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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793章 唯1的大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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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溫暖如春的靜室, 兩人分主賓列坐。便有侍者沏上一壺毛尖, 端了幾樣精致的茶點上來。這是京城燕飲餉客的規矩, 正式開席之前, 先擺上茶點讓客人嚼嚼開胃, 待會兒吃熱菜的時候, 腸胃會舒服很多。

兩人一邊喝茶吃著茶點, 一邊說不太淡的閑話, 待到酒席擺了上來, 看著滿桌的珍饈佳肴, 又看了看這間空蕩蕩的大雅間, 沈默笑道:"沒請別人?”

"還能請誰?”張居正眉頭一挑, 傲然道:"當今天下[ 遮天 ], 又有幾人夠這個資格?”

"呵呵……”沈默笑起來道:"還是有幾個的。”兩個人相視一笑, 笑得都有些欠揍。

張居正調侃道:"要不找兩個北地胭脂, 給咱們唱曲兒佐酒?”

"算了吧, ”沈默敬謝不敏道:"你要請我吃花酒, 就不會來這兒了。”

"也對。”張居正點頭笑道:"粉子胡同不比這裡強多了。”說著便以主人的身分, 與沈默碰了一杯。心中千頭萬緒, 卻發現難以開口, 隻好一杯接一杯的喝著悶酒。

沈默也不催他, 撿幾樣清淡的小菜, 細細的品嘗起來, 只是有些奇怪, 這名滿京城的悅賓樓, 怎麽燒的菜卻味同嚼蠟……其實哪是菜肴的問題, 只是他食不甘味而已。

兩位在外人看來, 實屬大明最春風得意的年輕人, 此刻卻陷入了深深的苦惱中。

良久, 還是沈默打破了沉默, 輕聲道:"咱們之間, 許多話說不說沒什麽兩樣, 但說出來, 總能讓心裡痛快點……”

張居正聞言看一眼沈默道:"果然是‘生我者爹娘, 知我者江南。”頓一頓, 端起酒杯道:"有些事情, 不是我能左右的……”

沈默笑而不語, 輕輕捏著酒盅, 卻不急著與他碰杯。

張居正見得不到回應, 隻好苦笑道:"好吧, 誰不想坐那個位子呢。”

沈默這才展顏一笑, 與他一碰杯, 將盅裡的酒水一飲而盡, 反手又斟滿一杯, 舉起來敬張居正道:"我也一樣。”

張居正聞言表情一滯, 過了一會兒, 就開始笑, 先是呵呵的笑, 然後越笑越大聲, 直到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沈默微笑看著他, 手臂一直懸著, 等他笑完了, 和他碰一下, 也飲盡了一杯。

"我服了。”張居正痛快的喝光杯中酒道:"你的境界似乎又有提升啊。”一語釋前嫌, 這不僅要說話的藝術, 更需要心靈的強大。

"只是不願說假話了而已。”沈默淡淡道:"與善仁, 言善信, 這樣多好。”

"那好吧, 明人面前不說假話。”張居正道:"咱們就敞開天窗說亮話。”

"說吧……”沈默點點頭, 道:"我聽著。”

"……”張居正捋下胡須, 有些無奈道:"好吧, 你兵部的差事辦得如何?”

"說實話……”沈默像是問他, 又像是給自己起頭道:"好比是狗咬刺蝟, 無處下口, 暫時只能給當當傳聲筒。”

"嗯……”張居正點點頭道:"人事上不動一動的話, 確實不好插手。”

"是啊……”沈默頷首道:"你那邊呢?”

"呵呵……”張居正下意識的想搪塞幾句, 但想到沈默那‘言善信的前提, 隻好苦笑一聲道:"我也好有一比, ‘王小二過年, 一年不如一年。”

"怎麽?”沈默輕聲問道:"你的改革遇到什麽問題了?”

