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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祥氣得惱怒,語聲雖壓低了,但語聲中怒氣滿滿可見。-樂-文-小-說-www-lwxs520-com
可穆清隻用一句話就將他打住了。
“本是救命之恩,怎可……以此相賴?”穆清眼神迷蒙,眼前模糊一片,視線已無焦點,唇邊卻是低低笑,“……我如今是欽犯之子……萬一他日……又豈可再帶累她?”
“如今都已經這般了,還有何帶累不帶累的!”孔祥兩個大步走回床邊,猛吸一口氣,將情緒壓製了些,又取出一顆藥丸化水,讓穆清服下。
穆清幾分艱難地撐起,將藥水喝下,慢慢趴了回去,徐徐閉上眼,過了許久才輕聲微弱道:“能遠一分……是一分。”
隻這一句,穆清再不說話了。
孔祥咬緊了牙關。
這個時候,他隻想問一句,主子你真的舍得麽?
可不能問,也不需要問。
他不能再往穆清心窩子插刀子。
孔祥猛地閉了下眼又睜開,取過旁邊的面巾,繼續給穆清擦拭汗水。
而這一頭的沈霓裳回到房中,卻見司夫人正好整以暇地坐在桌邊,旁邊二丫正在給司夫人的茶盞續水。
“不用續了。”見沈霓裳回來,司夫人朝二丫揮了下手。
二丫看兩人一眼,不做聲地退出了房門。
沈霓裳看著司夫人笑吟吟望過來的一臉美豔面孔,目光動了動,行過去坐下。
“怎麽不說話?”司夫人含笑問。
一日的驚心動魄似乎未有給司夫人造成任何影響,無論神情語態,皆一如既往的平靜如常。
這一刻,沈霓裳還真對司夫人這種處變不驚的程度生出了佩服。
她自認還是沉得住氣的。
可這一日下來,
此際心緒也不由有些紛亂,情緒也不複往日的沉穩。
外間夜色沉沉。
這個時候了,司夫人自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沈霓裳歎了口氣,胳膊撐在桌上按住額頭:“夫人能不能別問?”
歐陽雄、孔祥、凌飛……已經有三個人問過了。
她真的回答不出。
“好,我不問。”司夫人噙笑挑眉,“不過,你總得同我說說你心裡怎麽想的吧?”
這還不叫問?
換湯不換藥……
沈霓裳心中苦笑,可司夫人不是旁人,人都守在這兒了,她若不開口,總不能兩人就這般坐一晚上吧。
沈霓裳閉了下眼,睜開卻沒看向司夫人,只看向桌布上精美的雙碟戲花刺繡:“我真的不知道……夫人,我說不清楚。”
沈霓裳的語聲中有一絲迷惘。
司夫人沒有出聲,隻眸色靜靜看著沈霓裳眉眼低垂的模樣。
“夫人,你是知曉我的。”頓了不知多久,沈霓裳語聲再度輕輕響起,“我的心……比尋常的女子要老。我從來沒想過成親這回事,也沒有機會讓我去想這回事。而如今我又是這樣的身份,旁人興許會覺得他的身份恐有後患,興許會覺著我會擔心這個,可旁人不懂,夫人應該懂我。我從未想過這些,更不怕這個……比起他來,我比他危險百倍。可如今勢成騎虎,已經不容後退,可是,我不能再冒更大的風險——皇帝對他應還有幾分看重觀望之心,若是長公主醒來,興許事情還有轉機。”
司夫人露出些不解。
沈霓裳抬首看她一眼,微點了下頭,淡淡笑道:“我們這位大瀝皇帝心思縝密,對於人才有不拘一格之心,如今中土局勢如此,皇帝更是求賢若渴。以穆清的天賦資質,一旦真正展露風華,皇帝絕不會放過這樣的良才美玉。屆時,若是長公主再醒來,按我的判斷,扈嬤嬤乃是長公主乳母,自然對長公主秉性熟知甚深,扈嬤嬤待穆清如同己出,寧死也要護住穆清,定然不會害穆清。扈嬤嬤臨死前什麽都沒說,只要穆清救醒長公主。這其中當然也有扈嬤嬤對長公主的情誼,但我覺得扈嬤嬤還有一個意思,那便是她確信長公主醒來一定會對穆清有庇護之用。”
原來如此。
司夫人露出了然,心下不禁生出唏噓。
“羅才不是輕舉妄動的性子,若無七八成把握,絕不會輕易開口。故而,只要聖藥還在,羅才取回藥的可能性極大。以穆清的天賦資質,再有長公主醒來後的庇護,大瀝皇帝的求才之心——”沈霓裳看著司夫人輕輕淡笑,“穆清心性如何,便是接觸一二的人都能看出,難道堂堂一國之君還分辨不出?夫人……穆清的身份真的不是什麽問題。”
沈霓裳只是說穆清,卻沒有提及自個兒半點。
司夫人看著沈霓裳一雙黑黝黝的杏眸,慢慢有些明白了。
她明白了沈霓裳沒有說出口的話。
穆清的身份不是什麽問題。
有問題的是沈霓裳的身份。
穆清縱然是牧平海之子,但終究還是中土人,還有一個公主養母。
可沈霓裳……
司夫人的眼中露出心疼之色,卻是無話可說。
司夫人自個兒是嫁了人,可她嫁的人只是一個普通人,十幾年來,她不爭不搶,隻為混日子。
沒有人會注意到她這樣一個普通商戶的側室。
可穆清不同。
牧平海的唯一血脈,也繼承了牧平海絕佳的武道資質。
司夫人記得她問過沈霓裳。
當時她問,穆清日後會走到哪一步?
