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南之地雖不及江南的好風光,但景色卻有另一番韻味,帶著鹹味的海風吹拂著廣南,一艘艘海船航行在海面上,使得這片本就歷來富饒的土地,更加富裕安定起來。
這兩年來,王彥、蘇觀生治粵,強力推動工商和貿易發展,使的廣京城中富裕之人極多,資產十萬兩以上的大戶不在少數,月入二三兩的殷實之家更是一抓一大把。
這些人富起來之後,又大大推動了廣京的繁榮,再加上朝廷將行在設於此地,就更加助力了廣京的發展。
街市上,人流穿梭不斷,各種商品琳琅滿目,西夷、南洋的器物也不少見,各種聞所未聞的瓜果,綾羅綢緞,處處皆是繁榮的景象。
“暖風吹的遊人醉,直把杭州當汴州。”看見這麽一副副場景,多少人會生出此種錯覺,將這廣京當做故都南京呢?
不過,宋人能將杭州當汴州,那是人家有淮河、長江天塹,據有荊襄、漢中、巴蜀,與金人交手幾十年,有偏安的本錢,而此時的大明,還在生死存亡之間,一場大的失敗,就能讓現在的局勢立刻潰爛,所以把“廣京當南京”的思想還是十分危險。
此時與街市上的熱鬧繁華,無憂無慮相比,隆武朝廷內部卻緊張的多,張獻忠的使者到來,陳說唇亡齒寒之理,請大明發兵救援。
使者是大西戶部尚書王志賢,所說的話語,幾乎就是嚴起恆奉王彥之命出使大西時,說張獻忠出川的那套說詞,只是身份對調過來。
隆武朝廷從王志賢口中得知了,張獻忠已經放棄了成都,殺出重圍,十多萬軍民暫時突圍至川東南的西充縣,情況萬分危機。
成都落入清軍之手,這對於大明而言,絕對不是什麽好消息。
當年弘光朝廷建立之時,李自成為滿清所敗,朝中就有大臣建言“闖為虜敗,雖可喜,實可懼。虜未及謀我者,闖在耳。闖滅,非江南誰事?”但是當時的朝廷在馬士英、史可法的主持之下,奉行連虜平寇之策,朝臣大都拍手稱快,目光極其短視。
昔日,張獻忠與李自成同為大明的心腹之患,現在的情況幾乎又是甲申局勢的重演,只是這次獻賊大敗,隆武朝廷卻幾乎沒有拍手稱快的大臣,全都憂心忡忡起來。
觀隆武朝廷建立之後,總結弘光失敗的教訓,在國策上立刻做出改變,將聯虜平寇,改為聯寇抗清,直接來了個大轉彎,也正是這個大轉彎,使得喪失全部野戰精銳的大明,能夠擁有兩路入楚的順軍,獲得近二十萬久戰精銳,使得明軍在楚地獲得局部優勢,從而一舉遏製繼續惡化的局勢。
張獻忠要不要救,大明不能在同一個地方摔倒兩次,救肯定是要救,但朝廷沒錢啊!
眼下張獻忠的使者,還在驛館等候,時常催促,使得隆武君臣也焦急起來。
此時隆武朝廷是國貧民富,其實如果時間充足,朝廷的國庫也會隨著商業的發展充盈起來,只是對朝廷而言,要做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王彥東征將國庫消耗一空,好不容易,隨著江西光複,景德鎮落到大明手中,大量的上等瓷器,從江西上船逆流進入湖南,走已經疏浚了的靈渠進入桂地,然後順珠江而下來到廣京,為朝廷增加了一大稅源。
這剛攢點銀子,準被開始將皇帝的行在修一修,六部官員辦公的場所,大理寺,督察院,通政司,五軍都督府等等官暑都建起來,也好裝裝門面,不然堂堂大明朝廷,廣京城內個別富商巨賈達官貴人的府邸,也比朝廷體面,朝廷總歸是沒有威嚴。
現在川蜀一變,
張獻忠救援,不發兵看著四川淪喪,那清兵今後攻打大明的途徑就多了,大明在戰略上將完全處於被動,所以朝廷必須發兵,那國庫裡的錢就更加不夠用了。此外,王彥東征,奏本上雖說取得了一些優勢,已經打下了泉州,一路士氣如虹,但戰陣之事,千變萬化,不到最後,誰也無法猜到結果,隆武朝廷多少還是有些擔心,萬一失敗,那可就完了。
此時,在行在內的勤政殿內,年近五十的隆武皇帝,身上壓抑著老大帝國複興的重擔,肩負著家國興亡的責任,巨大的壓力使他的身體日漸消瘦,枯如老叟。這時他居於禦案之後,單薄的身子上披著一件黃袍,戴著一副西夷的眼睛,將奏著湊到油燈下觀看。
大堂裡用艾葉、硫磺等物製作的驅蚊香,已經熄滅多時,堂裡蚊蟲嗡嗡,可皇帝似乎渾然忘我,他一手拍在臉上,眼睛卻沒離開奏折,也忘了叫內侍從新點上。
“陛下!”大太監龐天壽進來,先將驅蚊香點上,然後輕生喚道。
隆武帝抬起頭來,見是他最信任的內侍龐天壽,溫和的問道:“有事嗎?”
