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看熱鬧的人從荷花嫂家撤離,荷花嫂笑著跟他們點頭道別,抬起胳膊的時候,我發現她手腕上的珍珠項鏈不見了,看樣子為了避嫌,她不敢戴著那玩意,珍珠項鏈一定被她藏起來了。
我跟著人流往外走,到家裡就蒙頭大睡,最近身子容易累,還特別多愁善感,這可不是個好兆頭。
大公雞咯咯叫了兩遍,窗外的光線射進來,投射在我頭頂糊牆的舊報紙上,我翻了一下身子,直愣愣的望著窗外,這個點,大家早起來乾農活了,但是今天早晨似乎格外的熱鬧,我心跳的厲害,披著衣服就往門外走。
輕輕推開破木門,村裡幾個調皮搗蛋的小孩兒在我開門的那一瞬間,抓起地上的土往我臉上撒,把我嚇了一跳。
“野鴨子,愛睡覺,一覺睡到大天亮!”
我攏了攏衣袖,對這幾個小屁孩吼道:“去去!當心鴨子哥揍人啊。”
小琦嫂子剛好路過我家門口,胳膊裡挎著一籃雞蛋,見我跟小孩子發脾氣,就停下來教育我:“鴨子,你怎麽能跟小孩一般見識呢,你臉都沒洗,哎呦,快點吧,待會有好戲看呢。”
“吵吵鬧鬧的,這是要幹什麽,又不逢年過節的。”我指著一幫亂糟糟的人群問道。
小琦嫂子憋著笑,說:“前面在拜神求子,是你荷花嫂跟你大勇叔。”
我心裡咯噔一下,果不其然,大勇叔沒法生孩子,就開始想偏招了。
拜神的地點就在我們村的那條河邊,我湊熱鬧,也擠進去看了,河岸邊供奉著龍王的排位,前面擺著四個雞蛋,一卷麻布,一片臘肉,一隻大公雞。大勇叔虔誠的磕著頭,嘴裡一直在念:“我家無兒無女,今天求龍王,保佑生一貴子。”
我見荷花嫂臉憋的通紅,一直不好意思開口求龍王保佑,而且,這時候,圍觀的婦女,有幾個大嘴巴的已經開始議論了。
“不下蛋的老母雞,怎麽好意思佔著男人的被窩!”
“我看是她身上有髒東西,大勇啊,這次求神不一定管用,非得拍喜才行呐!”
這話一落地,荷花嫂就隨手操起石塊砸了過去,剛好砸到這個人的額頭上,這人痛的呲牙咧嘴,荷花嫂又不解氣,想抓著一根樹枝繼續揍人。
“荷花,你幹嘛!他是咱們的村長!”大勇叔連忙擋在村長前面。
荷花嫂余怒未消,氣的揮舞著樹枝,我不知道她為什麽這麽動氣,大家也都嚇壞了,生怕她把村長打出點毛病,就一齊去把她攔下。
“就衝你媳婦這暴脾氣,活該你張大勇沒有兒子!”村長一邊揉著額頭,一邊輕浮的看著荷花,就好像荷花在他眼裡是沒穿衣服似的,渾濁的老眼貪婪的盯著不該看的地方,還嘖嘖有聲,反正他是大尹村的土皇帝,他愛怎樣,沒人敢管!
“村長,村長,您消消氣。”大勇諂媚的給村長遞上一包煙,村長當時就抽了一根出來點著抽,額頭往前一伸,說道:“誰砸的人,誰過來給我揉。”
荷花嫂作勢要跑,被大家夥攔住,好說歹說,一定要荷花嫂給村長揉揉額頭,當著這麽多人的面,尤其是荷花嫂抬眼的時候,跟我的視線不期而遇,當時,我有點尷尬的怵在那裡,不知所措。
按理說,荷花嫂對我算是有救命之恩,我一定要救她的,可是在村長面前,哪有我這個野鴨子說話的份!村長之前就想著把我手裡頭那五畝地給弄走,是我一直小心謹慎的應付著,才能守住爺爺留下的那點地產。
我琢磨著荷花嫂心裡挺不是滋味的,當著大夥的面挨村長這老混帳的欺負,叫她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眼眶裡的淚水沿著轉了好幾圈,硬是咽回去了。
村長泛著油光的臉,恬不知恥的伸著,荷花嫂頭一偏,低著頭用小手給他揉了揉紅腫的額頭一角。
村長個頭不高,此刻卻踮著腳,荷花嫂穿的是圓領短袖襯衫,他這樣可以看到裡面,一團白亮的肉團讓他發出嘿嘿的油膩笑聲。
我沒有辦法忍受村長這樣欺負人,遠遠逃到外面,往村長家裡跑,把這事跟村長家裡的那個母夜叉一告狀,母夜叉立刻暴走,肥嘟嘟的身子跑起來跟頭豬似的,又快又壯觀。
我躲在一邊,看見母夜叉揪著村長的耳朵,暗自偷笑,村長指著我罵道:“臭小子……我早晚要辦了你!”
