, 巴?”
"不可以。”沈就搖搖頭道:"如果我不是這個欽差, 自然可ka盡情的幫胡宗憲說話。但輔偏8派我出這趟差, 全天下[ 遮天 ]人都知道我跟胡宗憲的關系, 都在瞪大7眼睛看著我, 只要認為我有一點徇私偏袒, 彈劾的奏章便將塞滿通政司, 結果不僅幫不了他, 我還得跟著遭殃。
"不錯, 老匹夫讓拙言當這個欽差, 就像給孫猴子帶上了緊箍。”徐渭對徐階的鄙視, 已經到了稱其為‘老匹夫, 的地步, 他形象道:"若順他的心意, 欽差的招牌金光閃閃、好不威風;可要是違了他的意, 咒語
念起, 管教你生不如死。”說得好。”沈就摸摸腦門, 仿佛上面真有一圉金燦燦的東西, 乾笑一聲道:"不過也沒那麽悲慘, 這裡跟北京遠隔千裡萬裡, 我也不是傀儡一具。”說著安慰長子道:"我會盡量幫助胡大帥的, 你要相信我。"我當然是相信你的一一十r一”長子點點頭)道="需要我做什麽;!”"讓部隊做好準備。”沈就笑笑道:"當然不是讓你擅自出擊, 如果俞總戎下令的話, 希望你們立刻就能出。”"這沒問題。”長子又, 次點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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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下[ 遮天 ]午, 沈就接到了俞大猷派人送來的信件, 信上表達了對欽差大人的歡迎之情, 並為自己不能趕回去而道歉, 還請他安心養病, 一切要求都可以向姚萇子提雲雲杓口氣客氣而稍顯疏遠, 不過正符合俞大猷的脾氣。
如此又過了兩天, 也就是沈就宣布‘養病, 的第五天, 終於有人來探望他了。
第一個來的卻是沈京, 他近水樓台先到達, 帶著十幾個大夫, 好幾擔子藥品和補品, 急匆匆的趕過來, 卻看見沈就在那裡滿頭大汗的吃火鍋, 氣得他哇呀一聲, 撲了上來, 要拚命一般。
沈就趕緊用筷子把他擋住, 笑道:"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剛煮好的牛雜火鍋, 我記著你最愛吃的, 就是這口了。”"虧你還記得。”沈京氣呼呼的坐下, 接過筷子道:"你這不騙人嗎?一聽說你病了, 我擱下活計就跑來了……"好好好, 拎你賠不走了。”沈就給他斟上酒道:"看在咱們三兄弟久別重逢的份上, 您老就原諒則個吧。”那邊長子也提沈就解釋道:"現在的局勢太混沌, 拙言才出此下策的。”
沈京的臉色才好看點, 埋怨道:"下次提前打個招呼行不?害得我白擔心一場。”"好好好。”沈就滿口答應下來, 又自罰三杯, 沈京終於不生氣了, 嘿嘿笑道:"其實我也猜著你這裡面有貓膩。"何以見得?”沈就笑問道。
"從島上到上海, 坐船不過半個時辰。”沈京狡黠的笑笑道:"你要是真病得厲害, 肯定去上海療養了, 何必在這缺醫少藥、水都又鹹又苦的崇明島上帶著呢。”沈就一想, 確實苷=麽回事兒, 不過稱病本就是個幌子, 也無所謂逼不逼真了。不過對沈京的鬼精鬼精, 他還是讚賞不已。沈京感到十分受用, 得意洋洋道:"還要有我, 你才不至於露餡。"哦?”沈就笑問道:"你是怎麽幫我的呢?”
"從前天起, 就不斷有人向我打探, 問你是不是真的病了, 為什麽不來上海或者蘇州養病。。”沈京道:"我說是病了, 但必須在島上每天泡溫泉, 所以一時離不開崇明縣。”"島上有溫泉嗎?”長子瞪大眼睛伺道。"我就隨口那麽一說。”沈京翻翻白眼道:"這麽大的一島, 誰知道上面有什麽。”見他杯子空了, 沈就又給他斟一杯酒, 道:"多謝你幫我圓謊啦。
"不用客氣。”沈京拍拍手, 隨從們便將幾個擔子抬進來, 擱在堂上。待他們下去後, 沈京道:"這裡面除了一個是我帶來的藥材外, 其余都是別人托我捎給你的禮品杓”"哦……”沈就淡淡道:"都有誰?”
"自己看吧。”沈京便從袖中掏出一摞禮單遞給他, 沈就接過來, 一封封的翻看, 他先看到了湯克寬的名字, 不由輕咦一聲:"怎麽是他?”
