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王?有點意思,彌勒教的那幫蠢貨難道變聰明了,老么,開山門,迎客!”
“遵命!”一個精瘦的年輕人轉身欲出門。
“那個沒用的小子,扔到後山去吧。”
年輕人腳步頓了頓,覺得不太合適,“寨主,不知彌勒教人的來意,別罰了自己人讓他們心裡笑話。”
“嗯,那就罰他去勞役吧。”
“遵命!”年輕人快步往山下而去。
“開山門……”悠長的喊聲從筆架山的叢林深處傳出來,“開山門……”
這是筆架山迎接客人的禮儀,周才德記得他第一次隨哥哥上山時,坐山虎也是這樣迎接他們,但僅限於第一次。“軍師,松開刀吧,坐山虎迎接我們上山了。”他是頭領,鄭晟是軍師,這是那天夜裡兩人商量好對外的身份。
鄭晟松開赤刀,小心翼翼的插入背後的刀鞘,他拔刀時如疾風,收刀時磨磨蹭蹭,最後還是周才德幫他找到刀鞘的入口。
山頂的喊聲順著風傳下來,眾人抬頭遠眺,半山腰亮出亮出一面旗幟,慢慢悠悠往山下而來。小嘍囉們沒想到寨主弄出這麽大的陣勢,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
旗幟在樹叢中隱隱現現,過了兩刻多鍾才到山門的位置。陽光刺眼,鄭晟眯著眼睛看,旗幟是青色的底子,上面用金色的針線繡了一隻威風凜凜的老虎,這就是彭山康坐山虎綽號的由來。
“坐山虎在給我們下馬威呢,無論等會遇見什麽情況,你一定不能慫,就算是刀山火海你我也要舍命闖一把。”
“我周才德不怕死。”周才德在心裡下決心,後面半句話隱了下去。身邊最親近的人一個個都死了,他還有什麽可怕的。他知道如果自己把這句話說完整,鄭晟一定會不高興,一定會很失望。很奇怪,三天前他做好了陪大哥一起死的準備,三天后他不敢說死,是因為怕另一個人失望。
跟隨鄭晟信心十足的回到筆架山,這是最後的希望了,他怎麽能掉鏈子。
鄭晟拍打周才德的後背,像個大人在寬慰小孩:“舉事的教眾都不怕死,但我們要死的有價值,放輕松點,坐山虎是個有野心的人,我們有我們的價值。”
精瘦的年輕人走在山門的位置停下來,遠遠的看著他們。鄭晟看出來人的意思:“走吧,我們過去,在這等細枝末節方面,我們不介意讓他們漲漲面子。”
周才德領頭,一行二十多人往山門的位置坐過去,“彌勒教堂主周才德前來拜見筆架山的虎王。”
“筆架山彭文彬奉命迎接貴客。”那個精瘦的年輕人神色很冷淡,“寨主有令,隻許三人上山。”
周才德回頭先指向鄭晟,再挑了一個機靈的隨從,“你們二人隨我拜見虎王。”
守山門的十幾個小嘍囉跟上來,彭文彬轉過臉,“包二同,自己去苦役營領罰。”
剛才被鄭晟持刀威脅住的小頭目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蔥:“多謝寨主開恩。”筆架山山規嚴厲,這算是為剛才的事討回點面子。
虎旗轉向往山頂而去,彭文彬似乎對周才德等人很是不屑,一路上懶得多問話,甚至不願回頭看這三人。
上山的小路一半隱藏在叢林裡,一半被堅固石頭包裹,路上的陡峭的地方修建了簡單的石階,坐山虎在這裡經營有些年頭了。上筆架山山寨一共三道山門,第一道山門只是擺設,後面兩道山門都因險而建。尤其是第三道山門,兩側是高達一丈多的峭壁,正門修建了垛口和箭塔,靠山的位置還修了藏兵洞。
進了第三道山門,往前三百多步,算是正式進入山寨,周才德來這裡五六次了,輕車熟路,只有鄭晟在東張西望。
一行人進了山寨,看見山寨裡擺出來的陣勢,彭文彬微感吃驚。從正門到聚義廳站立兩排雄壯的漢子,各手持長刀,封住了青石板壘砌的台階。
聚義廳門口傳來喊叫聲:“寨主有令,請周堂主鑽刀林進寨。”
彭文彬眉頭輕皺,閃到一邊擺手示意:“周堂主請吧。”
前路長刀如林,鋒利的刀口朝外,猶如野獸猙獰的利齒,長刀下是五尺高的拱橋,一個人彎腰正好能鑽過去。周才德緩步走到刀從前,他的胸口貼近利刃,持刀的漢子毫無退縮的意思。
“闖或者鑽?”如果是半個月前,周才德的選擇可能完全不同,他伸手握住後背重刀的柄,“開!”重刀狠狠的擊中在眼前兩刀的交匯點。
“倉!”