"嗯……”張居正點點頭, 給自己斟上酒, 歎口氣道:"我這個戶部尚書, 已經徹底成了空銜了……”他這段時間心裡憋了太多的鬱悶, 終於找到機會一吐而盡……

自從去年, 前任戶部尚書高耀, 因為軍需案被參倒後, 時任佐貳官的張居正便臨時掌印主政。加上另一位侍郎徐養正的全力支持, 他的那些整飭部治、盤存清帳的改革措施, 得以強力推行下去。幾個月下來, 便部務井然, 面貌一新, 大有開創新局之意。

就在他拾掇好了部務, 準備大乾一場, 對大明的財政桎梏動刀時, 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徐階曾經答應他, 待他入閣之後, 將由王國光接掌戶部, 以保證他的舉措能延續下去。可是事到臨頭, 徐階竟然讓葛守禮出任戶部。老葛是什麽人?那是和徐階一個時代的老前輩, 甭管人家在家閑了幾年, 只要人家一出山, 他張居正就只能甘陪末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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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那種不甘人下之人, 我只是希望能實實在在的做些事”張居正的臉微微發紅, 也不知是因為喝酒, 還是因為激動的:"如果志同道合, 我就算給他當馬前卒又如何?”說著把酒盅往桌上重重一擱道:"可是這老葛, 橫豎看我不順眼, 和別人能客客氣氣、談笑風生, 但我一露面, 他就悶不吭聲。不管我說什麽, 他都只是‘嗯一聲、我要問他什麽意見, 他就‘哈一聲;逼急了的話, 最多再‘哼一聲, 完全拒絕和我對話。”

沈默陪著張居正一起歎氣, 心裡卻知道, 其實張居正性情深沉威嚴, 入閣後更是十分有相體, 難免會給人以‘倨傲的印象。偏偏葛守禮人如其名, 十分注重禮儀規矩, 對張居正這種‘目中無人的表現, 自然十分不滿。他不認為這是張居正性情使然, 隻覺著此人入閣之後, 便自詡為相、目無余子了, 當然不會給張居正好臉色看了。

不過這還在其次, 因為如果只為了尊卑的話, 看在徐閣老的面子上, 葛守禮也就不跟張居正計較了。關鍵在於, 他們持不同政見——在對待財政的問題上, 葛守禮是堅定的保守派, 他認為應對朝廷的財政危機, 要從節流入手。他的理由也很硬氣, 嘉靖初年時, 朝廷的賦稅就是這些, 當時可以敷衍開支, 現在就沒道理不行。之所以不行, 是因為被貪汙浪費的地方太多了, 問題出在官吏身上, 而不是百姓。因此他反對任何政府主導的改革, 認為它們都會因為脫離實際、以及貪官汙吏的破壞, 而最終變成禍國殃民的惡政。所以他主張應當寬政簡行、約束官吏、以不擾黎民為要……這顯然與張居正大刀闊斧的改革格格不入。而兩人衝突的焦點, 又集中在‘一條鞭法上。

對於張居正大力推崇, 並極力在全國推廣的‘一條鞭法, 葛守禮卻視為洪水猛獸, 他在上任後不久, 便上了第一道《寬農民以重根本疏》:

奏中很懇切的談起了他對新法的看法。說:‘國初征納錢糧, 戶部開定倉庫名目和石數價值, 小民照倉上納, 完欠之數了然, 其法甚便。近年推行之一條鞭法, 不論倉口, 不開石數, 只看每畝該銀若乾, 因在東南取得成功, 便被許多人奉為救時良藥、仿佛能包治百病一般。其實這玩意兒一點都不新鮮, 幾十年前臣就見過, 不過當時有另一個名字, 叫‘一串鈴法罷了。

