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談得很融洽，一直持續到深夜，只是晚飯過後雙方談內容就非常廣泛了，除了中外大勢外，主要內容都集中在山東人和關隴人矛盾衝突上，集中在大一統改革對豪門世家所造成危機上，以及趙郡李氏諸房子弟這些年倍受打擊和遏製處境艱難，不得不積極圖謀翻身之策上。

　或許是因為李百藥父子李風雲當作了至親血脈，也或許是因為李風雲希望贏得趙郡李氏支持，雙方在深入交流中均給了對方想當程度信任，可謂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除了涉及到一些核心機密外，雙方都很坦誠，而這種坦誠對待，讓雙方彼此了解同時，在諸多觀點策略上衝突也一一呈現。

　李百藥父子對中土未來持樂觀態度，所以在解決核心矛盾問題上，保守而溫和，而李風雲對中土未來非常悲觀，正因為如此，李風雲解決核心矛盾手段很激進，很暴力，由此給山東人帶來了難以估量巨大風險，一旦李風雲失敗，山東人受其連累飽受打擊，損失慘重，那麽山東人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都無力抗衡關隴人，甚至可能就此失去東山再起本錢，一蹶不振。為此，李百藥父子在許多重要問題上闡述了自己看法，雖然明確反對李風雲觀點，但也蓄意隱藏趙郡李氏在這些問題上所持立場，這樣雙方等於分歧擺在了案頭上，接下來雙方能多少程度合作一目了然。

　李風雲與崔氏談過合作，現在又與李氏談合作，但不論是崔氏還是李氏，都只顧眼前利益，隻想利用李風雲為自己謀取利益，而不願建立互利互惠式合作，更不要說支持李風雲發展了，這讓李風雲失望之余，對中土豪門世家和門閥士族制度不可逆轉走向敗亡命運了更為深刻理解。

　豪門世家世代傳承豐厚化和簪纓底蘊，還上千年家族榮辱興衰史，它們子孫對自己家族都神一般崇拜，認為自己家族與天地共存亡，所以對家族實力也就產生了一種無所不能自信，而這種近乎盲目自信一定程度上蒙蔽了們眼睛，損害了們智慧，結果們堅信，只要們堅持，中土改革派就一定會向保守派妥協，中央集權制度就一定會向門閥士族制度讓步，而中土“大一統”進程實質應該是融合，政治化等等全方位融合，而不是單純代替，以舊存在死亡，讓路於新生存在成長。這種頑固而脫離時代舊觀點，使得們錯誤解讀了中土政局，使得們執於以政治手段解決核心矛盾，所以崔氏也罷，李氏也罷，都不能接受李風雲激進和暴力手段，都不願看到山東人利益因李風雲野蠻和衝動而嚴重受損，因此們隻想與李風雲保持秘密、短暫、以利用為目、條件合作，隻想讓李風雲做一隻掙扎在生死線上可以給們帶來利益野狼，而不想看到李風雲變成一隻無堅不摧嚴重威脅到們生死存亡洪荒猛獸。

　李風雲雖然失望，但也清醒地知當前局勢下，自己確贏得豪門鼎力支持可能性，畢竟現在中土政局還走到崩潰絕境，國內局勢也還陷入混亂一發不可收拾地步，豪門世家也還重新面臨選擇時候，所以當前能贏得崔氏和李氏不對等條件合作，已經是很不錯了。當務之急是壯大實力，隻實力強大了，才能抓住機會，否則歷史上為何隻河南李密、河北竇建德、中原王世充和關隴李淵四強稱霸?為何那麽多地方豪強都未能成為逐鹿天下雄主?

