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侄若不嫌棄,可私下喊我叔叔。”李從珂扶了扶石墨予的肩:“你雖為將軍養大,但絕不能再隨他姓。你永遠記住,你姓元。” 墨予狠狠咬住下唇,良久,開口道:“我知貿然改姓會引起太大震動,自己性命都難保住,這個姓氏,只能埋在心裡。”
李從珂點點頭,他指著墨予的馬道:“你這馬是早突厥部落飼養、傳下的後代。你瞧,它身軀粗壯,四肢堅實有力,體質粗糙結實,頭大額寬,胸廓深長,腿短,關節、肌腱發達。皮毛濃密,毛色複雜。它耐勞,不畏寒冷,本能適應極粗放的飼養管理,生命力極強,在艱苦惡劣的條件下生存。可是,你這馬四體發熱,性格暴躁,又啃食木頭,這不是它性格使然,而是落下了腹疾的毛病。方才,我喂他服了藥,但這藥只是暫時緩解,這馬得仔細調養。”
他邀請墨予:“賢侄若不趕時間,可願隨我去往附近村落落腳小半日,我也好命人給你這馬再行診治,鞏固好了,上路也便安全。”
“李金,過來牽馬,這位公子的馬本王很是欣賞,要幫他仔細瞧瞧,另外,換一匹馬給這位公子。”他轉身大著聲氣吩咐。
那侍從聽到召喚一溜兒小跑便來了,兵士們整齊站起,精神抖擻的候著了。
“公子請。”李金躬身行禮,墨予上了他們的馬,他和李從珂相視一笑,二人心照不宣。
李從珂帶的兵行軍很是迅速,一小列先頭部隊進入村莊很快安排好了一處歇腳地,幾個小分隊很快布防好,這才迎了李從珂入來。
李從珂從馬車上下來後,對墨予道:“公子隨我進來吧,我見你雖有好馬,卻不懂馬,這馬兒呀,就是男人的小兄弟,可不能怠慢。來,我可要好好好和你說說。你這馬,四個時辰可走120裡路程,是好的軍馬種,調馴後,在戰場上不驚不詐,勇猛無比……”李從珂和墨予入了屋。他的侍從李金守在門口,廚子也去灶台處忙活了。
丫鬟和其他侍從相視而笑,王爺真是個馬癡,走到哪兒看到好馬都是兩眼放精光,別人的馬要是生病了不舒服了只要被他瞧出問題,他想方設法也非得把人家的馬治一治,順帶還教育別人。今兒個打路邊他又拉了一小子來,這也不稀奇,只不過是進洛陽的時間要晚了。
二人步入簡陋的宅院,李從珂請墨予坐下,簡述了自己過往與元行欽的交情,這才細細問道:“石敬瑭可說了你是怎樣到他手中的?那現在賢侄在將軍府,又是何身份?”第一次去夏府拜訪時,夏文朗激動地認出墨予身份後,也和他說了他父親許多的過往。父親與李從珂乃莫逆之交,這一點夏文朗也告訴過他。
墨予告訴李從珂,自己是以將軍親侄兒的名義在府中養大的,長大後,他探究自己身份真相卻未有所獲,直到叔叔安排自己與夏文朗相見……
李從珂若有所思,突然想起,墨予倒是很有些名氣的,只是他這會兒才對上號。都說石敬瑭有一侄兒,風流倜儻,不走尋常路,北上南下,做盡風流事。石敬瑭對這個侄兒很是放縱,許他四處建宅院,府中養美婦數百,分享雨露,甚至還帶得石敬瑭幾個親生兒子都無心正事,一心想跟著墨予過些快活日子。墨予這出格行為本應惹來眾怒,但妙就妙在他極善與人打交道,狡而不猾,甜而不膩,頗得人喜愛。
原來,眼前人便是啊!李從珂從方才的激動和喜悅中又變得憂慮,他幾次看著墨予,欲言又止。
墨予覺出異樣,問道:“王爺是否有話要說?” 李從珂歎口氣:“你身負血海深仇,我先父雖去,當年抓你父親且生生打斷他的腿,斬你全族的人卻還活著。賢侄頑劣,難道能把仇恨甩在一邊,只顧享樂?”
