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安宮中。
太后下身搭著一條薄氈,斜倚在大迎枕上。
天兒一天一天的冷了,太后確實精神不大濟,說著說著話就有些打瞌睡的模樣。
簡惠心摸了下太后懷中的手爐,另一隻手繼續為太后敲著腿,隻回頭朝方嬤嬤笑著示意了下。
方嬤嬤會意,輕步過來抽出了太后手中的手爐,準備拿去更換。
太后一下子醒了,就見簡惠心還坐在羅漢床前的小杌子上,手裡替她捶著腿,見她睜眼,簡惠心抬首露出溫婉笑意。
“太后,可是不舒服?要重些還是輕些?”簡惠心溫柔詢問。
“你這孩子,歇著吧,都這麽半晌了,不累麽?”說了句,太后又望向方嬤嬤,“你也不看著點。”
方嬤嬤倒是挺喜歡簡惠心的。
這麽些年,太后也不愛見別家的後人,多少有些怕觸景傷情。
隻簡惠心這個娘家後輩還能討太后些歡心。
簡惠心也的確孝順,早些時候太后身子不好,人一旦重病,多少都有些怪脾氣,何況太后還是心中鬱結不得開的情形下。
有時脾性上來了,就連陛下也要吃閉門羹。
而簡惠心遇上太后心情不好,卻是極有耐性,今日不見,她便明日再來,明日不見,後日她還會來請安。
久而久之,太后也就心軟,反倒多心疼她幾分。
方嬤嬤跟了太后一輩子沒出嫁,萬事皆以太后為先。
如此孝順太后,能哄太后寬心的簡惠心,自然在方嬤嬤心裡,也得了幾分喜歡。
“郡主孝順太后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奴婢便是想看也抵不過郡主這番孝心。”知曉太后最近興致不高,方嬤嬤故意逗趣,特意揀太后喜歡的話說。
“太后放心,惠心已經滿十六了,這點子力氣還是有的。”簡惠心抿嘴笑道。
“對了,差點忘了,你是六月的生辰。”方嬤嬤同簡惠心接連著插科打諢,太后的心情確實好了些,點著頭道,“那可不止十六了,還有半年就該十七了。”
太后看著簡惠心露出些許打趣,簡惠心嬌羞低頭。
“上回你祖母說,宋家又來提了一回親,惠心丫頭,你怎麽想的啊?”太后笑吟吟問。
簡惠心臉色一變,遂低頭默然。
前一刻還嬌羞笑意盈盈,太后的話一問,簡惠心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不見。
太后同方嬤嬤都愣了下。
“惠心丫頭?”太后詢問般又喚了一句。
簡惠心咬唇驀地起身跪了下去:“太后,惠心不想嫁宋家。”
“你這孩子,快起來,玉華——”太后怔了下,又招呼方嬤嬤,招呼了一句後看著簡惠心著急道,“不想嫁就不嫁,這是做什麽?怎麽回事,可是受了什麽委屈?你祖母也沒說讓你非嫁不可啊?”
方嬤嬤去扶,簡惠心卻不肯起,紅著眼眶道:“沒人讓惠心委屈,是惠心……是惠心自個兒對不住太后……太后這般疼惠心,可是蕙心…是惠心替太后的丟人了……”
簡惠心珠淚盈盈,露出倔強不肯落下的神情。
太后再一怔,生出幾分心疼:“到底出了何事,同哀家說說。”
簡惠心不肯說,隻一副泫然若泣倔強模樣,跪著不肯起,隻說自個兒不好,對不住太后。
見得簡惠心這般神情,方嬤嬤忽地腦中亮光一閃:“郡主可是心裡已經有了人家?”
能讓年輕的女孩兒家欲言又止偏又不能說出口的事情也就那麽幾樁,
方才是在說親事,那麽,簡惠心此刻的傷心想來也定是與此有關。
方嬤嬤迅速回憶了下相關,再一看簡惠心三分嬌羞三分傷心三分欲說還休的的愧色,方嬤嬤心中確定了七八成。
方嬤嬤朝太后無聲做了一個口型。
——長生少爺。
太后愣了下。
簡惠心跪地不起,眼圈還是微紅,咬著下唇不吭聲,一張鵝蛋臉臉頰卻是透出了粉色。
太后眼中現出思量。
“惠心丫頭你心裡究竟怎麽想的,對哀家也不能說麽?”太后看著簡惠心,語氣倒也溫和,“你是哀家看著長大的,以前可沒有這般過。”
似乎是太后的話給了簡惠心勇氣,簡惠心抬首看了太后一眼。
太后鼓勵地笑。
“回太后,惠心心裡確是有了心悅之人。”簡惠心跪下去重重叩頭,叩首之後便起身,又咬了下唇瓣,“惠心心悅穆表哥。”
果然!
太后同方嬤嬤對視一眼。
“長生——”太后不動聲色念了句,抬眼望著簡惠心,“之前的事情,你不會不知吧?”
簡惠心毫不遲疑點頭:“惠心知曉。”
太后看著她不說話。
這麽些日子,太后一直沒有見長公主,也沒有召見穆清。
太后還沒有完全想好。
沒有決定之前,若是貿然相見,萬一處置不當,日後說不定就有芥蒂。
太后相信隆武帝在這上頭還犯不著哄她,隆武帝既然說無法定論穆清的身世,那說明機率就是一半一半。
打心眼裡,太后希望穆清是長公主的血脈,是她的親親外孫。
可萬一不是呢?
太后心裡膈應。
太子隻活了十歲,連留下血脈的機會也沒有。
若穆清再不是,那她這個大瀝太后的血脈也就算斷絕了。
一國之母又如何,連自個兒的血脈都保存不了,還不如百姓人家的那些老太太,至少還有含飴弄孫的機會。
太后為長公主悲傷,也為自個兒悲涼。
太后眸光深邃看著簡惠心。
“惠心不信。”簡惠心露出幾分怯怯又幾分勇敢的神色,“惠心常聽老人家說母子連心,前幾日惠心去給公主請安,若說早前惠心也替公主擔憂。可那日見了,惠心是真正相信了,那些說法必定是有小人作祟。穆表哥待公主孝順,公主待穆表哥慈愛親厚,若非真正血脈相連,又怎能如此心有靈犀?穆表哥一到別院公主便好了,這難道不是上天的憐惜麽?”
“你真這麽想?”太后問。
“惠心不敢有瞞。”簡惠心堅定道,“惠心對穆表哥雖有心悅,但惠心更心疼太后。那日去拜見公主,惠心並未有見穆表哥,惠心只是想替太后看看公主。惠心這麽多年受了太后的疼,可惠心也知道自個兒人微力薄,即便想報答也未必能報答太后恩惠之萬一。可惠心見了公主後也就放心了,太后和公主洪福齊天,此後定能萬事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