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三,上午,閃電原。
李風雲指揮聯盟大軍急速推進,距離突厥人的牙旗越來越近。
守護牙旗的部落大軍同仇敵愾,做好了戰鬥準備,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當然,部落首領們各懷心思,並沒有一往無前舍身赴死的決心,對此阿史那思摩心知肚明,畢竟閃電原上的諸種部落已基本撤離完畢,人畜一走草原上空空蕩蕩,“清野”就算完成了,財物就算保全了,至於“堅壁”也就沒有實際意義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草原廣袤,無邊無際,遊牧種族世代堅持“敵進我退、敵退我進”的遊擊戰術,不會與敵人爭奪一城一地之得失,不到走投無路之際也不會與敵人拚個兩敗俱傷玉石俱焚。
阿史那思摩同樣沒有與李風雲浴血廝殺的念頭,而且他有把握確定李風雲也不會與自己傾力一戰。
李風雲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他之所以出塞作戰,目的是生存,而生存的前提就是實力,沒有實力如何生存?如果李風雲第一次出塞就與突厥人打個你死我活,奄奄一息,接下來他怎麽辦?所以李風雲對阿史那思摩的主動“試探”做出了積極回應,明顯就有爭取“默契”的意思。只要雙方默契“配合”,必然能以最小代價牟取最大利益。目前局勢下,阿史那咄捺和阿史那思摩只要保證了磧東南局勢的穩定,那就是大功一件,可以為牙旗保守派爭取到更多話語權,而齊王和李風雲只要牢牢牽製住了磧東南的突厥人,事實上惡化了大漠局勢,彰顯了自己的價值,則不但可以有效緩解北疆防禦上的重壓,還能為自己爭取到一個較好的生存環境。
所以阿史那思摩雖然表現得很焦慮,很緊張,似乎諸部落首領們不能齊心協力,牙旗就必然會被中土所摧毀,南北關系就必然破裂,南北大戰就必然爆發,最終大家的利益都將在倉促爆發的戰爭中喪失殆盡,搞得上上下下下都繃緊了神經,唯恐一個失誤釀成大錯,但實際上阿史那思摩的心裡還是很淡定,很從容,面對李風雲張牙舞爪的暴戾之勢泰然自若。
與此同時,從平地松林方向呼嘯而來的馬賊盜寇,距離七水泊也越來越近。
阿史那思摩接到斥候傳來的消息,有些不安,感覺有些反常。中土人殺進了閃電原,這個消息早已傳開,這群跑來趁火打劫的馬賊盜寇不可能不知道,但即便如此,他們依舊急吼吼地殺了過來,非要與虎奪食,這就反常了,難道他們就不怕中土人順勢“吃”掉他們?馬賊盜寇謹小慎微,正常情況下應該遊戈在七水泊外圍,冷眼旁觀,耐心等待下手的機會,只要中土人與突厥人打起來,打得“熱火朝天”,他們就能趁火打劫,完全沒必要如此急迫。
忽然,一個奇異的念頭從阿史那思摩的心底湧出,難道他們是一夥的?這個念頭一經產生就不可遏止,讓阿史那思摩立即以此為基礎,對目下撲朔迷離的局勢做出新的分析和推演。
幾年前刀就活躍在松漠一帶,平地松林正是他的盤駐地,其風生水起之時手下賊寇一度多達兩千余騎,對松漠東西方向的諸種部落造成了嚴重威脅,結果遭到了突厥人和霫人、奚人、契丹人乃至中土人的四面圍剿,全軍覆沒。但現在刀死而複生,平地松林裡的馬賊盜寇也蜂擁而出,並且同時出現在閃電原上,這就很巧合了,如果他們是一夥的,平地松林裡的馬賊盜寇都是刀的舊部,事情就複雜了,當年的全軍覆沒很可能就是一場冒領功勞的騙局,而更嚴重的是,刀和他的舊部會合,刀很快就能拉起一支彪悍馬軍,刀的實力會在短短時間內膨脹到一個新的高度,這不但會嚴重威脅到磧東南的安全,還會影響到東北局勢,因為刀當年之所以盤駐於平地松林,目標正是東北,而這也是奚王阿會正主動聯合各方力量,乘著刀羽翼未豐之際,四面圍剿置其於死地的重要原因。
阿史那思摩越想越是心驚,眼前迷霧也漸漸消散,逐漸看到了掩藏在目下危局中的秘密。