　午夜時分李風雲告辭而去。

　與李氏合作，就與崔氏合作一樣，李風雲處在被動狀態，能夠建立什麽程度合作，決定權不在李風雲手上，而在李氏手上，只是如此重大策略，李百藥也做不了趙郡李氏主，必須與趙郡李氏本堂諸房長者商議過後，才能與李風雲正式談判。

　實際上李風雲與崔氏之間也談不上合作，目前還是互相利用，只是東征大敗，李風雲預言成真，在崔氏心目中份量大大加重，雙方之間遂了合作之可能，因此相比起來，李風雲更期待崔家十二娘子回歸，相信崔氏會給聯盟一定程度支持，然而現在中土局勢尚不明朗，聖主和改革派還走上絕路，崔氏還深陷在皇統之爭中難以自拔，所以未來幾年崔氏能夠給予李風雲支持還是十分限。

　李風雲連夜渡河回到了總營，一宿未睡，苦思冥想。聯盟未來只能在各種勢力夾縫中艱難生存和發展，而未來幾年崔氏和李氏能夠給予聯盟幫助肯定限，所以當前關鍵還是要抓住齊王楊喃這顆大樹不能放。

　李風雲密書韋福嗣，李百藥父子來聯盟一事詳細相告，並透露了段操急於離開魯郡消息。消息對齊王來說是個控制魯郡好機會，只要在段操離開魯郡後，及時魯郡太守位置搶到手，那麽齊王必能自己勢力迅速延伸至齊魯地區。

　第二天上午，李風雲在軍議上段操遣使密談一事告訴了內外府統帥。

　如果段操接受了李風雲條件，就秋糧分配問題達成一致，那麽雙方也就失去了交戰意義，還不如繼續保持魯郡穩定，給聯盟贏得一個環境較好大後方，另外段操離開魯郡後，一旦齊王楊喃人佔據了位置，齊王自己勢力成功拓展進了齊魯，那麽一個穩定魯郡對齊王立足齊魯亦是至關重要，所以這樣一分析，聯盟必須盡快拿出“北上”還是“南下”決策，不能繼續無限期爭論下去。

　這時翟讓主動提出了一個可以兼顧“北上”和“南下”兩個決策建議。聯盟不論是“北上”還是“南下”，蒙山都要留下足夠牽製兵力，以吸引和欺騙官軍，翟讓建議是，聯盟在此基礎上，再分出一部分人馬部署於巨野澤東北方向濟水兩岸，佯裝主力，做出隨時渡河北上之態勢，其余諸軍則潛藏於蒙山南麓，琅琊和彭城兩郡交界之處，直待時機合適則南下征戰。

　此策好處顯而易見，不但兼顧了“北上”、“南下”兩策，還兼顧到了聯盟持不同意見統帥利益，比如持北上立場韓進洛、帥仁泰等人軍隊可以部署在濟水一線，而持南下立場韓曜、孟海公等統帥則可做好南下準備，至於最終是“北上”還是“南下”，目前還真不好決斷，因為河北那邊局勢怎麽樣，豆子崗、平原、清河等地義軍是否也會遭到官軍猛烈剿殺，現在一無所知，聯盟總不能盲目北上自尋死路。另外王薄、孟讓等義軍首領至今也消息傳過來，不知們入冬後將采取何種生存策略。還就是齊王楊喃，不知聖主回京後，齊王命運是否會發生轉折，一旦被征召回京，前期所做努力全部泡湯，聯盟當然也要隨之調整策略。

　李風雲點頭讚成，不過心裡頗感失落。

　很顯然，翟讓之所以主動拿出建議，主要是考慮聯盟前景不好，瓦崗軍生存困難，遂打算借機北上進入濟水一線，這樣既可以與離狐徐世鼽形成呼應，又可以在聯盟危難關頭，果斷脫離，重返河南。說到底翟讓和瓦崗人還自己利益與聯盟徹底捆綁到一起，更像們所說得那樣竭盡所能支持李風雲，只是純粹利益至上，利可圖就合作，無利可圖就各奔東西。不過這一現象並不僅僅局限於翟讓，其豪帥也是如此，韓進洛和帥仁泰就想大難臨頭之際回濟北，而孟海公和韓曜等人既不想困守蒙山等死，又不想北上遠離家鄉，於是就虛晃一招要求南下，其實們也不想南下，只是本土守不住，又不願北上，只剩下南下一條路而已。

