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二,封德彝的第二份奏章到了。
宋子賢陰謀行刺聖主案,牽連甚廣,首當其衝的就是冀北豪門世家,其次就是地方官府,再次就是地方豪強、漢虜商賈和佛門信徒。此事一旦擴大化,演變成一場政治風暴,必定會掀起血雨腥風,這使得冀北形勢驟然緊張,上上下下下驚惶不安,人人自危,更有甚者乾脆一不做二不休,開始積極謀劃叛亂之計以求生存。
封德彝不得不向聖主和中樞發出嚴重告誡。
這段時間白發賊在冀北一帶肆無忌憚的燒殺擄掠,而冀北官方竟然束手無策,只能閉門死守,涿郡方面的援軍也是雷聲大雨點小,根本無力剿賊,這給了冀北豪強以強烈的負面“衝擊”,很多人蠢蠢欲動,也想舉旗謀反,其中宋子賢陰謀行刺聖主案就是個鮮明例子。這個事件的背後推手雖然是突厥人,但陰謀之所以暴露,正是因為當下形勢對陰謀者非常有利,導致他們過於大意,不慎露出“馬腳”,否則此事一旦既成事實,冀北豪門世家就被推上了“風口浪尖”,聖主和中樞必然要打擊河北人,於是落井下石者蜂擁而上,山東人和關隴人必定再次大打出手,國內政局就此陷入“混戰”,結果不言而喻,必然會嚴重影響到南北關系的發展,甚至影響到南北戰爭的勝負。
恰在此時,齊王就在博陵,麾下兩萬大軍對冀北豪門和官方形成了直接威脅,直接影響甚至主導了冀北局勢的發展,而齊王一旦完全主導了冀北局勢,控制了“行刺大案”的未來走向,不但冀北豪門和冀北官方陷入了被動,聖主和中樞也陷入了被動,齊王和聖主極有可能因此產生直接衝突,這個後果就嚴重了。
封德彝為此發出警告,懇請聖主和中樞從大局考慮,為杜絕“行刺大案”演變成政治風暴,阻止山東人和關隴人發生正面“廝殺”,禍及國內政局,馬上就此案做出結論,快刀斬亂麻,乘著朝堂上各方勢力尚未得到消息做出反應之前,先把所有可能產生危機的因素統統消除。
只要聖主和中樞做出冀北豪門和冀北官方雖然有失察之罪,但也有鏟除陰謀之功,功過可以相抵之結論,聖主和中樞就不會與冀北豪門和冀北官方發生正面衝突。但是,此舉並不能徹底扼殺危機,因為現在博陵還有齊王,齊王還有引爆並擴大危機的能力。
齊王借助這件“行刺大案”抓住了冀北人的“要害”,以此來要挾聖主和中樞牟取政治利益,若聖主和中樞不能滿足他的要求,齊王完全可以憑借現有的實力,把這件大案擴大化,演變成一場政治風暴,所以齊王身居博陵,對冀北人來說就是一柄懸在頭頂上的利劍,隨時都有可能斬下來,對聖主和中樞來說則是一個破壞國內政局的禍患,而解決的辦法只有一個,向齊王妥協,借助“行刺大案”詰難突厥人,並以此為借口詔令齊王北上巡邊。
聖主和中樞核心成員馬上意識到這個“行刺大案”的突然爆發有著莫大玄機,巧合太多,時間節點選擇得太好,仿若“神來之筆”,把諸多紛繁複雜糾纏難解的政治難題“一筆抹去”,各方勢力因為此案而做出的各種對策所形成的推動力,恰好可以幫助齊王北上長城,如此布局,堪稱精妙。
如果這個布局來自齊王,那麽今日齊王的政治智慧和政治手腕就非同尋常了,遠非三年前那個被打得鼻青臉腫毫無還手之力的齊王可以比擬了。不過即使齊王成熟了,進步了,但在聖主和中樞大佬們的眼裡,齊王還是實力太弱,不堪一擊,就算齊王使出渾身解數有所發展,然而很快他就要面對聲勢浩大的南北戰爭,實力不濟的齊王在如此規模的戰爭中,充其量也就是個“炮灰”,終究逃脫不了敗亡的命運。
聖主和中樞核心成員經過緊急商討,隨即做出決策,在獲悉“行刺大案”的第二天,在尚未詳細了解此案經過的情況下,就匆忙為此案做出了結論,正面肯定了齊王、冀北豪門世家和冀北官方的成績,並詔令封德彝督導此案的審理和善後,力爭在最短時間內審結此案,確保此案不會對冀北乃至整個北方局勢造成過大影響,否則嚴懲不貸。
聖主和中樞又詔令齊王,考慮到“行刺大案”的爆發源自冀北混亂局勢,因此要求他傾力剿賊,不惜一切代價誅殺白發賊及其同黨,務必在最短時間內穩定冀北和燕北的局勢,又考慮到齊王進入燕北剿賊必然對北疆鎮戍和南北關系產生影響,為最大程度減少這種影響,詔令其北上巡邊,並以巡邊的名義一邊加強北疆鎮戍力量,一邊戡亂剿賊穩定北疆局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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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三,李風雲、李子雄率軍離開飛狐城,開始北上征程。
甄寶車、陳瑞、韓曜等留守軍政大員出城相送。
甄寶車心情沉重,李風雲以聯盟相托,雖然給了他絕對的信任,但責任太大,他感覺自身能力有限,難以承擔。這幾天他一直想找個機會私下與李風雲談一談,但李風雲太忙了,不眠不休地進行出征準備,根本就找不到談話的機會。一轉眼李風雲要走了,甄寶車憋了一肚子話想說,卻開不了口。
走到途中,李風雲忽然下了馬。甄寶車、陳瑞和韓曜暗自欣喜,知道李風雲有話要說,於是紛紛下馬,圍了過去。四個人並肩而行,娓娓而談。
“你們是否相信某,像過去一樣相信某?”李風雲看看三人陰鬱的臉,笑著問道。
三人連連點頭。
“既然如此,為何對某沒有信心?”李風雲笑道,“既然某敢於出塞作戰,既然誇下海口要收復安州,當然有相當把握,否則建昌公(李子雄)為何不顧生死一定與某同行?你們當真以為他老糊塗了?”
