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清河人來說,李風雲是個神秘具傳奇色彩過客,匆匆而來,匆匆而去,打了一場勝仗,加劇了永濟渠危機,然後又像風一般消失了,就如在波濤洶湧湖面上扔下了一塊石頭,雖然濺起了波瀾,卻瞬息蹤影全無,仿佛從未出現過。
一眾河北豪帥對李風雲那番驚世駭俗言論將信將疑,畢竟未來事誰也不知,只要尚未發生,就一切皆可能。
很快,從東都就傳來了消息。兵部和衛府經過對東征戰事反覆研究,認定右翊衛將軍薛世雄在薩水大戰關鍵時刻拚死阻禦敵軍攻擊,為掩護友軍渡河贏得了更多時間,功過足以相抵,應免予責罰,官複原職;認定涿郡太守、檢校左武衛將軍崔弘升在薩水大戰爆發之前就已經向聖主、中樞和前線統帥部發出了警告,並在力所能及范圍內做好了充足準備,正因為崔弘升準備工作做得好,遠征四個軍才得以成功撤離薩水戰場,同樣也因為受益於崔弘升預警,聖主和中樞及時增援了鴨綠水,才得以確保遠征四個軍安全渡過鴨綠水返回遼東,所以崔弘升不但無功,反而功,但考慮到遠征軍大敗之事實,崔弘升也只能是功過相抵,官複原職。
十二月十四日,聖主詔令,薛世雄、崔弘升官複原職。
政治上無處不是妥協,聖主若想贏得山東人對二次東征支持,就要幫助山東人拯救崔弘升,而若想拯救崔弘升,關隴人讓步至關重要,為此聖主不得不向關隴人妥協,於是放出了薛世雄。薛世雄是河東貴族集團重要成員,中樞重臣黃門侍郎裴世矩、禦史大夫裴蘊也是這一政治集團重要成員,也就是說,聖主表面上是向關隴人妥協了,但實際上受益卻是支持河東人,這一政治手腕可謂運用得十分高超。
十二月十五日,聖主詔令,左翊衛將軍段達因為在河北戡亂無功,剿賊不利,免去其左翊衛將軍一職,即刻回京。
同日,聖主詔令,免去崔弘升涿郡太守一職,任命其為河北討捕大使、檢校左武衛將軍,代替段達負責河北戡亂。
同日,聖主還下達了兩重要詔令,一是任命崔弘升弟弟崔弘駿,出任趙王府長史;而另一詔令內容如出一轍,任命博陵崔氏另一個重要成員崔賾,出任越王府長史。
趙王楊杲是聖主第三子。越王楊侗是已故元德太子次子,聖主孫子。崔弘駿出任趙王府長史,便成為趙王楊杲第一輔弼大臣,而崔賾出任越王府長史,便成為越王楊侗頭號佐臣。
相比崔弘升任命,這兩個任命太重要了,內中蘊含東西太多太複雜了,影響太大了,當即在東都引起了轟動。
從中土繼承制度來說,趙王是庶出皇子,越王是庶出皇孫,都繼承權,都不是合法繼承人,而真正擁繼承權合法繼承人,隻嫡出齊王楊喃一個。但現在問題是,齊王楊喃距離儲君位置越來越遠,繼承皇統希望越來越渺茫,尤其離開京師居外戡亂後,留給東都是一個在皇統之爭中垂死掙扎淒涼而絕望身影,這進一步拉大了齊王與儲君之間距離,於是東都理所當然目光轉向了其皇子皇孫。
中土繼承制度原則是立嫡、立長、立賢。做為嫡皇子和皇長子齊王楊喃既然逐漸遠離了皇統繼承人序列,那麽就只能依照“立賢”原則,在皇子、皇孫中尋找新繼承人。
“立賢”原則最大弊端就是給了更多人爭奪繼承權機會,這會誘發皇統之爭,父子相殘,兄弟鬩牆,以至於亡國亡種,殘酷而血腥,所以歷朝歷代都吸取了教訓丨立嫡就不立長,立長就不立賢,以便最大程度降低皇統之爭危害性。然而,本朝是個例外,先帝在挑選繼承人時候,最終還是選擇了“立賢”原則,結果在聖主“登頂”前後一段時間內,父子相殘兄弟鬩牆,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按理聖主應該吸取教訓丨但這是一個特殊時代,是由分裂走向大一統時代,是由門閥士族政治走向中央集權製時代,是改革時代,改革者為了建立永久和平昌盛大一統中土,皇統繼承人必須具備大一統執政理念和銳意改革堅強意志,所以先帝也罷,聖主也罷,在選擇繼承人原則上,不是立嫡、立長,而是能否堅持大一統改革,所以只能選擇“立賢”原則。
聖主先是從政治上“驅逐”齊王楊喃,接又“順水推舟”,唯一合法繼承人“放逐”出了東都,今天更是輔佐趙王和越王重任托付於山東第一豪門崔氏,等於向東都各大政治集團發出了正式宣告,皇統繼承將以“立賢”為原則。依照這一原則,齊王楊喃機會“登頂”,其皇子皇孫同樣機會問鼎皇帝寶座,這實際上是剝奪了齊王楊喃唯一合法繼承權,同時授予其皇子皇孫繼承皇統資格,新一輪皇統之爭就此拉開了序幕。