然後他回憶起過去的教訓道:‘臣當年剛下地方, 擔任彰德府推官時, 其時賦役尚如舊也, 歷觀河南人物殷富、沃野盈疇, 一派盛世景象。後有河南巡撫張某, 標新立異, 以東南之法行之河南, 將朝廷的地租和賦稅全都並之於地, 竟不論戶之等則, 隻論田之多寡, 按地課差然而工匠因沒有土地而免差、富商大賈雖多有資財, 亦因無田而免役, 結果田地愈多者苦愈甚衣不遮體、終歲辛勞的農民獨受其困故而紛紛效仿, 放棄自家的田土, 以避朝廷稅賦最後農民器然喪其務本之心, 富者貧, 貧者逃, 致使田土遭棄, 化為荒原, 許多縣極目不見其界……這是書生誤國, 讓黎民百姓雪上加霜的惡政啊

‘及臣任巡撫時, 整個河南荒田彌望, 黎民憔悴。荒田至數十萬餘頃, 人煙繼絕, 周回幾百裡官府招人墾種, 亦無有應者, 這就是推行新法的結果。當然臣也承認, 新法在東南推行頗有成效, 但正如‘南橘北枳的道理, 人家東南那邊、收入既多, 又十年才一應差, 故論地亦便。而河之南北, 山之東西, 地多瘠薄少鹼, 天常無雨久旱, 每畝收入不過數鬥, 而寸草不生亦有之, 且又年年應差正賦已無力交納, 豈能再加以重役?現在有司非但不思輕徭薄賦、以安生民, 反而變法亂常, 起科太重, 征派不勻且有胥吏因緣為奸, 增減灑派, 弊端百出, 百姓焉能不受其害?

‘當時有個荒唐無比的現象……曾經買入土地的地主, 為避免多納稅賦, 寧肯不要本錢, 也要地歸原主, 而原主自然不要, 雙方便起訴訟, 僅衛輝府之一縣內, 一日便有因此具狀者二百人。開審時臣也旁聽, 便聽原主抗辯雲:‘當時為貧賣地, 今地歸於我, 將何辦差?結果一人必欲歸, 一人苦不受, 縣令亦無可奈何……自古‘國以農為本, 農以田為根, 土地生物以養人, 財用皆出於此, 今日卻使人惡之如是, 為法之弊, 無甚於此者

‘後來臣叫停新法, 命查複舊規, 按戶納同等稅糧, 賦稅亦按丁口, 民乃喜若更生又樂種田, 而逃亡者亦漸複業焉……未幾微臣遷官, 而繼之者不察, 又複以地科差, 今其患未已, 不知凋弊作何狀, 此亦可以為戒矣

‘然而朝廷現在又想在北直隸推行‘一條鞭法——計地徵銀, 農民喪氣, 無可奈何, 隻得脫離田土, 將來畿內荒蕪, 必可立見又聞之此法還將浸n及於山東, 臣以為更加離譜須知山東地大半濱海, 鹽鹼少薄, 甚至不毛, 民已為賦稅所累, 困苦之極, 若再加之以差, 必然民盡逃, 地盡荒矣此皆在數年之間爾, 可不畏哉?故請正田賦之規, 罷一條鞭法, 使小民不再逃離土地, 以興天下[ 遮天 ]農事

葛守禮的奏疏一上, 頓時引起了朝野的激烈反響, 許多從前就反對新法, 只是摸不清虛實, 不敢反對張居正的大臣。現在也看明白了徐閣老的態度……他要是支持一條鞭法, 就不會讓葛守禮當這個戶部尚書了於是眾人再不留情, 紛紛開炮攻擊新法, 將已經在北直隸推行一條鞭法, 並準備令山東亦行之的張居正, 推上了風口浪尖。雖然張居正極力上書辯解, 無奈聲勢太小, 完全淹沒在討伐的浪潮中。

結果連好容易才控制住的戶部, 都與他漸行漸遠了……官員們本來就對他嚴苛的考成之法十分不滿, 只是迫於無奈才勉力為之, 現在有了葛大爺撐腰, 自然理直氣壯的消極怠工了。就連徐養正和劉體乾兩個老東西, 也見風使舵, 不再跟著他傻乾得罪人, 反而勸他認清形勢, 別再和葛大爺鬧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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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潮平兩岸闊, 風正一帆懸, 到‘所守或匪親, 化為狼與豺, 轉換的就是這麽快啊……”張居正醉眼朦朧, 呼道:"拙言啊, 拙言, 老師曾經對我說過, 別人給的都不算數, 只有自己掌握的才算數。今日終於知道, 這是至理啊”