陳瑞猶豫了一下,歎道,“明公,出塞作戰,將士們面對的都是北虜馬軍,以己之短攻敵之長,戰鬥之艱險可想而知。由飛狐北上經閃電河殺至安州,近兩千裡,將士們僅僅帶著三十天的乾糧,一旦有所延誤,後果不堪設想。”陳瑞本來還想繼續例舉一系列出塞作戰的困難,但看到李風雲不以為然的表情,當即省略了,直接提出自己的疑問,“明公一向謀定而後動,不可能置四萬將士於死地,而目下聯盟也沒到破釜沉舟背水一戰之絕境,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明公部署有後手,否則絕無可能行此險計。明公,某的猜測是否正確?”
李風雲微笑點頭,“你們都知道,某過去就是塞外的馬賊,活躍在遼東與松漠一帶,縱橫於弱洛水兩岸。”
韓曜有所聯想,試探著問道,“兩年前當你現身於白馬的時候,是否就已經做好了回去的準備?”
“當年某在遼西被捕的時候,本有很多機會逃離,但某天突然靈光一閃,毅然決定重返中土,拉起一支隊伍,或許,某就有重新殺回東北的一天。”
甄寶車三人相視而笑,沉重的心情漸漸有所松緩。李風雲這句話在他們聽來就是敷衍之辭,不過從中透露出一個訊息,不論李風雲當年因何種原因而返回中土,都與今天的出塞作戰有必然聯系,由此不難推測到,李風雲或者李風雲背後的裴世矩,必定在塞外做了大量的精心部署,目的就是為了收復安州,為了在南北對峙中建立一定的優勢,既然如此,李風雲當然有相當的把握出奇製勝。
“齊王和燕北這邊應該沒有太大問題。”甄寶車皺眉說道,“某擔心的就是安樂郡那邊,一旦幾大豪門出爾反爾……”
“所以某把郝孝德、劉黑闥放在蔚城,利用飛狐來切斷他們與冀北豪門的聯系,而把王薄和霍小漢分別放在蒲陰陘和靈丘,目的就是為了對冀北豪門形成威脅,如果冀北豪門背信棄義,出爾反爾,霍小漢就可以從靈丘方向切斷與常山關之間的聯系,如此駐守常山關的孫宣雅為自身生存考慮,就不得不妥協,不得不聽從你們的命令下山攻打博陵,燒殺擄掠,而王薄則可以肆虐上谷,擄掠河間。”李風雲說到這裡冷笑道,“對冀北豪門來說,利益至上,只要我們對其切身利益造成重大威脅,他們就必然合作,而不是對抗,兩敗俱傷對誰都沒有好處。”
三人心領神會。陳瑞當即問道,“明公,是否派遣秘使常駐博陵,與他們保持密切聯系?”
李風雲搖搖手,“你們應該積極聯系的是冀北豪雄王須拔、魏刀兒、甄翟兒、宋金剛、趙萬海等人, 他們才是我們結盟合作的對象。未來聯盟發展壯大,肯定需要他們舉旗響應,而近期你們堅守飛狐,若能贏得他們的幫助,便可形成裡應外合之勢,隨時都能由守轉攻,如此便可以牢牢抓住主動權。”
甄寶車接著問道,“明公,齊王北上,我們與其保持何種程度的默契?”
“高度戒備,萬萬不可大意。”李風雲毫不猶豫地說道,“齊王由飛狐北上,不過是借我們一條路,我們不敢也不能打他,但他卻能吃掉我們。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你們稍有幻想,必有滅頂之禍。”
甄寶車暗自驚凜,連聲應諾。
韓曜也問了一個問題,“明公,如果你們收復了安州,並在安州堅持了下來,我們何時會合?”
“為什麽要會合?”李風雲反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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