村長的老婆帶走老公之前,順手扇了荷花嫂一記耳光,我覺得母夜叉簡直就像老巫婆,狠毒又醜陋,不斷搖頭歎氣,覺得村長這個惡人就該配這種女人。
蓮花嫂卻偷偷埋怨我,說道:“你以為自己是做了一件好事嗎?告訴你!你不光是害自己,更是害了荷花,這下好了,等著拍喜吧!”
拍喜?我跟在蓮花嫂身後,追問什麽是拍喜。
“我只知道拍喜比讓人死還難受!”蓮花嫂沒好氣的說道。我們兩個一前一後,見我不斷糾纏,蓮花嫂突然對我說道:“你滾!我跟荷花算是好朋友,你把她害慘了!”
說著,蓮花嫂作勢舉手打我,我不正經的仰著臉,把臉湊到她手掌邊,嬉皮笑臉的說道:“你打吧。”
蓮花嫂的手沒有打下來,苦著一張臉急匆匆的走開了,我搓著手,一時想不通自己到底做了什麽惡。
一直到兩天過後,我才明白拍喜代表著什麽。
拍喜類似於一種巫術。從古代到現在,一些地方的人認為不育是罪過,每年在正月十五,人們就把婚後兩年不育的婦女拖出門,繞著糞堆前拉後推,在村內追著奔跑,一邊追趕,一邊以竹條,掃帚,木棍打她,有時打的遍體鱗傷,但不能毀容。她的丈夫和家人不予干涉,反而認為喜事降臨,直到她的丈夫向眾人發以煙、果,人們才罷手。
但是這個儀式一旦進行,到來年,如果還不能生子,還要追打,一直到婦女生了孩子為止。
至於為什麽要毆打婦女,據說婦女不育,是因為她身上有邪氣或鬼,經過一頓痛打,邪氣跑了,婦女身子乾淨了就可以懷孕生子了。
現在離正月十五還早,但是村長卻召集了村裡的老少爺們,讓大家投票決定,這幫人想看女人的身子想瘋了,很多人起哄鬧著要拍喜。
拍喜這玩意在他們祖輩的時候非常流行,村裡已經有十來年沒有舉行過拍喜儀式了,我在鬧哄哄的基督教堂裡,第一個舉手表示反對,但是大勇叔,他卻抽著煙,軟軟的說任由村長處置。
大家鬧了半天,最終多數票通過,就在明天,大尹村正式搞一次拍喜儀式。
這個消息頓時就在村裡炸開了鍋,男人們當然是喜聞樂見,女人們,多少有點同病相憐的意味,隻有一些脾氣比較差的女人,覺得荷花實在丟女人的臉,也鬧著要去玩。
等大家都散了,我自己一人呆坐在新建的基督教堂裡,望著十字架上的耶穌,默默無言,這教堂以前是宗祠,後來扒了,弄了這麽一個玩意,據說來教堂裡的人每次都要懺悔罪過,明天還未到,我已經雙掌合十,替荷花,替我自己,祈求上帝能有點人性,叫大家明天鬧的不要太凶。
這一夜過的及其漫長,天還沒亮,我家的門就被敲的咚咚響。是村長,他過來發東西,分給我的是一把木棍,村長身後還跟著一群人,有的手拿竹條,有的手拿掃帚,有的拿木棍。
村長說:“鴨子,跟我們一塊走。”
我搔著腦袋問:“能不能不去?”
村長嘿嘿笑了,說:“你不去也改變不了什麽,這全是為了她好,她肚子總不懷上,這歸根結底是她自己的問題,今年打一頓,也許來年就能生個大胖小子。”
我看著村長,覺得他更醜了,喉嚨裡一陣不舒服,扶著門框吐起來,吐出來的是一團黑乎乎的髒東西,隱約散發出一股腥臭味。
村裡有個大力士,不管我死活,提著我就往前走,我身不由己的被大家裹挾著,一塊趕到大勇叔的家門口。
大勇叔的大木門敞開,天色露出紅光,陽光漸漸刺破雲朵,發出刺眼的光線。全村三百多口人都聚齊了。
我看見荷花嫂畏畏縮縮的躲在門角,村長遞給大勇叔一根竹條,讓這個丈夫先打第一鞭。大勇叔拿著竹條,狠狠的打荷花,一邊打一邊罵。
我在一邊看的鑽心痛,到底是心疼荷花嫂,上前奪了竹條扔到一邊。
“叔,你自己的媳婦,自己要懂得心疼,嫂子肚子為什麽一直沒動靜,這個原因你心裡有數!”
我的苦苦哀求惹來了反效果,村長說:“我就看鴨子跟你媳婦有一腿,這麽一看,果真……大勇啊,你頭頂的綠帽子戴的可真高啊。”
村長罵了我,又激怒了大勇叔,大勇叔一跺腳,對著大夥說道:“今天麻煩大家了,待會請大家吃酒席。”
眾人一聽,手裡的各種工具就舉起來,一齊對著荷花嫂這邊抽過來,荷花嫂把我推到一邊,我踉蹌著扶著一面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