　聯盟存在是建立在一場場勝利上，豪帥們各野心，唯利是圖，共富貴卻不能共患難，可以預見，今冬反圍剿一旦失利甚至失敗，聯盟必然分崩離析。李風雲心情沉重，需要聯盟，而且依照自己設想，將來還要帶聯盟一起進入河北，一起在北疆戰場上與北虜浴血奮戰，然而，事實與自己理想差距太遠，若想實現心中所想，達成心中所願，尚需千萬倍努力，任重而遠啊。

　經過一番討論，翟讓提議得到了聯盟統帥們一致讚成，聯盟統帥部隨即根據這一決策擬製具體部署。當然了，這一決策能否實施，還要看段操是否同意李風雲提出來條件。

　同一天，李百藥父子匆匆返回了瑕丘，但很快，們再次出現在亢父城。

　段操很爽快，一口答應了李風雲條件，但擔心局勢會出現不利於雙方變化，比如聖主調派大量軍隊圍剿李風雲，或者聖主許諾了齊王好處，使得齊王像打了雞血般拚命圍剿義軍，另外還一種可能，如果齊王心借剿賊名義，軍隊開進魯郡，自己勢力延伸至齊魯，那麽必然會遭到魯人強烈反對，必然會遭到魯郡地方勢力強烈抵製，雙方一旦大打出手，魯郡還是要亂。

　關隴人和山東人矛盾當真是無處在不，雖然這一矛盾利於聯盟生存和發展，但關鍵時刻，這一矛盾爆發確會讓局勢複雜化，會讓局勢發展方向完全預期軌。不過李風雲並不為此頭痛，因為段操言外之意是，若要讓相信承諾，就軍隊撤出魯郡，主力不能待在魯郡不挪窩，不挪窩人家就要來打，如果大家都來打，魯郡豈不亂之理?

　“回去告訴使君，某不可能待在蒙山陷入四麵包圍之中，某肯定要跳出包圍圈。”李風雲笑，“另外某軍隊人數眾多，需要大量糧食過冬，而魯郡糧食無法滿足某需要，所以……”

　李百藥、李安期心領神會。李風雲意思很明了，暗示聯盟要南下打徐州，如此一來魯郡穩定對聯盟同樣重要，雙方可謂各取所需、皆大歡喜。

　雙方又談了一些細節，而李風雲無意在這些小事上為難段操，基本上都滿足了要求，結果談判非常順利，很快就結束了。

　“河北形勢怎麽樣?”李風雲主動轉移了題。

　“將軍是指現在河北形勢，還是河北將來形勢走向?”李安期問。

　“預測一下將來。”李風雲說。

　“河北穩定與否，不但直接關系到了北疆安全，也直接關系到了京畿乃至東都安危，所以……”李安期攤開了雙手，衝李風雲意味深長一笑，“不言而喻，河北戡亂，遠比河南、齊魯來得更為猛烈。”

　李風雲微微皺眉，沉吟稍許，問，“如果明年東都爆發兵變，河北豪雄是否參加以推波助瀾?”

　李百藥、李安期父子大吃一驚，神色頓變。

　“消息從何而來?”李百藥終於忍不住，親自開口問。

　李風雲搖了搖手，“們不要大驚小怪，某不過做個估猜而已，但可能性確實存在。今年大河南北爆發了旱災，災民得不到賑濟，餓殍遍野，天怒人怨，實際上就爆發兵變可能，但因為東都對東征普遍持樂觀態度，使得某些居心叵測者不敢輕舉妄動。然而，東征失利了，而且是不可思議大敗，以致於東征不但要繼續下去，而且還面臨無兵可調窘境，不出意外，此次聖主肯定要從京畿衛戍軍中抽調大量精銳遠赴遼東，如此一來京畿戍衛力量便嚴重不足。”

　李風雲看看神色凝重李百藥，又看看一臉驚色李安期，笑，“這可是兵變最好機會，如此千載難逢好機會，東都某些人是否會錯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