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心中煩悶,從樹夏處出來後,漫無目的在宅中暴走。
拿了酒壺,也顧不得下人們錯愕的目光,他邊走邊灌著酒。
不是問不出口,他相信樹夏說的每一句話。或許那天墨予真的是找過樹夏,即便他們什麽都沒發生,可,在這樣的世界,流言比刀子還可怕。
她挽起了發髻,嫁入石府,奮不顧身去當一顆棋子,都是為了十三。可一切都不是兒戲,事情根本沒有簡單悔婚那樣簡單。
他能做什麽呢,殺死隨意就能妄言的奴婢?可他能堵住悠悠眾口嗎?
行到一處閑庭,一陣風起,他抬頭,看到褐色枝乾上盛開的粉色五瓣花如雨般紛紛墜落。
十三抽劍,腳步跌跌撞撞,強行運氣,這便舞了起來。
孤雁飛去,鴻雁歸來,也不過一個冬季。他離開夏府,不過數月,可一切已滄海桑田。步步為營的父親,絞盡腦汁算計著夏府,甚至,乳娘胡氏可能都是慘死在父親之手。他卻發現自己什麽都做不了,理不清。
想到這裡,他心中怒火與自責更甚,揮劍更凌厲,足尖點地,手腕翻轉,高高騰起在空中,劃出一個漂亮的流星劍。巨大的劍氣掀起風,花瓣雨下得更厲害了。
朦朧的目光中,他瞥見有個人影從不遠處的側門滑步而入,也不知自己怎麽想的,十三一劍刺了過去。
那女子驚得傻在原地,說時遲,那時快,阿橋一個箭步衝上前,一把推開那女子,挺身擋在劍前。十三這才驚醒,他急急撇開劍鋒,那劍鋒只差一毫便要傷著阿橋。
眾人皆驚出一身冷汗。
“啊呀呀,使不得使不得,十三公子你這是怎麽了,可差點亂傷人了。姑娘,你沒事兒吧?”樹夏見十三神色不對,特地吩咐阿橋跟著他,熟料還好他及時出現,這才避免了這個事故。阿橋扶起姑娘,還好,這姑娘只是跌倒了,並無大礙。
“姑娘,抱歉,方才我一時疏忽……”十三內疚道,他又轉向阿橋,擔心地說:“你也沒事兒吧,差點就撞我刀口上了,要是你有事兒,樹夏得唯我是問了。”
“‘樹夏’?”那姑娘頗突兀地接過話茬,很是驚訝與不屑,她挑了挑眉,道:“公子喊你過了門的堂弟媳婦,也該叫一聲‘弟妹’才對吧?直呼郡主閨中之名,連我這個下人也知道不妥啊。”
阿橋聽到此話尚頗不舒服,何況十三,他很不爽地打岔問:“敢問姑娘是哪位?”
他打量那姑娘,她衣服頗素,梳著很普通的發,身上首飾也不多,應該不是府中的哪位貴女。
姑娘仿佛看透阿橋一般,她不卑不亢行禮,答話道:“你叫我洛葉就可。我確實不是什麽人物,只是府中一個普通的歌舞伎而已。”
“普通的歌舞伎?”十三有著鷹一般的眼睛,他道:“據我所知,我父親對府中的歌舞伎要求比較特殊,要求她們日日更衣沐浴。洛葉姑娘離我兩丈遠,可我都能嗅到姑娘衣衫上的濁氣,和……”十三若有所思,忽然又打量了洛葉一眼。
洛葉鼻子哼了哼,她冷冷笑道:“公子這是在諷刺我嗎,將軍府也算家大業大,可對我們歌舞伎這一塊,可向來都是小氣的。說什麽要打扮雍容,日日沐浴,府中根本沒撥那麽些銀錢供我們打扮,再說了,洛葉雖在風塵裡,卻也有自己的脾氣和秉性,洛葉就是不愛沐浴,也不待見你們這些公子,那又如何?”
這姑娘怎麽脾氣這麽臭,三言兩語都要把人火氣弄起來。
阿橋知道十三本就心煩,不想這個洛葉再煩十三,他一面勸著一面拉開洛葉。 十三懶得再說什麽,他提劍,轉身,又衝入花雨中。
“姑娘莫要生氣,十三公子心情不好。”阿橋賠著笑。
洛葉瞥了那十三一眼,方才還嚴肅得不行,忽然面色放松了不少。她從袖籠中掏出一張字條,塞入阿橋手中。低語道:“這個,還煩請你送去給你家郡主。”
“這是?”