龐天壽搖了搖頭:“內臣這邊並沒有什麽大事,現在朝政基本都是按幾位相公的意思來,內臣這個秉筆太監,反而最為清閑。”
內閣強勢,皇帝勤政,太監可不就沒事可幹了。
“哦~”隆武皇帝聽他口氣不對,放下奏折,摘了眼睛,靠在座椅上,“卿家有什麽想法麽?”
龐天壽想了想作難道:“內臣侍奉官家左右,見陛下處理國事,每日三更未睡雞鳴便起,內臣也想為陛下分憂。內臣看朝廷,眼下最缺的就是銀錢,原本歷代先帝還有內帑可用,但到陛下這兒就什麽都沒了。內臣心裡著實想為陛下分憂,如今廣京一帶商貿繁榮,臣就想能否按著神宗皇帝期間的例子,派前司禮監下面的小宦們,去為陛下多收些稅賦上來,讓陛下重建內帑。”
隆武皇帝對於錢財,自然渴望,有了銀子他才能編練親軍,才能培養勢力,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受到諸多限制,但神宗皇帝斂財的名聲可不太好聽,而且朝廷的賦稅改革,已經施行了一段時間,目前看來效果十分明顯,如果這個時候讓太監插手,恐怕大臣和民間都會反對。
“賦稅之事,都是蘇卿、王卿在主持,貿然讓司禮監插手,恐怕不妥。”
龐天壽聽後,看了皇帝一眼,小聲道:“陛下,請贖內臣多嘴,內臣這麽說,其實也是為了大明。內臣看《資治通鑒》,像王相公這樣即掌兵,又掌財的大臣那可大都~”
隆武臉色一變,立刻斥道:“朝廷養汝輩,視之如伶人,安敢間朕大臣?”
龐天壽是個內侍,褲襠裡沒貨,被天子訓斥了,急忙跪下道:“陛下息怒,內臣也是為陛下,為了大明。內臣也知道,王相公是國之長城,但最近城內傳了許多謠言,內臣聽了,才會那麽想的~”
“什麽謠言?”隆武冷臉道。
“回陛下,內臣聽手下小宦說,他們在外頭偶爾聽到有人議論,說在兩個月前的一天夜裡,天上忽然有一片紫光從東面直接射入王相公府邸,又說相公府中雞生金蛋,狗作狼嚎,有此種種異象,內臣就擔心起來。”隆武帝神色沉重起來,怒道:“這是宵小之輩趁王卿出征不在廣京,編造謠言重傷,爾不要亂傳。王卿身為宰輔大臣,握有重權,行事起來哪有不得罪人的道理, 朕不希望宮內有人傳這種謠言,爾管好手下小宦,若再被朕聽見有人中傷大臣,朕決不輕饒!好了,爾退下吧~”龐天壽悄悄的瞟了皇帝一眼,行禮告退。
隆武從新戴上眼睛,拿起奏折七燭火下光看,卻怎麽也看不下去,最後索性站起身來,走到窗邊,深邃的目光望向窗外。
正在這時,剛剛出去的龐天壽卻又折返回來,“陛下,內臣剛回司禮監,發現有內閣遞來的折子,是王相公從漳州發來的急報。”
隆武帝聽了,心中咯噔一下,接過折子猛然展開,湊到燭火處俯首看去。
這是王彥在攻入漳州之後,草草寫成的一份奏報,他隻簡單地介紹了戰役的經過和結果,並沒有提及具體細節,奏折的目的為了讓朝廷盡快知道東征的結果,以及他接到詔書之後便立刻加緊攻城和善後,爭取早日班師回朝,而具體的奏報,則要等幕府書吏將各種功績和斬獲統計之後,再行上報。
隆武帝看見奏折上寫著,此役八閩之地,除閩江之東尚在清軍手中以外,其他所有府、州、縣、衛皆已光複,北虜之兵,被殲者數萬,降者數萬,斬殺清巡撫佟養甲,清提督李成棟中計而亡,閩地清軍對廣京的威脅基本掃除,張存仁再無西犯之力。
龐天壽顯然早看了奏章,他見皇帝臉上漏出喜色,遂即說道:“陛下,王相公又立大功,之前光複楚贛,現在又打下半個福建,真乃國之長城,大明複興有望!”
隆武聽了愣神半響,心道:“是也,王卿真大明之國柱!可朕該怎麽獎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