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佳走進政事堂,先左右各看了一眼,才朝正中行禮:“拜見府主,在下奉我家元帥之命前來求降。”
他瞟見於少澤站在一側臉色陰沉,也不給他使眼色,不知道剛才裡面發生了什麽。
鄭晟仔細打量眼前這個中年人。俞佳臉色白皙,微微發胖,看上去應該是個讀過書人。
歷來讀書人最狡猾,他冷冷的盯著他,問:“你是了為方國珍求降的,還是來窺探我天啟虛實的?”
俞佳心中咯噔一下,心思被人看破後,下意識為自己辯解道;“我家元帥魯莽的以浙東偏隅之地與天啟為敵,被天啟雄兵打敗後已經知道錯了。府主的威名早就傳遍天下,我家元帥願意投在府主麾下,跟隨府主渡江北伐。”
張寬仁笑眯眯的問道:“既然如此,為何方國珍自己不願意來金陵,而只是讓他三個兒子來金陵。”
俞佳來之前把天啟中幾個重要人物都打聽清楚了,知道張寬仁為人精細,立刻答道:“我家元帥年紀大了,身體多有不便,隻想在韃子被驅走後,過些采菊南山下的日子。”
於少聽見此言,臉色變得極為不好看,暗想若不是張寬仁提醒,他只怕中了方國珍的道。
鄭晟對俞佳牽強的回答不置可否,又問道:“我大軍將從衢州南下蕩平福建韃子,方國珍願領兵為先鋒嗎?”
俞佳露出為難的神色,道:“天啟大軍名聞天下,浙東軍都是山野村人,我家元帥原在海裡反韃子,只怕隨天啟大軍遠征,不能盡力,反而白費軍糧。”
話說的此處,天啟眾人心裡都有了數。方國珍不敢與天啟為敵,但又想守著自己一畝三分地,不想放棄。
按照方國珍的想法,如今天下大亂,天啟也未必是勝方,他想先以表面順從把這次兵災躲避過去,以觀世態變化,這正是俞佳給方國珍出的計策。假如有一天,大宋北伐成功,他們還有一條退路。
鄭晟搖頭,道:“我不用浙東的步卒,我知道方國珍原在海上呼嘯,水師極為強悍,我希望浙東水師來為我衛戍金陵,如何?”
俞佳知道再推脫下去事情就要失控了,硬著頭皮答應道:“府主有令,浙東人豈敢不從。”
“好,”鄭晟拍掌:“說來方國珍反韃子比我還早,我敬他是條漢子,明日便派人隨你去紹興受降。方國珍兄弟兒子願意從軍的都可以為我軍中千戶,不願從軍也可在各地為官。”
俞佳大喜,道:“府主仁慈,讓浙東免除兵災。”
鄭晟對奉承的話向來無感,揮手道:“這可不是我的功勞,是你家元帥的功勞。”他轉臉吩咐毛三思道:“你派人領著俞使在金陵城看看,明日便與於將軍返回紹興。”
毛三思起身領命:“遵命!”
侍衛領著俞佳退去。
李瑋、張寬仁和毛大看鄭晟眼色,也依次告辭,政事堂中只剩下於少澤和鄭晟兩個人。
於少澤羞愧道:“若不出大將軍提醒,就中了方國珍的道。”
“也不算上當受騙,方國珍想投降,但不願投降的那麽徹底而已。”鄭晟心裡很輕松,笑著說:“也不怪他,起兵獨霸一方的人怎麽會心甘情願的放下權力。”
於少澤不敢心存僥幸,俞佳是他帶來金陵的,若是他日方國珍反悔,他在天啟軍中前途便到此為止了。就算府主和姐姐照顧他,他還有什麽威望在軍中立足。他認真考慮片刻,道:“雖然如此,但卻不能為天啟留下隱患。”
鄭晟若有興趣的看著他,問:“當如何?”
於少澤起身行禮,道:“方國珍本人斷然不能留在浙東,否則一旦北方有變,浙東就會不安穩。方國珍水師勢力很強,有大海船近百艘,若不能為天啟所用,便不能留。”
世道果然會改變一個人,鄭晟心中的熱血少年現在也變得殺伐果敢。他沒有讚讚同,也沒有否定,只是問:“你想怎麽做?”
於少澤已經下定決心,道:“末將在粵海剿滅海盜的時候,那些三心二意投降的海盜,最後都在找機會想在背後捅我一刀,但最後都死在我水師的炮下。末將想在招降時抓捕方國珍,把他押送到金陵城,這也是救他。”
“你知道失敗的後果?”鄭晟很無情。
於少澤行烈火禮道:“若失敗,末將願領罪受罰。”
鄭晟心中很喜歡於少澤的衝勁,年輕人若是不敢冒險,總是走老成持重的道路,那還有什麽樂趣。他當年就是這樣的人,為了心中要做的事,縱使百死而無悔。天啟中不缺持重的人,張寬仁歷來未謀勝先謀敗,但有一個人已經夠了。雖然如此,但軍中自有紀律,賞罰要分明,於少澤若是把招降方國珍的事情弄砸了,樞密院肯定再沒有他的位置。
他起身走到於少澤身邊,拍著他的肩膀道:“你且好好想想,明日便要回去,去見見你姐姐。”
於少澤道:“遵命!”
鄭晟背著雙手緩步走出政事堂。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他為於家留下了權力空間, 但也要於少澤爭氣才行。
在他對天啟未來的規劃中,彌勒教的影響是一定要清楚乾淨,密教以愚弄百姓為手段,經常會造成巨大的傷害。但現在考慮到天完朝廷和韓宋與彌勒教的關系,他不能做的太過分。而且,天啟的宗義很多也是假借大藏經文之名。
彭懷玉和李瑋是他推行心中天啟最重要的文臣和武將,但又要防止他們專權。當一個人手中掌握了太大的權力後,是一定會變的。
於家和張寬仁相當於天啟對現實的妥協,如果現在無差別在江浙行省推行天啟的策略,一定會叛亂四起。烈火會燒毀整個江南,也會燒毀天啟。
現實太強大,遠勝過理想。他之所以嚴禁於家人進入中書台,是因為那些受召進入幕府的人幾乎都是於家天然的盟友。楊憲不會喜歡天啟的宗義,劉基也不會喜歡。他們都是這個年代很有遠見的讀書人,但天啟的宗義剝奪他們作為人上人的特權和優越感。為了避免張寬仁和於家合流,他不得不利用月兒肚子裡的孩子,逼著他們成為對頭。
其實對他自己來說,也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