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重大機密，剛剛擬製，知者寥寥，遠在萬裡之外李風雲竟然幾個月前就做出了準確預測，這太過匪夷所思，已經超出了崔弘升對中土世界奇人異士認知。

　一個能推斷未來異士，最多也就是預測吉凶，比喻東征吉凶，比喻王朝興亡，但具體時間，亦無具體過程，一切都在混沌之中不可見，然而，李風雲卻能看見，並且看得清清楚楚，這種能力太可怕了。當然了，天命不可逆，未來可以預測但絕無可能改變。這歷史為證，歷史上曾出現無數讖緯，許多讖緯準確預測了重大歷史事件結果，但在結果出現之前，力量可以逆天而行改變結果，包括預測者自己，都因為看不清歷史軌跡而身死消。李風雲顯然是個異類，似乎能窺探到歷史前進軌跡，這給了自己以及利益攸關者改變命運機會。

　崔氏和崔弘升對李風雲重要性可想而知，所以李風雲不會吝嗇自己異能，既然從未來迷霧中看到了崔氏和崔弘升劫難，當然要竭盡全力予以拯救。

　十二娘子給了崔弘升肯定答案，所知東征機密都來自李風雲幾個月前預測。之前也是將信將疑，但自從中樞核心重臣接二連三倒在東征途中，遠征軍渡過遼水之後就受阻於遼東城下寸步難進，就不得不相信李風雲預測了，所以鄭重其事地告訴崔弘升，李風雲對此次東征結果預測是，大敗。

　大敗意味什麽?意味東都政局會發生不可逆轉變化，這種變化不利於皇帝，不利於當權派，不利於改革，中土保守勢力會向改革派發起一輪又一輪“攻擊”，而朝堂矛盾爆發會加劇中央和地方之間衝突，國內形勢會急轉直下日益惡劣。國內危機一旦嚴重，必定影響到中外關系，尤其南北關系會驟然緊張，對中土虎視眈眈以突厥人、鐵勒人為首北方諸虜，極可能南下入侵。如果南北戰爭爆發，中土內憂外患，腹背受敵，那麽皇帝和以改革派為核心中樞必將陷入政治危機，後果不堪設想，國祚動搖乃至傾覆之危。

　大敗對崔氏意味什麽?意味重大風險。崔弘升做為遠征軍統帥之一，必定要承擔失敗罪責，輕則除名為民，重則砍下頭顱，絕無幸免之可能。所以，十二娘子和崔九日夜兼程趕赴東征戰場，當崔弘升面，親口告訴自救之策。事關重大，書信中根本說不清楚，更泄密被人告發陷害之可能，唯當面呈述才能確保安全，才能竭盡所能說服崔弘升。

　東征要大敗?崔弘升忐忑不安。

　遠征軍受阻於遼東城下並不可怕，堅持穩扎穩打步步為營策略也可以，雖然戰爭進程會因此而延長，但以中土之國力完全可以支撐。相比起來高句麗國力不濟，戰爭進程延長會直接高句麗拖進敗亡深淵，可以預見，到了明天春天，不待遠征軍殺到平壤，平壤自己就崩潰了。戰爭殺傷力太大，不計其數高句麗人逃離了家園，們要吃要喝要活下去，而戰爭摧毀了高句麗經濟，戰爭讓高句麗產出和消耗徹底失去了平衡，平壤根本堅持不下去。

　然而，皇帝和中樞迫於東都政局和國內局勢雙重動蕩所帶來深重危機，迫於長久以來反對和阻撓改革國內保守勢力在政治上巨大壓力，迫於高句麗人盟友，大漠上那些以突厥人為首北方諸虜對中土安全威脅，還驕狂不可一世不容褻瀆不容侮辱世界王者心理，迫使們不願意也不敢延長戰爭時間，們想盡快結束戰爭，以便牢牢掌控政治和軍事上主動權，為此，們從一個極端走到了另外一個極端，從打算以最小代價贏得最大利益，以武力威懾脅迫敵人投降保守穩妥策略，走到了不惜一切代價摧毀敵人激進風險策略。

　段振遺策本身就蘊含了極大風險，而風險正是當初皇帝和中樞拒絕采納重要原因，現在皇帝和中樞態度卻發生了顛覆性改變，們要實施段振遺策，但此刻已經不是實施段振遺策最佳時機，如果強行實施，遺策中所蘊含風險必將擴大到極致。