“噓……”洛葉急忙示意阿橋莫要驚動了十三。她再行一禮,匆匆離去。
阿橋瞧著洛葉的背影發呆,這府中的歌舞伎怎會要給郡主送信?
“她走了?”十三背對著他,卻收劍,問。
阿橋把字條捏在手心,嗯了一聲。
十三轉身回來,阿橋支支吾吾解釋了一下自己為何會在此出現,說,自己得回去向郡主複命了。十三點點頭,阿橋這才呼出口氣,開開心心回去了。
“少主,阿橋方才回來,說有人送來了這個。”喚香小跑入了屋,樹夏接過紙條,展開。
是墨予的字。他約她今夜在昨夜二人相見的水潭暗道處再見一面。
喚香偷偷瞄了好幾眼,不無擔心問:“少主,你,你不是昨夜刺傷了他,他怎麽還來約你?此事怕是別理了吧,讓十三公子去處理。”
樹夏沉思幾許,眉心忍不住還是微微蹙起。她還是得親自去一趟,她必須抓住一切可能的機會讓墨予保持清醒,千萬不要被誤導,錯認夏家這份仇恨。此外,當初,是自己親口答應了這門婚事,解鈴還須系鈴人,那份和離書,她得親自問他討回來。
從始至終,她心中只有十三一個,哪怕與墨予沒有夫妻之實,她也必須把這些劃清了界限。如此,事情有了結果,她也能心裡踏踏實實的了。
“喚香,我得去見他。此事,你千萬不要再告訴任何其他人。阿橋送紙條我的事兒,你也替我好好叮囑他,千萬莫要說出去。”
夏家的人,口風都緊,阿橋更是不用操心的。“可……”喚香實在不願少主再冒險與元墨予再相見,昨夜,她差點沒被少主的樣子嚇壞。若非清早她糾纏著少主一番追問,怕是怎麽也不會想到昨夜發生了那些事。
“就這麽說定了。今夜一切如常,你也不用刻意為我放風,以免被人看見生疑。哦,對了,你給我準備一些創傷藥和紗布,再用油紙密密匝匝包好,千萬不能進水。”
“要那些幹嘛呀?”喚香一個機靈,很是操心問:“少主,你不會是要給墨予公子送去吧,他身上的傷,自己可以治,可他心裡的傷……”
“等真相大白,他就不會傷了。我們夏家肯定不會是他的殺父仇人。”樹夏斬釘截鐵。
喚香點點頭,她本想順著少主的意思便好,可她還是忍不住,說:“我說的他心裡的傷, 不止是這個。”
“什麽意思?”樹夏迷茫地問。
“少主難道沒有感覺嗎?哪怕一點點都沒有嗎?”喚香提示道。
樹夏還是茫然的眼神,她看著喚香,卻,緩緩地,似乎想到了什麽似的。搖頭,還是搖頭。不,這不可能。為什麽喚香的想法會和哥哥如朝一樣?可她偏偏覺得他們想太多。元墨予風流成性,見過,睡過的女子成百上千,他對自己有好感,這是有可能的。可是,再多的感情,他不會,也不可能分配給自己。他就像是觀音,遍灑恩澤,與自己成婚,也不過幫了一個忙而已。
“如果,我是說如果,”喚香試探地問:“如果墨予公子是真心喜歡你呢?那他在面對現在的情況時,該有多痛苦。借著救十三公子的機會,他可以娶到你,想必他心中很是歡喜,可他壓抑著自己的感情,因為他知道,少主你隻愛十三公子一個。當得知夏家可能是他真正殺父仇人時,他完全可以把少主你毀滅得徹底,強行與你圓房,然後拋棄你。可他始終用他最後的寬容,成全少主和十三清白的愛。是的,他在十三公子面前侮辱了你的名譽,可在這種誤會之下,他說出那些話情有可原。他僅僅是在言語上刺激了你們,可事實上是他沒有碰你半分啊。”
樹夏竟然無力辯解,反駁。她找不到理由去證明,墨予真的只是與她逢場作戲而已。
夜幕,慢慢降臨了。
樹夏心事重重扒了幾口飯,托著腮發了許久的呆。
喚香歎了口氣。等萬籟俱寂了,樹夏輕輕從屋中走出,走到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