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的都不算可疑,就這點沒有理由。
“她說,你待下人好,不打人也不罵人,還給她銀子隨便花。”二丫指了玉春。
方才玉春可沒說這一截。
沈霓裳半笑不笑,發現麻煩是自己惹來的,玉春尷尬笑。
“你在這附近住?”沈霓裳問。
二丫點頭,回頭指了下:“隔壁那條巷。”
“這樣吧,”沈霓裳歎口氣,“我給你些銀子,你想法子叫人幫你贖身。”
二丫抬頭看一眼,站得一動不動。
“不是我不想幫,而是你家就在附近,我——”
沈霓裳還沒說完,花尋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幫她贖身。”
主仆二人轉身,花尋手裡拎著個酒葫蘆走了過來,將二丫拉到他身邊後,朝口裡倒了一大口酒:“你負責出銀子,日後讓她跟著你,那婆子交給我。”
沈霓裳早前一直在說話,也沒注意到花尋是何時出現的。
這人不是向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莫說是旁人,就連她這個雇主,也沒見他有多少尊重在意,這會兒怎就想起插了一手,管起這分明同他八竿子都打不著的閑事來!
而且看著態度,還仿佛是一副她不答應,他就不肯的架勢!
沈霓裳沒有立時表態。
花尋也沒看她,還是那兩身破舊缺胯袍中的一件,說完話,他也渾不在意一般,隻一口一口的喝著酒。
沈霓裳深深看他,片刻之後示意玉春給銀子:“好吧,你去辦,我領人走。”
花尋的意思自然是用武力威脅,那婆子沒見過花尋,等人贖下來,她就直接帶走,這樣也就少了麻煩。
玉春將銀袋給過去的時候,正好同花尋的目光銜接上,她鼻子的哼了聲,用眼刀狠狠剜了對方兩下。
花尋視若未睹,接過銀子就拉著二丫走了。
玉春一拳打在棉花上,肚子都快氣炸了,沒好氣的嘀咕:“不是說不讓女人碰,豬鼻子插蔥裝象得緊!”
“誰不讓女人碰?”沈霓裳問。
“沒誰,奴婢隨便說說。”玉春趕忙掩飾。
她最初是想向沈霓裳告狀,但後來這心思就淡了,眼下就隻一門心思,練好功夫,自己來報仇。
這樣才痛快!
沈霓裳笑看眼,並不說話。
她不是沒看出玉春對花尋好像有些過節模樣,但這兩人的脾性她也算了解,應該也不是什麽大事。
玉春有些小孩心性,至於花尋,她估計,他根本不會將玉春這點子脾氣放在眼裡。
這人根本就是一副什麽都在眼裡的樣子。
除了對方才的二丫……
沈霓裳眼底閃過一抹沉思。
主仆二人以為還要花些時間,便回了屋中等。
剛剛在火爐邊坐下,花尋就帶著二丫回來。
將錢袋朝玉春一扔,身契遞給沈霓裳,言簡意賅:“二十兩。”
二丫什麽東西也沒拿,怎麽去的也就怎麽回來,隻那雙大的出奇的眼中似乎比早前多了些光亮。
回到屋中,她就自動自覺的站到沈霓裳身後。
讓沈霓裳不禁有些發笑。
“銀子你拿著。”沈霓裳讓玉春給回去,“如今添了不少人手,開銷不小,這院裡沒別的能主事的人,大安雖是妥當,但畢竟有不方便處,你就費心些。”
花尋沒說話,將銀子接了過去。
臨走前,沈霓裳還是忍不住:“你為何不願置辦衣裳?”
連大安都聽吩咐換了原來的補丁舊衣,這人偏生固執,好似要把這兩件衣裳穿到天荒地老。
說他愛惜吧,最初見著的時候,衣裳除了破還髒,酒漬汙漬也沒見少。
“我不喜歡新衣。”花尋丟一下句,轉身走了。
“這人有毛病得緊,小姐別管他。”玉春趁機上眼藥。
沈霓裳笑笑,這回沒有走前門,帶著兩人從後門走了。
回到沈府,也不過剛過午時。
二丫一進沈府,先是有些嚇到的神色露出,很快就鎮定自若,甚至到了司夫人房裡,見得滿室富麗堂皇,也沒東張西望,多看一眼。
沈霓裳看著,覺得倒是比玉春像個可造之才。
給司夫人簡單說了下,司夫人就讓人帶她下去洗乾淨,還囑咐多刷幾遍,其他也沒說什麽。
司夫人已經用完膳,說了幾句就打發她去用膳。
沈霓裳這才說起自己晚上想出去一趟,想從上回穆清來的那道後門走。
“從後門走?”司夫人揚起尾聲,一下子就抓住症結所在:“大晚上偷偷摸摸出去,不想讓人知道你出去——想做什麽?”
