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籠罩著一座城。 行人,過客,流民。空氣裡有焚香的味道。
一切皆是春意。
過了這場雨,日子便要熱起來了。
宅子裡,樹夏帶著喚香沿荷塘走著,細雨裡散步,也是別有情致。
沒有石墨予打擾,十三又在府裡,樹夏心裡妥妥的,腳步都跟著輕盈起來。
她望著那睡蓮,心想,等夏天到了,這一池碧蓮又是最奪人眼球的,想起戲水蓮葉間,似乎也不過是前些時日的事兒呀。
雨水細細的,朦朧又朦朧。
遠山蒼翠,山頂飄著雨雲,頗有些意境。
夏宅選址確實很妙,不僅宅子深,大,古色古香,遠景更是開闊,與自然融為一體。
樹夏穿了件水綠色的絲綢衫,那絲綢輕盈,柔軟地在風裡翻飛,如夢似幻,走在雨霧裡,她竟是天人般,仙氣渺渺。
雨霧裡遠遠站著一個年輕男子,換了身素白色袍子,卻也一眼就能辨出,是他無疑。
“秋澤君?”樹夏走近了,他行禮,她回禮。
“怎麽不見十三少爺?”喚香忍不住問了句。
秋澤微微一笑:“應是在和夏侯爺說話吧。”他見樹夏脖頸用巾子裝飾了,遮住了淤青,關心問道:“敷藥了沒?可有效果?”
“無妨。”樹夏回以笑容,少女睫毛長而翹,撲閃如蝶。
“秋公子,昨日,我們可是聽到了你的傳說……”喚香何時變得這樣大嘴巴,居然還毫不客氣地上來就提起。樹夏瞪她,她吐舌,一副“嘻嘻,讓我問問嘛”的樣子。
“哦,什麽傳說?”秋澤君倒是饒有興致。
“說,你是那紋鴛公主的準駙馬,這是真的嗎?”
樹夏扯住喚香的袖子,那丫頭卻蹦開,哈哈笑著,只等聽那公子如何應答。
“紋鴛公主,是我的一位摯友,這沒錯。可是,在下區區一介草民,怎會高攀得起。”秋澤君神色淡淡的。
“摯友,聽起來有點曖昧呢。”喚香還不放過,又追問:“民間傳說紋鴛公主之前豢養男寵,可是真的?”
秋澤不疾不徐:“公主一介女流,卻難得大氣,對國家政事有自己的看法,不同於尋常宮闈女子,在下很是欽佩。承蒙知遇之恩,我們也算聊得來,如此便成了朋友。”
“咦,你這人,說了半天,怎麽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呀?”喚香這機靈鬼,看來是要死纏著秋澤君不放了。
樹夏遞給喚香一個眼神,她才住了嘴。
樹夏站穩,向秋澤君行了一個大禮。
喚香嚇了一跳,那秋澤君卻似乎並不意外,隻拱手道:“小姐,您太客氣了。”
“我原是聽十三說起,那日在蘇太后宮裡遇險,他請一位朋友出手幫忙,我們才得以順利離宮,想必便是您了。”樹夏仰頭看著他,他臉上有微微笑意,像這天青色的煙雨。
水綠色與素白色,站在一起,二人竟似一對璧人般和諧。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秋澤仍是笑著,一頓,他又道:“我與樹夏小姐您,倒是一見如故。隻這次行程匆忙,以後若有機會,願與小姐彼此多認識。”
樹夏有點錯愕:“怎麽,難道你馬上要走?”
秋澤君點點頭:“此行若非遇到胡氏,我們是不會往夏侯府裡來的,十三要事纏身,今日晌午我們便要啟程。此一去,十三他就再也不會回府了,你可知道?”
樹夏呆住了,不知說什麽好……
夏文朗的書房內。
香爐裡燃著香,淼淼冒出。
窗外幾支修竹,極簡,乾淨。那是夏侯爺的風格,從容,利落。
十三跪在地上,二人已說了好一會兒話。
畢竟是和十三有多年情誼,他待他,也似對待自己兒子一般。多年來,他對他嚴苛異常,就是怕有朝一日,他入了殘酷的殺伐之陣中,也能從容,頂天立地。
活著。這個詞聽上去,簡單,甚至有些卑微,但誰又能說,在這亂世之中,活著,是不難能可貴的?
十三不知道,從把嬰兒十三抱在懷裡起,夏文朗便無數次為他祈禱。這個小小的嬰兒,若是能長大成人,無論世事如何更改,活著,才是他對他最為質樸的期待。
“起來吧,府裡養你多年,你也一再跪謝過了,是該走了。”夏文朗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緒。多少年了,他兩鬢斑白,在朝中,他低調為人,在商場,他殫精竭慮。他做不了更多,唯一能做的,是護好自己府中之人。他也有一顆七巧玲瓏心,但那是對外人的。他老了,心是更加柔軟了。上一次他急召十三回府,又令他迅速啟程去他生父處,原想用猝不及防縮短告別的疼痛,沒想到,十三卻回來了。想到自己精心養大的十三,自此要離去,他心裡難受,忍不住鼻酸。
“老爺……”十三眼眶也紅著,年輕男子更加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我舍不得。”
“我知道。你舍不得我們,你最舍不得的,是你的乳娘胡氏,”夏文朗歎口氣,一頓:“還有樹夏。”
“她們,就拜托給您了。”
“胡氏陪你多年,我自會差人好好保護,請名醫為她治療,如果有可能,我一定會幫你找出殘害她的凶手。至於樹夏……”夏文朗聲音低下來,他看到了眼前跪著的那個男子眼裡的黯然,但他還是狠心說:“你的腳踏出我們府開始,就忘了她罷。”
十三心裡窒息般,說不出話來。
他和她青梅竹馬,在後山的草地上奔跑的快樂,在告別時哭泣的悲傷,在每一次她乘坐的小船來島上看自己時的狂喜,他笨拙的,認真的,把她的一切都愛上。
他不知道少女究竟從哪一天起,也悄悄把他放在心底。她臉上的潮紅,是因自己而起,她臉上的淚痕,也是因自己而生。 他內心感到卑微過,迷茫過,他怕自己下人不似下人,主人不似主人的身份太尷尬,怕太靠近樹夏惹來流言,他卻忘記了,忘記了有一天,他要直面這殘忍的分離。
是的,哪怕他已與自己的親生父親相認,哪怕自己的父親有赫赫戰功和聲望,哪怕困擾他多年的疑惑得到了解釋,哪怕他終於有尊貴的身份,那又怎樣?
他不想,不願,也不能失去他心愛的女子啊。
夏侯中意的良婿,不需要為君為臣,哪怕是能帶著樹夏隱居在這亂世的一處桃源,他便知足。但十三,注定是要卷入殺伐的戰場。將來,是生還是死,他都是一枚棋子,不可能再有自由。
十三的心,碎裂一般疼痛。
“父親……”一直靜默在旁的夏如朝終於忍不住上前:“你明知道十三和樹夏彼此喜歡……”
“住嘴!”
十三低聲說:“那老爺,我走了。”他站起身,默默往後退。年輕男子在窗外透進的光線下,更顯得高大、挺拔。
夏侯略有些恍惚。是呢,這年歲,光景,可真是快。眨眼的功夫,孩子們都長大成人了。
“十三……”夏侯追上幾步。
十三頓住。
“若是樹夏給你去信,你,你便斷了她的念想罷……”夏文朗艱澀地說。
夏如朝想爭辯,十三拉住他。不容夏如朝再為自己說話。他朝夏侯爺點了點頭,推門出去。
煙雨朦朧。十三緩緩走入雨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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