镔鐵相撞,猶如一首美妙的音樂。
“倉!”
“倉!”
……
周才德像一頭倔強的牛,一次次擊向擋在前路的刀林。那個悲傷和希望同時產生的夜晚,鄭晟對他說過,“我們是來談判的,不是來屈膝求收留的,如果我們自己瞧不起自己,又怎麽能讓坐山虎另眼相看。”
“倉!”第十二刀,周才德的臂膀酸麻,這是他的路,沒人能幫他。
聚義廳門口傳來一聲喊:“寨主有令,開路。”
夏日驕陽下,閃亮晃眼的刀林豁然打開,一條筆直的通道直指聚義廳大門。
周才德昂首挺胸走進去,半年來,他一次覺得自己如此痛快,“果然是很有意思的開頭。”
“彌勒教周才德拜見羅霄山的虎王。”
“是你,不是你的哥哥,”空曠的廳堂中響起細細的聲音,“虎王?不錯的稱呼,我很喜歡。你比你的哥哥要聰明一點。”
彭文彬跟著三個人進門,徑直走到虎皮座椅前左手首位站定。
主座上傳來詢問:“你的哥哥為什麽不來?”
“他死了。”周才德聲音中不帶一絲感情。
“死了,怎麽死的?”
周才德沒有直接回答,他昂起頭,“這個時代容不下軟弱的人,只有虎王這樣的強者才能與朝廷對抗,那是我的哥哥,可他是個軟弱而迂腐的人。”
彭山康在虎皮椅上坐直身子:“現在你是彌勒教軍的統領了?”
“不錯。”
“後生可畏啊!”彭山康發出會意的歎息聲,“那不是你的親哥哥吧?”
“是不是親哥哥並不重要,如虎王這樣的強者,會因為親情舍棄權力和生存的希望嗎?”周才德中氣十足的聲音震動廳堂中所有人的鼓膜,“我尊敬我的兄長,但這是戰爭啊。”
這不是他想說的話,這是鄭晟的話,只不過接著他的嘴說出來。
“有點意思,”彭山康突然笑起來,“不枉我為你開山門,說吧,你能給我帶來什麽”
“兩份重禮,只求寨主收留。第一,我們會協助寨主攻取下坪寨,成為筆架山最忠實的部眾,另一個,我們可以為寨主購買足夠的鐵甲兵器。”
坐山虎的聲調冷下來:“果然是重禮,但我最希望得到的是什麽,你知道的。”
“寨主是彌勒佛轉世的聖主,在下心裡若不這麽想,又怎麽會屈膝在寨主面前,”周才德緩緩的跪下,“但彌勒教教義並非由我信口說,攻取下坪之日,便是我尊奉寨主之時。羅霄山將飄蕩彌勒教的聖旗,寨主將是那個神佛之下的人。”他默默的在心中吟誦:“彌勒降世,天下淨土。”的確,沒有什麽比活下來更重要。
“你果然是個聰明人!”彭山康離開虎皮大椅,走到周才德身前,他平抬雙手,仿佛想用虛空中的引力把跪在自己身前人吸起來,“如果你哥哥有你一半聰明,又怎麽會死了那麽多人。 ”
鄭晟心中冷笑,如果不死那麽多人,以彌勒教的兩三千青壯漢子的實力,羅霄山中哪個盜賊敢收留。大名鼎鼎的坐山虎就站在他身前,身穿灰色的袍子,臉上帶著陰狠的氣息,這種人不是那種莽撞到會隨便殺人的貨色,他也許像傳言中說的那麽殘忍,但絕不愚蠢。
兩人相距五尺,彭山康沒有留意他這個微不足道的軍師,他的注意力全在周才德身上:“起來吧,我不想聽空話,你既然上門來了,一定有好辦法。”
周才德站起來,“請寨主屏退左右。”
“這裡面都是我的親信。”
周才德毫不退讓,“後面我說的每句話都關系到許多彌勒教信徒的性命,如果泄漏出去一點點,我的計劃就成功不了了。”從前他跟在哥哥身後走進這個聚義廳,相距坐山虎十幾丈遠,不敢抬頭直視。現在,他可以與坐山虎平靜的談條件。如果他不怕死,還有什麽可畏懼的。
彭山康環視左右,他不想在這場談判中丟失主動權,“不如我們換個安靜的地方。”周才德帶來的三個禮物,有遠美好的遠景,也有現實的誘惑,都是他想要的。如果能實現,三五年後,羅霄山將是他的地盤,容不得他不動心。
“聽寨主吩咐。”
“老么,你跟著我來。”
“軍師,你隨我過來。”
兩位主事人各自招呼了一個下屬。
彭山康領頭帶路,周才德緊隨其後,鄭晟和彭文彬幾乎並肩跟在最後面。兩個人相互打量,都從對方身上發現了一點與眾不同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