墨予聽到此鞭笞,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他拱手道:“墨予慚愧,前不久才得知自己身世,叔叔把我時間安排得極滿,墨予確實還未尋仇。”
李從珂從這句話中聽出玄機,他追問道:“我道墨予除了遊山玩水無他事,怎麽,石敬瑭還給你安排很多事做?”
墨予也不傻,這潞王此前與父親有舊情是真,但時隔多年,誰知他現在如何?這才是第一次見面,他不想說太多。他笑起:“當然了,叔叔嫌我不長進,成日就是個敗家,索性就命我去討好那些個大臣們的女兒侄女兒之類的,也好能助他一臂之力。那些女子,驕矜又妝模作樣,我很是不喜,為了不惹叔叔不高興,也就做做樣子。”
李從珂笑笑,沒再問下去。他道:“本王這次要入洛陽面聖,看方向賢侄是要回鎮州。可是你叔叔急召你回去?”
墨予點點頭,又反問:“王爺也是去探探皇帝不舉的事情是否為實?”
李從珂一愣,繼而哈哈大笑。他搖搖頭:“賢侄問話太直接,老夫都快接不住了。本王,是剛好到日子循例去往洛陽述職的。不過,”他湊近,看著墨予,笑著說:“蠢蠢欲動的,可是你那位叔叔吧。他催你回去,全因此刻你才是那個能拿著你爹的虎符,號令舊部,攪動天下的人哪。”
墨予沒料到李從珂這麽快便得知石敬瑭已得虎符,還如此直言。但他面不改色,微微一笑:“王爺與墨予初次見面,怎的說了這些?叔叔身在當朝,怎會不知那舊朝的虎符已然是廢物一個。墨予雖好玩樂,但並不糊塗。墨予不是棋子,也不會成為棋子”。
叔叔石敬瑭因尋找十三而得之那胡氏因誤認十三乃父親元行欽的兒子而多年相伴, 此後他盯著石氏不放,從她那處找到了虎符。誰也不知,誰也不曉,在所有人散去後,石敬瑭步入墨予的房間。石敬瑭神色肅然,躬身將將虎符高舉過頭,交給了墨予!
他說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激蕩在墨予的心中。石敬瑭說,他人都以為自己尋找舊虎符是為成大業,但這其實只是他調查胡氏的意外收獲。時過境遷,虎符其實根本沒有任何現實意義,只不過是鼓勵他的心腹們,同時在關鍵時刻拿出震懾對手的一個符號而已。這東西精神的意義遠遠大過於任何其他。而這虎符,屬於,且僅僅屬於元行欽在世界上獨存血脈的墨予。
悠遠。沉寂。血腥。帶一絲浸潤了年華的鏽味。
這是父親留下的唯一。
墨予捧著虎符,熱淚盈眶。
因為身份特殊,他在得知自己身世後卻不能和胡氏相認,不能祭拜死去的數百個族人,不能改為元姓。他必須繼續風流著,言笑晏晏著,把仇恨和痛苦吞進肚裡。
他曾怪叔叔隱瞞自己的身世,又以自己作籌碼,送至夏侯面前要這要那,一寸一寸傷著他,在石敬瑭將虎符慎重交給墨予的那一刻,此前墨予所有的不滿、不解、難過,都化為了深深的感動。畢竟,元行欽戎馬一身,所有的過往,都寄在這塊虎符中了。
是的,石敬瑭非完人,但他撫養墨予長大,對他也極是寵愛的。他有些行為確實不妥,那是因為他身在局中,不得不為自己爭取,但情,也是真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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