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是件很殘酷的事情,而人總歸要成長,王彥在被隆武的話語說動時,內心其實也在思量著,他能得到一些什麽。
隆武病危這件事情,對他來說,實在是有些突然,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王彥興師東下,他原來是想擊敗博洛後,在擁簇著隆武這個名義上的共主,號令各方圍攻南京,但現在整個計劃,都將被打亂。
皇帝賓天,這對大明而言是天大的事情,而王彥個人並沒有號令魯王、鄭成功的名分,江南一戰,還能不能打,將是個大問題。
此時王彥心中也有些混亂,他聽了隆武的話,勸慰道:“陛下善保龍體,不日定當霍然。”
隆武聽王彥這麽說,心中卻有些淒涼,他是帝王,可實時變化,現在卻似乎是在相求王彥,“朕登基四載,賴卿得以守住西南半壁基業,朕今病危,卿不能重拾當年之情,讓朕走的心安嗎?”
說完,隆武臉上一陣潮紅,王彥忙急道:“陛下有何事交代,臣若能做到,定然萬死不辭!”
王彥對於隆武,也是有感情的,他若真是心狠,也不會在得知隆武病危後,馬不停蹄的一路飛奔過來,他來就是想見見隆武最後一面,聽聽隆武對他有什麽交代。
可是王彥畢竟已經不是原來天真浪漫不想事的王彥,他再面對隆武時,還是有許多其他的考慮。
隆武的手把他抓的緊緊的,也不知道,他枯瘦的身體哪裡來的力量。
王彥沒有打說一定做到,但隆武聽他這麽說,心中還是松了一口氣,他不讓唐王等人進來,就是怕大臣們在,王彥只和他說場面話,他不能聽到王彥的真實想法。
現在屋內就他們君臣兩人,他希望交心的和王彥談一談,哪怕王彥告訴他要取而代之,他也要聽王彥的心裡話。
隆武輕微咳嗽一下,王彥忙起身撫其背,等稍好些,他便聽隆武道:“朕聽唐王說,卿已經擊敗博洛主力,卿真可當朕之韓嶽。”
王彥聽了這話,心中不置可否,又聽隆武說道:“不,卿今日功績,已經遠勝韓嶽。現在博洛以敗,朕若是再有些壽元,哪怕是幾月時間,也定要隨著諸軍打下南京,就是進城立崩,朕也無憾,然天意如此,朕心無奈···”
隆武說著,深陷的眼眶,濁淚又糊了眼。
王彥想起當初在潮州擁隆武監國,隆武登壇拜天,立下“恭行天討,以光複帝室,驅除韃虜,以纘我太祖之業。蕩平北虜,光複兩京,中興大明”的誓言,他能感受到隆武心中的不甘。
這時王彥忽然說道:“陛下放心,臣定讓陛下第一個進南京!”
隆武聽了卻微微一愣,許是頭腦昏沉,一時沒反應過來。
王彥拿起龍榻旁的白帕,為他擦拭了濁淚,他混濁的眼中忽然出現一絲光芒,盯著王彥,緊握著他的右手,說道:“朕崩之後,卿家還欲打南京?”
“戰事綿延小半載,我大明精銳盡出,堵上了國運、民氣,若南京不下,士氣必然一泄千裡,再想打回來,就難上加難了!”王彥正色說道。
“朕崩後,諸軍士氣必泄,卿家切不可義氣用事,重蹈朕的覆轍,朕以為···”隆武邊說,邊看著王彥,他雖然不想王彥拿取光複南京的功勞,但是如果此時王彥再敗,那大明就真的萬劫不複了。
隆武說著,說著,看王彥臉色不變,顯然已經下定了決心,他忽然停了下來,半響後,說道:“卿想秘不發喪?”
王彥搖搖頭,山下幾萬人馬大多知道皇帝情況,而其中難免有魯王的細作,大臣中說不定也有與魯王交好的人,
連自己都瞞不住,更不要說清兵。忽然,王彥把手抽了出來,起身從龍榻上站了起來,然後後退一步,鄭重的行禮拜道:“陛下,如今南京再望,實乃甲申以來,我大明重振國運的關鍵時刻,臣需要一個名分!”
在同隆武說話之間,王彥心中逐漸也理清了思緒。
現在他雖然勝了博洛,但如果魯王、鄭成功不配合他,唐王、金聲桓、孫守法不支持,那江南之戰,靠他一家之力,那就沒法子打了。
江南之戰,若要繼續下去,他需要一個整合各方勢力的名義,只有有了名義,他才能與魯王、唐王、鄭成功、金聲桓等人來談,尋求一個各方都能接受的條件。
而且有了名義,他今後掌握大明政權,才具有合法性。
王彥在心中甚至運量了一個想法,若是隆武給了他名義,他打下南京後,除了讓隆武遺體第一個進南京,而且會在諡號、廟號等事情上大昨文章,將隆武的地位無限拔高,隻少要有宋高宗的地位,甚至要與成祖並列。
隆武見此,嘴動了一下,抬了抬手,欲言忽又停下,半響後,他沒有回答王彥的請求,而是顫聲說道:“朕原以為此番大明因朕之過失,必受重創,四五載間難複元氣,不想卿家又力挽狂瀾。大明有卿,實為朕之幸,社稷之幸。朕曾想,朕便是崩後,大明若是由卿掌控,卿定能完成朕的遺志。西蜀偏安一隅,昭烈皇帝拖孤於諸葛孔明,孔明因此竭盡忠誠,至死方休,朕本該以大事相托於卿,但朕卻憂心無顏向祖宗交代。”
王彥明白皇帝的意思,怕他權利太大,功績太高,奪取他朱家的江山,也正是這種擔心,才使得君臣二人越走越遠。
“陛下,臣一心光複漢室,別無二志!”王彥忙伏地說道。
他這話,對隆武而言卻沒有說服力,曹孟德前半生不是一樣一心為漢,可人會變,人心更是難測,一年前和一年後,想法可能已經是南轅北轍了。
隆武這次沒讓王彥起來,他混濁的眼看著王彥,似乎是想將他看透,“卿無二心,卿意欲何為?”
隆武問出此語,他們君臣之間,便等於真的要坦誠相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