沈霓裳不說話。
“不行。”司夫人淡淡看她一眼,語氣並不嚴厲,但聽在耳內卻是一種沒有商量余地的命令感。
沈霓裳心裡湧上些許不舒服。
她也知道自己這種心理不太應該,也知道司夫人出發點沒有惡意。
可是沒人用這樣果決的命令口吻在她面前說過話。
連李成功都沒有過。
她不是稚口小兒,是一個成年人,有能力和權利為自己的行為做決定。
“我真的有事,必須要出去。”她按捺住那些許的不舒服,用平和的口吻爭取到。
其他的事情,無關緊要,她可以讓步,但今晚的心動,各方面都說好了,她不能言而無信。
她也清楚,若是將真正的計劃說出來,司夫人多半也是不同意。
畢竟是有風險的。
“那你就說說你要做什麽?”司夫人視線掃過她,朝其他人揮了揮手,除了妙真妙紅兩個大丫鬟,屋中其他兩個丫鬟都退下了。
等人退下,司夫人再度看向她,視線居高臨下的淡然:“說吧。”
沈霓裳只能緘默。
司夫人也不說話。
屋中氣氛霎時冷清,妙紅看向妙真,面上露出些急色。
她在司夫人身邊九年,同妙真一樣,也看出了,司夫人此際雖是看著面色無改,但一定是都動了怒氣的。
外人都道司夫人脾氣乖張,張揚時候愛刺人愛罵人,但她們兩人才知道,司夫人真正生氣的時候,反倒讓人看不出來。
越是看不出來,越是動怒。
“我真的要出去。”沈霓裳打破沉寂,語聲輕而堅持。
司夫人看著她,目光同樣沉靜之極:“真的要出去——你就會說這一句話?”
沈霓裳唇動了動,垂下目光。
對於旁人,她能想出無數說辭來辯解,甚至可以謊言來達到目的,但此刻,她忽地什麽都不想說。
這是一種情緒奇怪的執拗
她對人的情緒由來敏感。
她看出司夫人動怒了。
可是,她也有自己的堅持,作為一個有能力為自己的行為負責的成年人,她總要爭取自己的行動的自主性。
這兩個月,她對司夫人已經是足夠順從了。
即便是最初那半個月,她在床上躺得骨頭髮癢也不能被允許下床,甚至連坐久點也不被允許,她也依言照做。
“那我也只有一句話,不行!”司夫人說完這句,轉身朝內室行,對兩個丫鬟扔下一句,“你們若是敢幫她,就別怪本夫人不給臉!”
妙紅妙真神情各異相覷一眼,都不敢說話。
沈霓裳走到廊下,妙紅跟著司夫人進了內室,刻意留下處事穩重些的妙真,來勸另外一邊的沈霓裳。
見得妙真過來,沈霓裳也知道她想說什麽,遂搖了搖頭,阻止了對方出口的勸導:“你不用說,我真的必須要出去。”
妙真皺起眉頭,面上幾分擔憂:“小姐為何不肯同夫人好好說?”
