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5月8日，農歷四月初二，母親節，剛好星期天。　　微信上鋪天蓋地都在曬母恩。有為母親寫詩的，有為母親買衣服的，有寫感謝信的，都忙，都忙裡偷閑照了照片發在朋友圈，都反覆渲染著“子欲養而親不待”。秀圖、點讚、回復、哭、發誓，各種款，百花爭鳴。

　　起床的白楊剛打開手機，就被龐大的感恩團隊刷了屏。突然想起某個廣告片段，孤獨的母親掛了電話，惆悵地說:“都忙，都忙，忙點好啊！”

　　覺得應該打個電話給母親的，可撥號碼的手才點了兩個鍵就暫停了。躺在床上的白楊心裡嘀咕道:“撥通了說啥。”

　　白楊的事孫天瑜知道。

　　最近兩個月，隔三差五白天德和孫天瑜就打來電話，問白楊:“過得怎樣?心情好不好?吃飯香不香?好睡不?”

　　白楊總是應道:“又收到稿費了，心情好得很，天天豬耳朵，頓頓回鍋肉。回到家，一睡下就到天亮。”

　　孫天瑜還在玉平的時候白楊就吃不進飯，整整三個月。孫天瑜看在眼裡痛在心裡。經常一大桌子飯，白楊沒胃口，洋洋也不吃。

　　吃飯的孫天瑜就自個兒抹淚。孫天瑜問白楊:“兒啊，是不是因為我的原因，吳雨鬧意見，那樣的話我回老家去。”

　　白楊說:“不是。吳雨覺得您在挺好的，把洋洋照顧得乾淨整潔。”

　　孫天瑜又問:“那是不是單位出啥事了?有啥事說出來大家想辦法。別悶在心裡，會悶出病來的。”

　　白楊說:“那有的事。單位領導器重，工作得心應手，同事團結友愛，夫妻和睦美滿，就差您老人家開心長壽了。”

　　為了防止孫天瑜多想，白楊掙扎著把飯往喉嚨裡咽，像咽砂石一樣，乾澀，寡味。卡在喉嚨裡，腸結處，憋得全身是汗。

　　再往後，白楊就不喜歡坐在餐桌前吃飯，一個人跑到陽台上，拉起窗簾。白楊對母親說:“夏天來了，陽台上吹吹風，胃口就好了。”

　　自從白楊去了陽台後，飯量果然翻了個番。孫天瑜看在眼裡，樂在心裡。

　　孫天瑜那裡知道，白楊去到陽台，趁她不注意，悄悄地把飯倒進了垃圾袋。每頓兩大碗的倒，然後藏在花盆後面。等孫天瑜不在的時候，白楊悄悄地把飯菜拎到樓下的垃圾桶裡。

　　見白楊每頓兩大碗的吃，孫天瑜臉上又有了笑意。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問白楊:“今天想吃啥?”

　　起初白楊隨口瞎掰，後來白楊覺得不是個事，就按照營養的供給列了個菜單給孫天瑜。星期一到星期天，都不帶重樣的。

　　後來終究是露了餡。

　　有一天白楊午覺睡得過於沉，起床的時候離洋洋上學隻有十多分鍾。慌忙火扯的，就把飯的事情給忘了。

　　往日裡，陽台上的衛生孫天瑜通常都不打掃。天天都被白楊收拾得乾乾淨淨的。結果那天陽台上剛好有點亂，打掃衛生的孫天瑜發現了白楊倒的飯菜。

　　回家的白楊見孫天瑜在沙發上抹淚，就忙問:“怎了這是?多大個事值得您老擦鼻抹淚的。”

　　孫天瑜說:“飯做得不好你也別糟蹋，媽走就是。”

　　白楊一聽，再一看陽台，就知道怎回事了。忙抱住孫天瑜說道:“不關您老的事，我和吳雨最近有點問題，會處理好的。”

　　孫天瑜說:“倆口子的事，商量著來。互相體諒，她一天忙得飯都忙不得在家吃，你要多關心她。”

　　白楊說:“會的，

會的。”　　倒飯事件沒幾天，剛好白楊父親白天德眼睛裡長鹵肉，看不清路，打了孫天瑜的電話。

　　白天德眼裡長鹵肉的事白楊知道，也回家看過，但鹵肉沒成熟，做不了手術。當時白楊跟大哥白松說:“你在家裡多上點心，老人年紀大了，心裡脆弱。”