　在軍中統帥們眼裡，遠征軍以段振遺策去攻打平壤，失敗是必然，贏了則是天大運氣，但統帥們誰也不敢將士們性命寄托在虛無縹緲運氣上，所以大家比較一致看法是，正常情況下，遠征軍肯定是無功而返。既然了這樣心思，那統帥們也就知這一仗應該怎麽打了，主旨就是不求功，但求無過，只要遠征軍將士平平安安地帶回家，那就等於以最大努力克服了段振遺策中最大風險，那就是勝利。

　崔弘升就是抱這樣想法準備直殺平壤，但十二娘子卻給了迎頭一棒，深藏在內心裡恐懼完全激發了出來。

　“預言終歸是預言。”崔弘升強迫自己保持冷靜，語調非常平淡，“預言並不可靠，預言東征失敗更是荒謬。高句麗不過是一頭豺狼，在強悍猛虎面前，它永遠都是獵物，不堪一擊獵物。”

　十二娘子看了一眼，轉身崔九從地上拉了起來，“來告訴大人，告訴，東征為什麽會失敗?段振遺策為什麽會遠征軍將士全部送進地獄?”

　軍事上事情十二娘子不過略窺門徑，泛泛而談倒是可以，但真要“紙上談兵”，具體到攻防部署，就力不從心了。當初李風雲做出東征失敗預言時候，曾當和崔九面進行沙盤推演，說得非常具體，但以十二娘子軍事常識，看熱鬧可以，看門就不行了，所以此刻只能崔九推到父親面前，讓崔九複述當初李風雲對戰爭進程預測。

　崔九在征得崔弘升許可之後，走到懸掛在帥帳裡地圖前，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

　“李風雲推斷，平壤一戰失敗，敗在兩個地方，一個是水師為爭奪功勞，提前發動攻擊，以致水陸夾攻之策失敗，其次是低估了高句麗人反擊之力，未能確保後退之路安全，結果在撤退過程中，後路斷絕，以致全軍覆沒。

　崔九語出驚人，崔弘升臉色當即就變了，“水師提前攻擊?來護兒和周法尚都忠誠於聖主，決無可能違背聖主之旨意。”

　這剛剛說完，心中霍然湧出一個念頭，當即便否決了自己判斷。如果水師提前攻擊是聖主旨意，來護兒和周法尚又豈敢違背?

　水師渡海，要依照天氣條件，所以無法具體到哪一天，但不出意外，六月底七月初，也就是遠東雨季之期，水師肯定要渡海作戰，因為那時陸路大軍也應該推進到平壤附近了。中土大軍水陸俱進，形成夾擊之勢，高句麗人被迫兩線作戰，主力肯定要用來抵禦中土陸路大軍攻擊，而堅守平壤軍隊則必然限，這就給水師“攻敵不備”贏得了機會。

　如果水師攻陷了平壤，來護兒和周法尚功勞就大了，而來護兒和周法尚都是江左名將，都是皇帝在軍方親信，們功勞也就是皇帝功勞，皇帝權威大增，同時，陸路諸軍統帥們，無一例外都被皇帝狠狠地打了一個大巴掌，顏面盡失，權威大損。一旦形勢發展至此，皇帝不但可以進一步集中軍權，還能迅速穩定東都政局，對加快改革進程極其利。

　然而，水師能否攻陷平壤?水師若想攻陷平壤，首先需要陸路大軍配合，需要陸路大軍展開凶猛攻擊，以牽製高句麗人主力，但陸路大軍首先受限於雨季河水暴漲不利條件，行軍速度肯定緩慢，其次陸路大軍統帥們迫於糧草不繼，攻擊時間限，已經失去了在冬天來臨前結束戰爭決心，所以可以預見，陸路大軍“消極”攻擊，必然給高句麗人在南北兩線各個擊破對手創造了機會。一旦高句麗人主力集中在平壤城下，給中土水師以迎頭痛擊，摧毀了中土大軍水陸夾擊之策，那麽接下來高句麗人就可以集中全部力量用來對付中土陸路大軍。如此一來，陸路大軍攻擊難度大大增加，直待糧草難以為繼，必然後撤。

　“大軍在後撤途中兩險阻，薩水和鴨綠水。”崔九手指地圖上薩水，神情異常凝重，“若高句麗人在薩水上遊築壩截水，待大軍撤退之時，掘壩放水，那麽大軍退路必然斷絕，到那時大軍外無援軍，內無糧草，軍心大亂，面對高句麗人四面圍殺，是否還破釜沉舟、背水一戰勇氣?若無此可能，則遠征將士必然全軍覆沒。”

　崔弘升頓時便窒息之感，深深地吸了口氣，站起來，走到地圖前，對崔九說，“再推演一遍，某要再聽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