沈霓裳當日是這般說的:“……也許,會走到所有人都想不到的那一步……”
所以,沈霓裳才這般篤定,確信即便穆清的身世被隆武帝得知,隆武帝也舍不得不惜才。
穆清注定光芒萬丈。
沈霓裳是如此確信。
可也正是因為如此,沈霓裳不能讓這門親事成真。
木秀於林。
防患於未然。
司夫人心裡難過。
她觀察了許久。
她喜歡穆清,也相信穆清。
可是沈霓裳的理由讓她再多的話都說不口。
司夫人望著沈霓裳,輕問:“這些固然是理由,可也不是理由。我隻問你的心,若是沒有這些,無關連累,無關身份子嗣其他,我隻問你的心——你真的對他一分動心都無?”
沈霓裳放在額頭上的手指輕輕一顫!
司夫人眸光柔柔靜靜注視。
屋角落地紗燈中,燭火猛然跳動了下,沈霓裳指尖投下的陰影也在白玉般的清麗面容上拉長顫動了幾許。
良久之後,沈霓裳語聲清幽低低:“做知己比做夫妻長久。知己者相憐相惜卻不會貪心,夫妻者易生貪婪,至親至疏一線間。夫人對沈重山本無男女之情,可十八年夫妻做下來,不也有心傷失望麽?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夫人,我是個很貪心的女子,我不願考驗人性,也不想為難自個兒。”
聽沈霓裳提及沈重山,司夫人神情微微僵硬。
這一點她沒想到沈霓裳也看在了眼中,她的確無法反駁。
即便對沈重山無深情厚誼,但無可否認,沈重山的所作所為,也的確讓她暗暗自嘲過。
可沈霓裳別的話,司夫人便有些沒聽懂了。
司夫人擰起眉心:“你不……信他?”
“不是不信他。”沈霓裳放下手,神情已然平靜,“牧平海為了容大哥而死,凌安素因失夫難產而亡。他們都是好人,牧平海更是頂天立地的大俠——可我不願意做第二個容大哥,也不願做第二個凌安素。鷹翔九天,負重則不高。夫人,他日他若有一絲為難,我都會懊悔。”
沈霓裳說完頓口,噙笑淡淡。
司夫人無言以對。
“夜深了,我送夫人回去吧。”沈霓裳起身。
司夫人怏怏不快,她本是來說服的,可沒成想被堵得無話可說。
“別送了,二丫陪我就是。”司夫人幾分煩躁,見得沈霓裳雲淡風輕的模樣,心裡更覺不痛快。
哪家養出來的丫頭!
平時不吭不響,一到關鍵時候比誰都牙尖嘴利。
說理說不過她,講情也講不過她!
沈霓裳自然看出了司夫人的憋悶不快,還是微微笑著將司夫人送到了門口。
司夫人行到門口,忽地轉身過來:“你句句都是為人好,可你有沒有想過他自個兒心裡怎麽想的?那孩子滿心滿眼都是你,今日你當著眾人認了人家做夫君,如今又裝聾作啞,換做是你,你不傷心?我說不來你那些大道理,可我有眼睛會看——”
“夫人——”沈霓裳露出頭疼之色。
“你敢說你半分都不喜歡人家,半點都無動心?”司夫人冷哼斜睨,“……敢說麽?”
沈霓裳避開司夫人的視線。
“不敢說,是麽?”司夫人勾勾唇角,抬了抬眉毛,“那你憑何替人家做決定?你覺得那是對人家好,可你覺得的好就一定是人家想要的?我看啊,你不過是怕!”
“我怕什麽?”沈霓裳反問。
“不怕好啊,你去同人家鑼對鑼鼓對鼓的說個明白啊!”司夫人哼笑,“我司倩娘名下可沒這麽沒擔當的閨女,既然不怕,該是什麽就是什麽,不明不白算什麽回事兒!”
“二丫送夫人回房。”
沈霓裳頭疼又無奈,交待一句後便轉身進門,下一刻,房門竟然就闔上了。
司夫人一滯,轉頭朝一旁的二丫看去。
二丫木著一張臉,見司夫人看過來也轉過頭,隻用一雙大得出奇的黑瞳仁同司夫人一雙美豔鳳眸對看。
司夫人嘴角抽搐了下,無語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