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三,閃電河西岸,星星原上,中土人和突厥人之間的緊張對峙日趨嚴重,雙方將士劍拔弩張,都已經到了爆發的邊緣。 ( . )
中土齊王身份尊貴顯赫,一舉一動都直接影響到了南北關系,因此牙旗在沒有得到牙帳指示的情況下,投鼠忌器,不敢輕舉妄動,但凡事都有度,做過了必然適得其反,事態會失控,齊王如果遲遲不願妥協,非要長時間拖住牙旗主力,任由白發賊禍亂閃電原,妄圖借助白發賊的力量打擊突厥人,阿史那咄捺情急之下,必然不顧代價展開凌厲反擊。
齊王有自知之明,當然不敢行險一搏,不敢激怒突厥人反目成仇,但如今既然深入大漠了,既然已經出塞了,當然就要摸摸突厥人的底,試探一下突厥人的忍耐極限,如此一箭雙雕,既可兌現對李風雲的承諾,給聯盟大軍以有力支援,又能大致摸清突厥人在南北關系上的最新態度和立場,為自己在燕北邊陲的立足發展創造更好條件。
所以齊王初始態度十分囂張,叫喊著要乘勝追擊,要火速渡河,要把白發賊斬盡殺絕,但這種賊喊捉賊的事搞得太過火就不好,大家都是明白人,彼此心照不宣,人家給你面子,讓你一步,你不知好歹,得寸進尺,蹬鼻子上臉,非要把人家把死裡逼,那就不明智了,狗急了還跳牆,何況人?因此第二天齊王的態度就轉變了,有所收斂,也主動讓了一步,既然白發賊是大家共同的敵人,那就聯手剿殺如何?你我一起殺進閃電原圍追堵截,必能如願以償地砍下白發賊的頭顱。這是緩兵之計,突厥人心知肚明,於是繼續阻撓,繼續苦口婆心地勸說,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威逼利誘,各種手段輪番上陣。結果到了第三天,也就是今天,齊王再次讓步,好,我不渡河了,不去閃電原了,考慮到南北關系的重要性,我就止步於此,但條件是,你必須把白發賊殺了,把他的人頭給我,否則我回去如何交差?功勞從何而來?
這還是緩兵之計,不過給了突厥人一個明確的信號,那就是齊王色厲荏苒,表面上氣勢洶洶,實際上心虛,擔心局勢失控,出現意外,不敢在大漠上久待,再逼一逼必然後撤。當然,齊王和白發賊有默契,只要白發賊在閃電原上劫掠完了,開始急速後撤,齊王必然緊隨其後調頭而去。
這就要看閃電原的戰局了。目前牙旗有夾畢特勒阿史那思摩坐鎮,軍心不穩但也不會大亂,而後續從各地源源不斷趕來的諸種部落大軍都集結於牙旗,阿史那思摩短期內即便不能展開反擊,但堅守牙旗絕對沒有問題,於是閃電原戰局接下來如何發展,關鍵就在白發賊了。如果白發賊的目的僅僅是燒殺擄掠,是昭告一下自己的存在,那麽當閃電原上的諸部落均已撤離,堅壁清野一無所有,白發賊馬上就會撤離,反之,如果白發賊的目的是報仇,是攻打牙旗,是與突厥人進行一番惡戰,齊王搬石頭砸自己的腳,被他利用了,那麽接下來阿史那咄捺就算不想打也得打了,兩敗俱傷也得打。
所以阿史那咄捺和史蜀胡悉看到齊王每天都退一步,基本上摸清了齊王的底,隨即開始做兩手準備。如果白發賊迅速撤離,齊王也緊隨其後走了,大家都有默契,那皆大歡喜,只要不打仗,沒有實質損失,丟點面子也能接受,反正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有的是報復時間;反之,如果白發賊把事情做絕了,把路都堵死了,那也只能魚死網破。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這天深夜,阿史那思摩急報,突厥人、中土人和從平地松林過來的馬賊聯軍對峙於七水泊,戰局陷入僵持對峙之中,形勢有些緊張,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阿史那思摩做出了一個驚人的推斷,刀卷土重來的目標是東北,刀才是攻打東北的主要力量,中土皇帝以驅虎吞狼來掩飾其借刀殺人的“人”。
目前局勢下,中土內憂外患,中土皇帝有必要繼續決策出軍攻打東北,繼續對外征伐?有必要與突厥人撕破臉惡化南北關系?有必要讓內憂外患的局面更加嚴重?完全沒必要,完全可以假他人之手,借助刀的力量去攻打東北。
刀全軍覆沒,中土皇帝沒啥損失,反而有一石二鳥之功效,既混亂了塞外局勢,消耗了塞外諸虜,還鏟除了刀,有助於國內局勢的穩定。但刀一旦成功了,中土皇帝的收獲就大了,不費吹灰之力就逆轉了北疆鎮戍的被動局面,取得了南北對峙中的優勢,這完全符合以最小代價贏得最大利益的原則。