沈霓裳心裡歎息一聲,沒有接話。
有時候世事就是這樣,就算知曉對方是好意,但也無法接受。
早想本還想著,私下尋妙真幫忙,如今也也被司夫人截斷後路,只能作罷。
她獨自回到了跨院。
二丫已經洗刷了好幾遍,露出一張黃瘦的小臉,穿的應該是小翠的衣裳,稍有些大,頭髮梳的光潔整齊,一雙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更加閃亮,就是那木木的表情,同這張小臉,有些不相稱。
桌上放著食盒,應該是為她準備的午膳。
往常她都是同玉春小翠一道吃,今日添了二丫,沈霓裳沒有發話,玉春就隻放了她一個人的食盒。
她們三人的飯菜應是放到她們自個兒房裡了。
“帶二丫下去用膳吧。”沈霓裳暫時沒有心情對二丫說什麽,玉春此刻這般處置也好,她直接吩咐玉春道。
玉春將午膳擺好,帶著二丫下去。
沈霓裳也著實餓了,坐下端起飯碗就吃起來。
玉春知道她的食量,備下的飯菜量不小,沈霓裳吃飽了放下碗,看著面前光光的菜碟湯煲,也不禁怔了一下。
五層的食盒,十二碟菜,一煲湯,四碗米飯……以前都是和人一起用膳,感覺還不明顯,眼下——她的食量似乎真是大了不少。
伸手替自己把了下脈,脈象平穩有力,這兩個月補品流水般的吃,氣血也充盈,並沒有什麽不對。
疑惑了下,再檢查了下,確定身體沒問題,她就不去想了。
用完午膳,小翠留在屋裡收拾,沈霓裳帶著玉春二丫在府裡逛了一圈。
玉春自覺是大丫鬟,一路上不忘給二丫普及各種丫鬟職責及她自個兒總結出來的各種丫鬟注意事項。
二丫跟著走,這一路才睜大眼睛四處打量,露出幾分本屬於她這個年紀的天真。
轉了差不多一個時辰,沈霓裳帶著兩個丫鬟回了院子。
到了晚膳時分,司夫人也沒派人過來。
她想了想,吩咐玉春擺膳。
這兩月受傷,她也一直是在自己院中用膳,偶爾司夫人會讓人把飯也擺到跨院一起用,司夫人沒來的時候,她就同玉春一起用。
後來再加上一個小翠。
如今傷處好了八成,活動不成問題,她也獲準出門,按理,應該同沒受傷之前一樣,去司夫人房裡用飯。
但她覺得兩人也應該彼此冷靜下,就乾脆留在跨院同玉春二丫一起用飯。
二丫聽到沈霓裳讓她上桌一道用膳,半點沒有受寵若驚或是不自在的感覺,坐下來等沈霓裳動了第一筷,就端起碗,埋頭吃起來。
一口接一口,大口連大口,連菜也不吃,放佛那白米飯就是世上最佳美味一般。
沈霓裳同玉春小翠三人還沒動幾筷,她已經空了一碗,抬頭看沈霓裳。
沈霓裳心裡本有些鬱悶,見她這樣,也忍不住失笑:“想吃就吃,我這兒飯還是管夠的,吃飽才是正理,自個兒去裝飯。”
二丫也不道謝,隻一點頭,“蹬蹬”就去裝飯了。
玉春看得張口結舌, 看看沈霓裳再看看已經裝好飯又坐下埋頭苦吃的二丫,心無語道,又來一個能吃的……
主仆三人安靜用過晚膳,到了歇息時分,沈霓裳喊過玉春交待了幾句,沒有理會玉春的一臉糾結,揮手讓她下去了。
很快,一盞盞屋燈熄滅,整個沈府都安靜下來,唯有廊下的氣死風燈,在初春的寒意中,散發朦朦暖光。
沒有讓自己睡得很熟,剛到子時,沈霓裳就醒過來,穿上件舊衣,輕手輕腳出了跨院,站在牆根回首了下後,她順著牆角,一路走到後門位置。
那裡有一處挨著樹,樹身直且壯,枝椏粗壯茂盛,取出條暗色長綾,找了塊石頭綁在一頭,朝看中的枝椏一丟,沒纏上,再來兩次,第三次,石頭在巧勁作用下,剛好圍著枝椏繞了兩圈,試了試,足夠牢靠。借力爬上樹,走到枝椏盡頭,爬到牆頭,拽著長綾,慢慢地下了牆頭。
站在牆外,她看了看四周,心裡松了口氣。
她記得,這一處巷子偏僻狹窄,且只有沈府一家開門於此,如今一看,果然沒記錯。
環視下後,她朝左側方向行去。
到了約定的位置,果然看見大安坐在車頭等候,見得她來,他將馬車從陰影處緩緩朝她駛來。
馬車上,穆清同花尋已然在座。
“他們說在城門等。”花尋見她目光梭巡,知道她在問那兩人,便道了句。
沈霓裳頷首,馬車輕快出發。
到了東城門附近,商子路從路邊一輛馬車上伸頭出來,朝他們招了招手,花尋看了沈霓裳穆清兩人眼,下車過去,片刻後回來,話意簡潔之極:“讓坐那輛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