　　白松說:“會的。”

　　結果那次回家後，白楊就陷在了吳雨事件裡，腦子一片混沌，心死成一塊石頭。

　　白松雖然在老家工作，但城裡買了房子。又亂著去女朋友家蓋房。白天德的事就忘了。

　　孫天瑜跟白楊說了白天德眼睛看不見的事。白楊就讓孫天瑜收拾下東西，跟單位請了假，回了老家。

　　把白天德安排進病房的白楊對孫天瑜說:“過兩天手術，您老就安心照顧父親。洋洋上學的事我會照顧好的。這麽多年，為了孫子，讓您們二老東一個西一個的，做兒子的不孝啊。”

　　躺在病床上的白天德說:“你天天請假不是辦法，等我好了，你母親就來。”

　　白楊說:“不了，應該在一起，少時夫妻老來伴。六十八歲的人了，應該一起曬曬太陽說說話。孫子大了還有重孫。牽絆不了這麽多。再讓您們天各一方，我會被世人罵的。”

　　安頓好一切的白楊就回了玉平市。

　　孫天瑜回了老家，白楊就松了好大一口氣。白楊最怕的就是孫天瑜看見吳雨跟那男的在一起。白楊年輕，血壓正常。母親不同，走路都像許巍的聲音，能顫一條街。

　　盡管不知道該說點啥，但母親節，滿世界秀母恩，不說兩句，白楊覺得過意不去。這麽想的還是撥通了孫天瑜的電話。

　　見是白楊的電話，白天德讓孫天瑜按了免提。

　　白楊說:“今天是母親節，本來打算回家看望你跟爸，但單位事多，得加班，就口頭祝福了。等忙完這陣子，我回來吃您們炒的菜。”

　　還睡在床上的時候，白楊就接到中介的電話，說按照白楊的要求，又找了兩套房子，價格不貴，性價比超高。問白楊有時間沒。打完電話的白楊匆忙穿衣套褲，就出了門。

　　第一套房在沃爾瑪對面，建行的房子。面積確實大，套內面積一百二十五平米，四個臥室，要價五十五萬。盡管房屋有點老舊，但格局不差。打整打整，好在。最最主要的，洋洋讀書的學校就在附近，位置剛好城中心。

　　見白楊滿意，中介的說:“這個房子有個唯一的缺陷。”

　　白楊問:“啥缺陷?”

　　中介的說:“隻有四十年的產權。”

　　白楊說:“那看啥子喲。這房子最少二十年了。四十年的產權還剩二十年。難不成六十歲的時候我再買一套。有命買也沒命在啊，小哥。”

　　中介的說，你那價格確實難找。

　　白楊說:“下一套。”

　　第二套房在電信小區，房子老，格局好，產權七十年。九十平米要價五十四萬。

　　白楊在房間裡左看右看，雖然臥室有三個，但客廳太小了。就洋洋翻天搗海的性格，裝不下啊。

　　中介的問:“房屋如何?”

　　白楊說:“客廳有點小。”

　　中介的說:“以前的老房子，都這個格局。”

　　白楊說:“再找找。辛苦您們了。”

　　看房回來已是中午十二點。

　　在陽台上吹風的白楊微信了陳曦，問她:“吃了沒。”

　　陳曦說:“吃了，正準備上山。”

　　白楊問:“上山幹嘛?剿匪?”

　　陳曦說:“吃飯，玩，拜把子，交朋友。”

　　白楊就覺得這妮子朋友圈太廣泛，借題發揮到:“吃飯怎不帶上我呢?有個保鏢，走起路來拉風，遇到找事的也好放狗咬人。”

　　陳曦說:“不帶這麽損自己的，噶。帶上你算啥子?咱倆啥關系?”

　　白楊說:“就說是表哥嘛。”

　　陳曦說:“我表哥他們都認識。家庭聚會，小范圍，鎖定了IP的。”

　　白楊說:“怎不早說，還以為刷朋友圈呢?原來是走親人路線。其實也不怕，就說路上撿的，如今都流行這個。”

　　陳曦說:“路上撿個老男人，咱啥時中過這樣的大獎?”