東北一直是中土人的目標,奈何中土要對付的敵人太多,中土不得不集中力量先對付強大的敵人,只能把東北這個較小目標無限期延後,所以這些年來中土雖有覬覦東北之心,卻一直沒有實際行動。
刀當年活躍在松漠一帶,肯定是受裴世矩的指使,承擔了重要使命,目標就是東北,即便拿不下東北,也要混亂東北,削弱突厥人對東北的控制,緩解中土在東北疆方向的鎮戍壓力。可惜他的身份暴露後,中土的陰謀也就暴露了,於是松漠四周的諸種部落聯手剿殺了刀,扼殺了中土的陰謀。如今刀換了一個身份,卷土重來,目標肯定還是東北,只是這一次刀不是單槍匹馬,單打獨鬥了,而中土也不再遮遮掩掩,終於露出了獰猙嘴臉,借助刀這個中土“叛賊”的力量攻打東北,佔據東北,把突厥人的勢力趕出東北,從而到達遏製和削弱突厥人的目的。
也就是說,中土還是顧忌大漠牙帳,暫時還不想挑起南北戰爭,還必須維持目前的南北關系,還不能立即與大漠反目成仇,而這與中土連續進行對外征伐,國力損耗巨大,需要時間休養生息以恢復元氣的事實,是完全符合的。因此史蜀胡悉的推斷是錯誤的,他和牙帳激進派高估了中土的國力,低估了中土皇帝和東都中樞決策者的智慧,以為中土衛府軍在兩次東征失利後,為洗刷恥辱和挽救聲譽,要親自出手攻打東北,實際上他們根本沒必要親自殺人,借刀殺人就可以了。真正出手攻打東北的是刀,而為了隱藏這個秘密,到達一擊致命的目的,中土人殫精竭慮,各方力量聯手製造了一個大騙局,為此中土的齊王甚至不顧危險親赴邊陲,目的就是為了在搶佔東北的功勞中分一杯羹。
阿史那思摩找到了關鍵,豁然貫通,但這還不能成為定論,目前還沒有證據可以證明他的推斷是正確的,只是,等到有證據可以證明他的推斷正確無誤的時候,一切都遲了,刀早就離開閃電原,如離弦之箭射向了東北。而東北那邊根本就沒人想到刀會從背後殺出來,奚人因為有磧東南牙旗保護他們的後背,萬無一失,所以奚王正率主力在托紇臣水一帶與契丹人激烈廝殺,奚族南部的鎮戍重點也在燕山的古北口,全力盯防中土的幽州,因此奚族腹地的衛戍力量此刻非常薄弱,面對刀這支數萬人的大軍,奚人在措手不及之下根本沒有還手之力,結果可想而知。
阿史那思摩焦慮不安,擔心猜想變成事實。如果刀帶著數萬大軍進入東北,而齊王帶著大軍滯留懷荒不走,那麽磧東南牙旗就不得不兩線作戰,顧此失彼,處境十分困窘,而無論從阿史那咄捺本人還是從牙旗利益來說,磧東南都是鎮戍重點,所以給予東北的支援就非常有限,如此一來,東北戰場上雙方實力此消彼長,刀在中土源源不斷的物資支持下,必然佔據較大優勢,極有可能重創東北三族,代替突厥人實際控制東北。局勢如果發展到這一步,磧東南牙旗就陷入中土人的夾擊之中,大漠在南北對峙中的優勢大大削弱,一旦南北大戰爆發,大漠的勝算微乎其微。
九月十三,午時,李風雲帶著聯盟大軍進入七水泊,距離牙旗近在咫尺。與此同時,來自平地松林的馬賊聯軍也到了七水泊。
很快,三方以七水泊為中心展開對峙,形勢異常緊張,大戰一觸即發。
時間飛逝, 所有人都在焦急等待中土人擂響戰鼓,發動攻擊,但戰鼓遲遲不響,草原上的空氣仿若凝滯,讓人難以喘息。
黃昏來臨,夕陽如血,很快夜幕降臨,但突厥人不敢有絲毫松懈,睜大眼睛望著草原上的漫天星火,防備中土人發動襲擊。
阿史那思摩的不詳之念越來越濃,終於他按捺不住,急書一份,連夜送給閃電河西岸的阿史那咄捺,把自己的分析和推測詳細告知,請阿史那咄捺做好兩手準備,明天必須調遣精銳主力返回牙旗,一旦刀突然掉頭衝進平地松林,證實阿史那思摩的推測是正確的,那麽牙旗必須亡羊補牢,集結全部主力展開追殺,竭盡全力阻止刀攻打東北,否則後果嚴重,牙旗利益的損失倒是其次,重要的是它可能會改變現有的南北對峙之局,陷大漠於不利。
然而,阿史那思摩醒悟得太遲,當他急書阿史那咄捺之時,李子雄已經帶著左中右三路大軍及商賈隊伍,在夜色的掩護下,急速東進,直奔平地松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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