"你還不知道?”沈京道:"他在牢裡被關了幾年, 但後來趙文華犯了事兒, 他在兵部的幾位老友, 便設法把他赦免, 現在俞總戎帳下, 屯兵乍浦, 與長子相為犄角, 拱衛蘇松。”說著嘿嘿一笑道:"他可是下了血本了, 這裡面一半的禮物, 都是他送的……看來在鬼門關上走一遭, 再倔的癡漢也能想明白了。”
沈就的眼前浮現出那位相貌堂堂、面容孤傲的大將, 再看看現在他那言辭卑微的問好信, 心中不由暗歎一聲, 競覺著有些惋惜。
他收攝心神, 翻看下一本禮單, 乃走出自狼山總兵劉顯……劉顯原先是浙江總兵官, 後來胡宗憲為了扶植親信盧鏜, 將其調往福建任總兵官, 後來廷議設總兵官於狼山, 統製大江南北, 調劉顯任之。但這個差事, 並沒有聽起來那麽重要, 狼山在揚州府通州境內, 乃是長江的第二道防線……倭寇未平定時還算尚可, 但現在長江兩岸的倭患已經絕跡, 東南的戰略中心已經轉移到近海和閩廣一帶, 他這個狼山總兵也就徹底坐了冷板凳。
又有蘇松副總兵過程, 狼山副總兵李錫等人, 也各有禮物逞上。沈就再翻看一遍, 送禮的都是南直一代的將軍, 浙江那邊的也許因為路遠, 也許因為別的緣故, 還沒有任何動靜。
與此同時, 杭州總督府衙後院內, 一個身材瘦削, 頭斑白, 一身員外打扮的男子, 正姐在一棵花樹邊靜靜鈞出神。
那是一棵臘梅, 枝乾遒勁, 黑黑的纏滿了歲月的痕跡, 昨天又下了點雪, 雪粉散落在枝乾上, 仿佛早就枯死了一般。但就在這樣的枝乾頂端, 卻有無數嫩黃色的花瓣, 晶瑩剔透, 不畏風雪, 毫無顧忌的綻開著。
自從這花開後, 他便每天都來看, 只有這時, 他才能將萬般雜念拋卻, 享受片刻的寧靜。然而就是這小小的享受, 也要不保, 因為花期將盡了……看那花瓣如此的晶瑩, 其是是被冰雪凍住, 待到過兩天天氣轉暖, 就是零落成泥的時候了。
看著看著, 一滴淚水從他的眼角滑下, 順著那深深的皺紋, 徑直流到了嘴角, 絲絲苦澀-, 將他從神遊的狀態中喚回來, 這才察覺到自己的失態。
一回過神來, 便聽到遠處回廊下, 傳來低聲的爭執道:"你不能進去, 我們大帥在休息呢。”然後是凌亂的腳步聲。
他趕緊深吸口氣, 裝作迷了眼, 把眼淚撚掉, 低聲道:"什麽事嗎?”
"東翁。”府上幕友鄭先生靠上前來, 恭聲道:"王中丞又來了。”話音未落, 一個身穿半舊的四品官服, 眼圈浮腫, 嘴角起泡, 手裡還提著馬鞭的中年官員出現在他的面前, 冷嘲熱諷道:"原來部堂是站著睡覺。”
"睡不著。”那人正是風暴眼中的大明太子太保, 總督東南六省軍政的胡宗憲, 而朝他颯的, 也正是東南唯一敢跟他對著乾的浙江巡撫王本固。胡宗憲淡淡道:"出來院子裡走走。”
王本固沒心情跟他磨嘴皮, 道:"總督大人, 今天你必須要派兵, 不然我的人就要被趕出衢州了!”
"我已經說過了”回到政事上, 胡宗憲也恢復了大明牧的氣度, 目光深邃, 語氣堅定, 一字一句道:"這個兵, 是不能派的。對方的無禮, 冒犯到了他的權威, 胡宗憲當然沒好氣給他。"為什麽?”王本固瞪著一對金魚眼, 嘶聲問道:"為什麽呀!”"你現在是巡撫, 不是巡按了。”胡宗憲淡淡道:"本官沒有義務向你解釋。
王本固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 他當年任巡按禦史雖然只是七品, 卻有個欽差的頭銜, 然於官場之外, 對浙江官場的所有人都有彈劾之權, 包括他胡宗憲也一樣, 那時候誰敢給他鳥氣受?想不到現在升到四品, 當上巡撫, 卻被排擠在權力圈之外, 東南那幫驕兵悍將, 他一個也調不動, 想做點事情便被重重掣肘, 舉步維艱。
現在遇到困難了, 他胡宗龕又袖手旁觀, 還落井下石, 這讓本來就脾氣暴躁的王本固, 再也按捺不住, 山羊胡子氣得直顥, 啪的一聲, 一馬鞭抽在胡宗憲……身邊的那棵臘梅上, 登時便如下雨般落英紛紛。
那邊鄭先生登時變了臉色, 他知道大帥有多喜歡這株臘梅, 偷偷瞧去, 果然見胡宗憲的面色變得鐵青。但王本固不管那些, 兀自在怒氣衝衝道:"將士們在前面拚死拚活, 總督大人卻在後面拆台!你怎麽這麽自私, 難道真的要養寇自重!”
"王中丞, 慎言!”胡宗憲低喝一聲, 把目光從幾乎禿了的臘梅樹上挪開, 雄獅般盯著王本固的雙眼, 一字一句的問道:"是誰鬧出今天的事情, 憑什麽汙蔑本座養寇?!”
"是我先起意查封私開銀礦不假。 ”在胡宗憲的逼視下, 王本固不禁縮了縮脖子, 但馬上意識到, 輸人不能輸陣, 硬頂道:"可去歲朝廷幾次下文, 要求整改地方礦業, 嚴禁租人開礦, 難道大帥你忘了嗎?”
"朝廷要你把老百姓逼造反了嗎?”胡宗憲冷冷道。
"這個……我也沒料到會是這樣。”王本固自知理虧, 咽口吐沫道:"現在說什麽都晚了, 叛民的數量已經上晚, 他們佔領山頭, 安營下寨, 公然造反了!”說著又提高聲調道:"而且因為地處三省交界, 本官不能越境, 大帥你身為東南總督, 六省的兵事都歸你管, 這事兒你不管也得管。”"那好, 本座技權你可以越界, 三省之地任你穿行”胡宗憲揶揄道:"這下滿意了吧!”"你一一一一一一”王本固差點噎得背過氣去)竟跺腳道="你怎麽能逕樣呢?”差點把鄭先生給逗笑了。"明明一個慫人。”胡宗憲毫不客氣道:"非要強裝好漢, 現在惹出麻煩來求本座, 就拿出求人的態度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