　　白楊就咧著嘴白白的笑了個。

　　招呼了兒子午飯，時間就到了一點半。中介幫忙聯系了景和苑的房子，時間定在下午兩點。白楊又匆忙出了門。

　　景和苑不在玉平主城區，在離城區較近的一個鎮。

　　剛出小區門，陳曦打來電話，說道:“下午一起吃飯，一會我發位置來給你。”

　　白楊問道:“IP都鎖定了，你怎進的後台。”

　　陳曦說:“來不來，話怎這麽多?”

　　白楊說:“來，怎能不來。多好的機會。都有些啥人啊?”

　　陳曦說:“四個舅全家都在，還有我媽、我弟。”

　　聽說陳曦的四個舅舅舅媽都在，白楊就怯了場。那麽多人，陣仗太大。

　　陳曦說:“我母親喊你來的。你剛才不是說要來?怎的，調戲我。”

　　白楊說:“哪敢調戲，巴結都還來不及。敬重，絕對的舉案齊眉。”

　　掛了電話的白楊就尋思著買點啥去吃這個飯。母親節，提點牛奶水果之類，手甩手甩的，甩不出個造型。想了半天，白楊決定，先去花店。

　　花店老板娘說:“康乃馨，三十六枝一捧，一捧一百六十元，母親節流行這個。”

　　白楊說:“太貴了，我要五捧。一百六十元五捧。乾不乾?”

　　老板娘說:“說啥，五捧一百六。別處問問，咱做不了這生意。”

　　白楊說:“節日產品，過了今天，沒人買的。現在日頭已經開始偏西，做生意不能貪多，有得賺就行。咱做過花生意，昆明鬥南都拍過花的。整車買，就五分錢一枝。三十多元一捧，差不多了。”

　　老板娘說:“看你也是行家，八十元一捧，行就做，不行就算。”

　　白楊轉身就走。

　　見白楊出門，老板娘忙追了出來，說道:“三百元五捧，行不行。”

　　見老板娘追了出來，老板就罵道:“你個賊婆娘，今天你敢賣，看老子不揍你。”

　　見這架勢，白楊衝老板娘說道:“別，為了賣花你兩口子乾起架來，我罪過就大了，我去別家看看。”

　　老板娘轉頭衝老板吼道:“孫子，說啥呢，揍下試試?你長能耐了。”

　　老板娘一發飆，老板就焉了。躲在花後面自個兒編花籃。

　　見老板躲了起來，老板娘對白楊說:“看在是同行的份上，最後一口價，兩百元五捧，行就動工，不行拉倒。”

　　付了錢的白楊說:“個半小時後我來取。”

　　景和苑的房子格局采光都好，停車也方便，小區裡有山有水有花有樹，綠化面積蠻多，一百四十平方隻要五十二萬，如果在城區，這樣的房子怎說也在七十多萬。

　　見白楊心情不錯的樣子，中介的小姑娘說:“城區有城區的繁華，鄉鎮有鄉鎮的安靜。再說了，這裡離城區就十多分鍾的路程。”

　　算算手頭的錢，白楊覺得可以考慮。

　　見白楊猶豫，中介的小姑娘又動員道:“好多人都在跟這套房子，性價比沒說的。”

　　惦記著飯局的白楊說:“不怕，錢在貨在，都不愁。”

　　趕回城區的白楊算了算時間，從景和苑到花店隻用了十分鍾，平時堵車的話，半個小時應該是可以進城的。白楊覺得，房子可以。這麽想的白楊就發了微信給陳曦，說了情況。

　　陳曦說:“既然都考慮鄉下了，我覺得你可以考慮得再遠一點。去山上買房，空氣好不說，你晚上寫小說寫到盡興處，再去墳堆裡走走，萬一碰到一兩個美女，再寫部《聊齋》。多好的事。是吧?”