沈默默默聽他大倒苦水, 良久才歎口氣道:"果然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 我還當就我一個難熬呢。”

"你不好過, 我也不好過, 高閣老也不好過。”張居正笑道:"看來要想好過, 就得學學李子實啊”‘子實是李春芳的表字, 在張居正的印象中, 此人雖然是同科的狀元, 但也隻代表他讀書之多、學問之博。論起辦事來, 卻穩重有余而魄力不足, 繩墨有余而變通不足。平日除了老老實實做自己分內之事, 決不肯沾惹一點是非。因此大家都認為他不會對任何人構成威脅, 是同年中出了名的好好先生。

見張居正不屑李春芳, 沈默搖搖頭道:"太嶽兄, 你莫小瞧了李石麓, 他表面不哼不哈, 不溫不火, 跟誰都和得來, 好好先生似的。其實他最懂得官場三昧。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這簡簡單單八個字, 說起來誰都懂, 但又有誰能按下爭強之心, 得那漁翁之利呢?但他就懂得……”自從王寅提出‘上善若水後, 沈默就發現, 李春芳的為官之道, 最接近這個最近接道的‘水德。

"是啊……”張居‘嗞溜一聲滿飲了一杯, 給沈默斟酒道:"可就是知道了, 我們也做不到啊”說著眉毛一揚道:"要做事哪有不得罪人的?做多錯多, 不做不錯, 一輩子屍位素餐, 固然誰也不得罪, 可朝廷要這樣的官員有何益處?難道給他高官厚祿, 就是為了讓他當好好先生嗎?”

"算了, 不說這個……”沈默搖搖頭, 喝盡杯中酒, 反手把酒盅扣在桌上……這在京城是酒足不再喝的意思, 不過出了京城就不能亂用了, 因為在其它地方, 那是挑釁的意思。遂正色道:"這酒也喝了, 話也說了, 你找我到底幹什麽吧?不會只是想訴苦的吧?”

"好吧, 那就說正事兒。”張居正點點頭, 揉了揉眼角, 目光恢復清明道:"是為了高肅卿的事兒。”

"哦……”沈默看看他, 心說你什麽立場?

"放心, 我不是老師的說客, 老師也不知道咱倆在這喝酒。”張居正說著苦笑搖頭道:"估計你也不信, 現在大家都把我當成老師的門下走狗了吧。”

"怎麽會呢……”沈默搖搖頭, 但心知確實如此, 徐階屢次超擢張居正, 並使其以侍郎身份, 超越許多高官入閣, 這一方面顯示了徐階的強權若斯, 令人無不心驚。 另一方面, 也給張居正打上了深深的徐氏烙印, 自此以後, 旁人一提張居正, 就是‘徐階的得意門生, 從而將兩人的言行混為一談。

"既然今晚的主體是打開天窗說亮話, 那我就實話實說, ”張居正壓低聲音道:"這次胡應嘉事件, 並非偶然。”

"哦?”沈默面上流露出不解之色, 其實他在奇怪, 張居正為什麽會說出這種話。不過在張居正看來, 還以為他不懂自己的意思呢, 便解釋道:"言官們的情緒, 是被人煽動起來的, 因為有人想讓他們開炮, 而高肅卿正是他們的靶心, 所以哪怕他自始至終一言未發, 也一樣成了眾矢之的。”

"你猜的?”沈默輕聲問道。

"不是, 是我傳達的命令。”張居正坦然道:"第一炮之後, 還有第二炮、第三炮, 直到把他轟倒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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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細看看, 其實我把很多主角不參與的事情, 全都以敘述的形式寫出來, 放心吧, 定多還有一章, 小默默就要取代小拱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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