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娘是一族祭司,月琬你要知曉,咱們家與一般族人家不同——”庫巴卻是搖首,溫和沉聲道,“你也十九了,你如今已是族中聖女也該多多修行才是!”
“祭魂舞都失傳了,我這個聖女也就這樣了……爹你別這樣了,難道你就不想娘麽?”月琬抱著庫巴的胳膊搖晃道。
“你——”
庫巴方說了一字,外間便有族人稟報,道祭司召見族長。
月琬眸光一亮,跟著庫巴行了出來:“我也去。”
前來傳話的乃是祭司身邊的月侍,月侍看月琬一眼垂目:“祭司說了,只見族長,聖女不能上島。”
月琬神色一僵!
庫巴眼神安撫地看向女兒:“還有十二日便是一月考校之日,別惹你娘生氣,快去修煉罷。”
月琬滿心不快地悻悻收回挽在父親胳膊上的手:“知道了。”
庫巴同月侍踏上月舟,朝湖心島而去。
身後,月琬收起一臉不虞,隻蹙起眉心思量。
自她記事以來,母親一心沉浸修行,極少見人,就連他們父女,也少有召見。
族中最近也無甚要事,這次忽然召見父親,會是為何事?
同樣蹙眉沉吟的還有踏上月舟的庫巴,但庫巴並未向一旁劃船的月侍詢問。
上了島,月侍將庫巴引到月神殿前便垂手肅立一旁。
庫巴邁進殿中,一身黑衣的月真身姿嫋娜立於殿中台階之上。
台階之後,一道狹長的石梯斜斜向上。
即便是毫無半點綴飾在身,隻一身黑色長袍,這麽多年過去,眼前的女子依然美得一如當年。
明明年近花甲,但看上去也才三十許一般,豔色驚人,逼人心魄!
已有半月不曾見。
庫巴有一瞬間的恍惚,下一刻眼底便溢出柔情思念。
沒有外人在,他便輕呼其名:“阿真。”
月真腳步未動,她站在台階上,臉色沒有絲毫笑容:“我留在倩娘身上的魂印快散了。”
魂印照魂。
魂印若散便預示三魂七魄即將離位!
只有將死之人才會如此。
庫巴聞言陡然一驚:“怎麽會?那孩子不是才三十——”
庫巴不大確定,隻記得應是三十許的年紀。
“三十四。”月真平靜接口,下一句便是,“庫巴,叫你來是同你說一聲,我要閉關。”
“阿真——”庫巴溫文爾雅的臉上露出少有的急色,上前兩步,又在月真毫無動容的冷然神情下停下腳步。
庫巴欲言又止。
那孩子在大瀝腹地。
庫巴一直知曉。
相距萬裡之遙,若要知曉情形,只能用離魂之術。
可要離魂這樣的距離,非但魂力消耗巨大,還有偌大風險。
更何況,夫妻多年他心中再清楚不過,月真既然這樣說了,一旦情形允許,除了離魂術,月真說不準還會用別的魂術。
如此一來,風險更大。
月真也是知曉其中風險。
所以月真召見他,也是為以防萬一。
“阿真,族中不能沒有你。”庫巴定定神,將後面一句咽回腹中。
月真從不喜兒女情長。
二十載夫妻,他們一直相敬如賓。
“我扔下她二十三年,這是我欠她的。”月真看出了庫巴眼中的深情眷戀,冰雪般的容顏有一瞬間的松緩,但很快便垂下眼掩去那一絲松動,“不必擔心,我心中有數。你是我的丈夫,也是族長,我理應同你交待一聲。”
庫巴默然片刻:“我在這兒等你。”
月真抬起眼皮看他一眼,語聲依然如冰雪沉寂:“好,不用在此侯,去偏殿吧。
”說完便轉身邁上身後石階,緩緩拾級而上,不多時,婀娜的身影便消失在石階的轉角處。
聽得月真的話,,庫巴卻驀地一愣,眼底似有幾分不置信!
月神殿共三層,第一層為主殿,為祭司召見族人及發號施令之處,除了四壁雕刻壁畫和數級台階便空曠無一物,也無座椅凳。
主殿旁側則是偏殿,乃祭司起居之所。
第二層則是族中典籍藏書之處。
而祭司平素修行和施術皆在最上面的第三層。
聽著腳步聲消失在頭頂方向,庫巴怔然半晌,眼中漸漸泛起一絲柔光喜色,抬步向偏殿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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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風在小院門前停住。
院中一片安靜,死一般的沉寂。
黃土泥牆只有一人高,雪風身姿高大,沈霓裳坐在馬上望去,空曠的院中隻一名仆婦歪倒在地。
並不見司夫人的蹤影。
一路上,沈霓裳除問了句方位外,並未有問過其他。
她不敢問。
妙紅從未騎過馬,被沈霓裳拉上馬背後,一路東倒西歪過來,幾欲嘔吐,沈霓裳視若無睹,妙紅心中激憤已極,此際見身後的沈霓裳怔怔愣愣隻望著那黑黝黝的堂屋門口不動,妙紅心中反倒生出一種痛快。
怨恨地看沈霓裳一眼,妙紅一把推開沈霓裳的胳膊,從馬上滑了下去,朝屋中衝去。
沈霓裳面無表情的看著妙紅動作,待妙紅進了院子,她緩緩從馬上下來,一隻手還緊緊拉住韁繩忘了松開。
雪風低低鳴叫一聲,用馬首挨了挨沈霓裳的胳膊。
沈霓裳恍然無覺。
“夫人啊——”
驀地一聲大哭從屋中傳出。
沈霓裳身形猛然一顫,臉色霎時刷白!
下一刻,她飛快衝向屋中。
司夫人的身體軟軟靠在圈椅上,美目緊閉,妙紅跪在地上死死抱著司夫人的雙腿哭得聲嘶力竭,一瞬間,沈霓裳雙腿一軟,幾乎跌倒。
不,不,不!
沈霓裳亦步亦趨走到司夫人跟前,司夫人的頭上纏著一圈繃帶,繃帶下方還有沒擦乾淨的血跡,看得出是才受過傷。
司夫人的頭顱歪斜靠在椅背和牆的夾角之間,往昔美豔張揚的面容雖是瘦削泛黃,但神情卻安詳而美好,沒有猙獰死氣也沒有半分痛苦神色,沉靜美好地好似只是睡著一般。
沈霓裳死死地盯著司夫人的面容,半晌之後,她伸手朝司夫人的鼻端探去。
“你別碰夫人!”妙紅猛地大力推開她的手,上半身挺直張開雙臂擋在圈椅前不讓沈霓裳靠近,妙紅滿臉是淚,雙目赤紅,滿眼恨意,“你有什麽臉碰夫人?都是你,都是你!夫人一直好好地,都是你——沈霓裳你這個掃帚星!滾開!你沒資格碰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