先帝時期皇統之爭,聖主最終勝出,已經非常清楚地表露了改革派們所堅守以“立賢”為原則皇統繼承制度,而今天聖主步先帝之後塵,同樣舉起了“立賢”這杆繼承“大旗,看上去重蹈覆轍之危,失去理智之嫌,但實際上其政治背景與當年如出一轍,改革派遭到了重大挫折,大一統改革事業遭遇到了重大危機,迫不得已之下,改革派只能以擴大皇統之爭來轉嫁危機,保守派攻擊改革“火力”轉移到皇統之爭戰場上,以此來贏得喘息和逆轉時間,來獲得與保守派討價還價更多籌碼。
中土各大貴族集團已經經歷了先帝朝“皇統之戰”,豐富“戰鬥”經驗,所以當們看到聖主重新打開了以“立賢”為原則皇統大戰戰場後,一眼便看穿了聖主用意,看透了改革派們手段,看到了蘊藏其中巨大機遇和風險,於是一個個精神抖擻,氣勢如虎,拎大刀就衝向了戰場。
博陵崔氏一馬當先,衝在最前面,而此等驚心動魄大戰,衝在最前面一般都是死,生機渺茫,但此時此刻,博陵崔氏選擇,與其考慮會不會死,倒不如一往無前,殺出一條血路,死裡求生。
博陵崔氏一夜間再度贏得了聖主信任,再度“輝煌”,只是這“輝煌”背後所隱藏危機讓人如履薄冰如臨深淵,不寒而栗。
十二月下,李風雲率聯盟大軍撤回濟北,就在準備撤回魯郡時候,李安期匆匆而來。
李安期辜負了李風雲所托,未能在李風雲北上永濟渠之前請來鴻儒劉炫,好在李風雲運氣不錯,找到了王安非常默契“合作者”,否則此趟河北之行不會如此順利。不過李風雲並責怪李安期,畢竟劉炫是中土儒林泰鬥,就算落魄到與賊為伍,也是大師級人物,大師尊嚴,大師思考,願意來自然會來,不願意來就算綁架也沒用。
李安期帶來了李百藥密信,李百藥邀約李風雲至館陶相會。
館陶在河北武陽郡,永濟渠南岸,距離濟北大約兩百余裡,路程不算多,但隆冬季節行走艱難,再加上李風雲剛剛從清河回來,新年將至聯盟還一大堆事要處理,這馬上又悄悄返回,實在不便。
李風雲猶豫了一下,問,“很緊急嗎?一定要即刻動身?”
李安期連連點頭,鄭重其事地說,“據說,不久前,崔家那位到了魏郡鄴城。”
李風雲心領神會,原來崔家十二娘子到了,而且與李百藥一起,這足以說明博陵崔氏和趙郡李氏在某些方面展開了密切合作,但這一合作是否利於自己,就很難說了,所以這一趟確不容耽擱。
李風雲果斷起程,日夜兼程趕赴館陶。在館陶城外一座莊園裡,李風雲見到了李百藥,也看到了崔九。
崔九對待李風雲態度發生了明顯變化,很客氣,很友善,言辭中甚至透出一股親近之意。李風雲倒是一如既往,不卑不亢,寒暄一番後,遂急切問到了東征戰敗具體經過。
崔九詳細述說,三番兩次提到李風雲預測與實際情況基本一致,當說到自家家主崔弘升功績時,崔九更是喜形於色,遠征四個軍成功突圍完全歸功於崔弘升。當李風雲聽說四個軍十幾萬將士成功撤回遼東後,當即意識到自己可能被記憶中歷史欺騙了。
歷史說薩水大戰後宇述僅僅帶了不足三千人撤回遼東,而三千人意味什麽?意味除了諸軍統帥和們扈從外,余者皆沒,這就出現了一個無法解釋疑問,諸軍統帥們又是如何撤回來?遠征軍後撤過程中,諸軍處在不同位置,會遇到不同戰況,諸軍統帥們即便拋棄了自己軍隊,也不可能如此好運氣,都逃出了天生,再考慮到高句麗人半渡而擊之,遠征軍肯定一半軍隊在洪水到來之前渡過了薩水,而這一半軍隊逃到鴨綠水後,還是足夠能力和時間越過鴨綠水天險,所以不出意外,宇述至少可以帶幾萬將士撤回來。由此可以確定,李唐為了汙蔑和抹黑聖主,在撰寫這段歷史時候,做了篡改。
李風雲心情愉悅,事實證明,在力所能及范圍內,自己還是改變歷史可能,雖然改動幅度非常小,甚至忽略不計,比如在崔弘升努力下,在聖主、中樞、遠征統帥部齊心協力下,還是拯救了更多將士,但積少成多,厚積薄發,機緣巧合下,還是改變歷史軌跡一線希望。
崔九說完東征大敗經過後,終於說到了正題,“預測很準確,二次東征即將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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