　　白楊說:“別，別到時羊肉沒吃到，惹得一身騷。如今都講究知識產權，蒲松齡會找我拚命的。”

　　拿了花，白楊跟老板娘說:“老人們都有花了，女朋友還沒，贈枝玫瑰吧。贈人玫瑰，手留余香。”

　　老板娘就送了枝玫瑰給白楊。

　　見白楊要了枝玫瑰。洋洋說:“我也要枝康乃馨，送給我媽媽。”

　　遞了枝康乃馨給洋洋的老板娘說道:“你媽媽真幸福。老公送玫瑰，兒子送康乃馨。這日子過得。今生的丈夫，前世的情人都惦記著。”說完轉頭看了自家的老公一眼。

　　白楊呵呵呵的笑了，不知道說啥好。

　　按照陳曦發來的位置，白楊出了城，進了山，七拐八折，終於來到了陳曦所標注的農家樂的門口。

　　停了車的白楊並沒有忙著下車，而是坐在車上大口大口地喘。

　　洋洋問:“怎啦?”

　　白楊說:“想想一會兒要見那麽多人，有點緊張，先呼吸下，防止一會兒缺氧。要不然，傳揚出去，說你老爸相親相到暈厥，丟我的人不說，讓你掃臉多不好。”

　　看白楊呼吸了半天，洋洋問:“好了沒，啥膽量，待會飯菜都涼了。”

　　白楊說:“就知道吃，這頓飯不好吃的，那是鴻門宴。待會兒給你爸長個臉，一要乖乖的，別鬧;二要嘴甜，見人就喊。”

　　洋洋說:“喊啥?”

　　白楊說:“跟爸爸年紀差不多的男人喊姨爹，女的喊姨媽，跟你爺爺差不多的男人喊爺爺，女的喊奶奶。比爸爸小的男人喊叔叔，女的喊阿姨。”

　　洋洋問:“那跟我差不多喊啥。”

　　白楊說:“喊哥喊姐喊弟喊妹。”

　　洋洋說:“行了行了，多大個事。穩穩的，擺個造型，我給你照張相，傳給陳姨。當面送玫瑰花，你肯定害羞。”

　　白楊就擺了個造型，兩隻眼睛笑得眯成一條縫。

　　發了照片才幾分鍾，陳曦就從農家樂裡出來。見一車的花，火了，說道:“怎土成這樣，我不好意思送，要送自己去送。”

　　白楊想想也是，農家樂裡這麽多人，抱這麽多花進去。多嘩眾取寵。

　　白楊怯怯地問道:“要不，花放你後備箱，拿回家去插。”

　　陳曦說:“要插自己插。叫你別買偏要買。買點水果都比花好，華而不實。”

　　白楊尷尬的笑笑，說道:“圖個氛圍說，母親節嘛。”

　　陳曦撂下白楊進農家樂拿車鑰匙，出來的時候打開車門把玫瑰花丟在車子的副駕上。

　　見陳曦打開的車是那輛雷克薩斯，白楊就覺得陳曦不誠實。相親那天后，白楊就說:“你開這麽好的車，怎談，門不當戶不對的，談個錘子。”

　　當時的陳曦說:“車是借的，我的車在修理廠。”

　　後來帶孩子溜冰，陳曦的確沒開這輛車。

　　見白楊笑得沒表情，陳曦說:“車的確是借的，我母親買的，這不算說謊吧。”

　　白楊說:“不算，親兄弟，明算帳。”

　　倆人帶著洋洋就進了農家樂，陳曦親戚看熊貓似的把目光齊刷刷地掃了過來。

　　白楊那個心，跳得橡皮筋似的。打了招呼就傻傻地站在走廊上，傻不拉幾的抱著一大捧花，一臉憨笑。

　　陳曦挨個的介紹。這是大舅，那是大舅媽。

　　白楊喊道:“大舅好，大舅媽好。”白楊喊完，陳曦就把花送到大舅媽手裡。

　　花終於送完了。

　　四個舅媽和張春蘭捧著花爭相合影。

　　人人都誇還是姑娘好，懂得孝順娘。

　　坐在走廊上長長喘了口氣的白楊到處找洋洋，才發現洋洋已經結交了好幾個同齡的朋友，正在農家樂裡到處亂竄，一點也不擔心他老爸會不會缺氧暈厥。

　　反倒是陳曦表哥，經過白楊身旁的時候說了句:“還是人家會弄，幾把花就把人心全買了，腦袋靈光得很。”

　　白楊假裝沒聽見，隻是抬起手順了順發。頭髮本來就少，要是姿勢再少的話，就真成了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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