當前中土皇帝面對困窘局面時,迫不得已必然會任用一些非常之人,采取一些非常之手段,比如重新起用諸如刀這種亦正亦邪的危險人物,比如借助刀這種反叛力量來做一些官方倍感棘手且不適合出面的事,而更重要的是,不論是史蜀胡悉還是阿史那咄捺,對刀的過去或多或少都有一定程度的了解,都知道刀及其背後的裴世矩為了遏製和打擊威脅或者可能威脅到中土的目標,無所不用其極,所以阿史那思摩“另辟蹊徑”的這個推測,當即引起了兩人的高度關注。
阿史那咄捺焦慮不安,如果阿史那思摩的推測變成了現實,那對阿史那咄捺本人及磧東南牙旗來說,未來局面非常險惡,破局的難度非常大。原因很簡單,中土衛府軍攻打東北,那就是公開與大漠爭奪利益,不惜與大漠撕破臉,而牙帳迫於現實,即便暫時不敢撕破臉,但可以公開譴責中土官方背信棄義,離間中土的盟友和大小藩屬,同時暗中給予東北三族以有力支援,把中土衛府軍拖在東北戰場上,利用這場小規模的戰爭佔盡中土的便宜。
然而現在的局面是,中土官方置身事外,讓刀打著中土叛賊的旗號去攻打東北,這就是刀的個人行為,如此則形勢顛覆,牙帳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如果任由東北三族敗亡,不但牙帳權威受損,大漠諸種聯盟的牢固度也大打折扣,另外大漠在南北對峙中的優勢也迅速減少。反之,若親自出手或者給東北三族以全方位的支援,那麽必然掉進中土官方的陷阱,最終結果就是牙帳為了維護東北利益,不得不持續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財力,而中土則利用這場小規模的戰爭,成功遏製和打擊了牙帳。也就是說,只要刀殺進東北,並在東北堅持下來,中土就牢牢掌控了主動權,不論牙帳如何處置,最終結果都一樣,都被中土算計得死死的,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阿史那咄捺越想越是憤懣,對史蜀胡悉更是深惡痛絕。中土要攻佔東北,這是史蜀胡悉的推斷;白發賊出塞和齊王巡邊,都是為了牽製牙旗,這也是史蜀胡悉的結論;傾盡全力給白發賊迎頭一擊,摧毀中土的牽製之策,如此牙旗可在中土攻打東北之際,給予最大力度的支援,以便堅決阻止中土搶佔東北,這是史蜀胡悉的建議。而阿史那咄捺做出的保存實力、避而不戰的決策,便是以此基礎,但結果可能是災難性的。換句話說,史蜀胡悉故意挖了個陷阱,設了個圈套,誘惑阿史那咄捺跳下去,一旦“災難”發生了,即便牙帳丟掉了東北之利,但完全可以借助此事狠狠打擊牙帳內的保守主和派,幫助牙帳激進主戰派控贏得更多決策權,如此對牙帳激進主戰派來說還是利大於弊。東北之利丟掉了,根本動搖不了牙帳的根本,而激進主戰派控制牙帳決策,卻直接影響甚至決定了大漠的未來。
事實是不是這樣?史蜀胡悉此刻的心情也是一落萬丈,當他看到阿史那思摩做出的最新推測,當即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陰溝裡翻船了。
為什麽會“翻船”?史蜀胡悉知道,當年出賣刀的是中土皇帝及其身邊最為親近的中樞大臣,他們為了打倒對手控制最高決策權,必須犧牲以刀為首的這些螻蟻的性命以挑起一場政治風暴, 所以刀永遠都不可能贏得中土皇帝的信任,而裴世矩即便要借助刀的力量,那也是暗中進行,不可能公開,以免激怒中土皇帝。另外就是齊王在政治上“倒塌”了,而齊王不甘心失敗,要與中土皇帝抗爭到底,這一點史蜀胡悉也非常清楚,所以齊王與刀有合作的基礎,但兩人一旦聯手合作,必定是中土皇帝的眼中釘肉中刺,因此在攻打東北這件大事上,齊王和刀最多也就是承擔“牽製”任務,絕無可能成為主攻力量。
但是,如果齊王和刀為了生存和發展,孤注一擲,鋌而走險,故意迎合中土皇帝的意願,主動承擔攻打東北的重任,中土皇帝權衡利弊後,是否會將計就計,一口答應?答案顯而易見。
看到史蜀胡悉臉色陰沉,一言不發,阿史那咄捺強忍怒氣,冷聲問道,“夾畢特勒的這個推斷,你認為有多大可能?”
“只要事實尚未出現,一切皆有可能。”史蜀胡悉也冷聲回道,“當務之急是,連夜調集主力返回閃電原,不惜一切代價圍追堵截,只要殺了刀,這個可能也就永遠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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