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處於沙漠之中,但赤岩城並沒有尋常沙漠城鎮中那般特殊的習俗,放眼望去,來來回回的百姓雖說膚色都較尋常人深一些,卻沒有像那些沙漠城鎮中百姓那般將頭首脖頸用白布包裹,各種沙漠商人的吆喝聲在大街小巷此起彼伏,馱著貨物的駱獸也不可避免的要帶進來,一頭頭小山似的駱獸在感受到赤岩城中的濕潤空氣後也好似興奮的個個打著響鼻,唾沫口水四濺。
順著人流,蘇澈一行人也順利的進了城,也沒發生什麽城衛受賄或是看上哪位女眷美色之類的狗血事件,越是大城的守衛,其紀律管理越是嚴格,一般只要不想死的非常難看,就不大可能冒著被分屍的風險找那些商人旅人要錢。
只是即便如此,進城過程中還是出了點小插曲。
“嘟嚕瓦哈斯,納納多。”
一個皮膚顏色較深,一看就是本地人的城衛頭領,操著一口本地方言指著旁邊的一遝黑布,又點點身材巨大的駱獸向蘇澈一行人示意,結果嘚吧了一通,蘇澈一句話都沒弄懂。
“他說的啥啊?”
林秋英一副沒見過世面的天然模樣,聽了這頭領的一通嘰裡咕嚕一句都沒弄明白,眨巴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向蘇澈問道。
“不知道呢?”
蘇澈也是一臉迷茫,不過還是試著和這大哥交流一下。
上前拿了一塊黑布,然後指著這塊黑布再指指閑的沒事,站著打響鼻的駱獸,“拿這塊黑布把駱獸蒙起來?”,一邊說,蘇澈一邊比了個把駱獸腦袋蒙起來的姿勢,結果不知怎麽回事,駱獸好像受了什麽刺激似的,一腦袋把蘇澈的手撞了開來,看著蘇澈的眼神滿是怨念。
轉頭看去,那個城衛頭領也是一臉懵比。
正在一行人不知怎麽辦的時候,旁邊不知從哪鑽來了一個看上去也就十五六,身材瘦小,滿身泥水汙漬,看上去黑不溜秋的大男孩。
“大人,那東西是兜糞布,要給駱獸套在襠下面保持街道潔淨的。”
大男孩一邊說著,一邊恭敬的從蘇澈手裡要來了黑布,也不嫌髒,三兩下就爬到駱獸後身,手腳也算利落,沒一會兒就給駱獸把布包好,那駱獸可能感覺突然穿了條小**不太習慣,包完還‘忽律律’的嘶了一聲,男孩兒卻沒有理駱獸的反應,只是一邊包一邊跟蘇澈等人解釋,“咱們赤岩城對衛生的管理要求是很嚴格的,每條街都有專門的收糞人和糞布收集處,如果不按照城衛們的要求辦事可是要罰錢的。”
對蘇澈一行人解釋了之後,男孩又恭敬的跟旁邊的城衛頭領嘰裡咕嚕的說了一通,等到那城衛頭領點了頭之後才告訴蘇澈等人可以離開。
蘇澈等人看到男孩兒流利的本地語也是頗有些驚訝,沒想到這半大的孩子居然還精通兩種語言。
待到男孩兒跟那城衛頭領解釋完,蘇澈揮手招他過來。
“你是赤岩本地人?”
男孩兒顯得有些拘謹,看著蘇澈身上的白袍和乾淨的皮膚,眼中閃過些許羨慕,不過又匆忙低下頭,唯唯諾諾道:“不,不是,小人是七年前隨父母遷到這赤岩城裡的,只是後來父母病亡,隻得在外城混跡,雖然對赤岩內城事物不太熟悉,但只是外城還是可以為大人作幾許提示的。”
蘇澈看了看大男孩兒手上厚厚的老繭,亂糟糟散發著異味的頭髮,心中不疑有他。像這大男孩兒這樣為了生計在城中混跡的人並不算少,在很多大城中都能尋到這些人的蹤跡。他們一般依靠自己對城市的熟悉,引導外來人在短時間內熟悉這個城鎮,整個過程一般在三到四天,每天收取少量錢財,算是較為合適的導遊之一。
當然,這些導遊中也是有黑有白,那些黑導遊往往會在導引介紹之外接一些其他的活計,例如看到某些拖兒帶女的外來人時將男人宰掉,賣了女人孩子,充當一下人牙子的角色。
所以,對蘇澈他們這樣人生地不熟的外來人來說,選擇一個好的導遊無疑是非常重要的。
看了看有些懦弱的大男孩,蘇澈點了點頭
“每天七十文,比平常路沿兒高了些,就是得幫我們把這兜糞布給換了,其他的你看著解說就行,每天從早到晚要看得見你人影兒,管吃不管住。這樣可以嗎?”
蘇澈說的‘路沿兒’就是他們這樣的小導遊,開出的條件相對其他大城裡來說,蘇澈捫心已經算是不錯了。
只是那大男孩兒卻有點猶豫,喏喏道:“大...大人,不知,不知你們可管水嗎?”
蘇澈一愣。
“水?”
大男孩兒看蘇澈這表情,一拍腦袋,慌忙道:“是..是小人忘了,大人可能有所不知,咱們赤岩城雖然被大陣所罩,水力於陣內循環,造成這濕潤場景,可這裡畢竟地處沙漠,地下水源本就不足供給,每人每天只有一盅水的分配,而且六歲以下的孩子沒有份額,雖然也可以購買,可因為這裡的水都是來自外部運輸,所以價格極為昂貴,若是大人手頭並不是太寬裕的話,小人建議大人還是不要在這裡買水......”
蘇澈能聽出來,男孩兒說話時可以說是小心到了極致,說話的時候一直都在盯著蘇澈的反應,似乎生怕什麽話得罪了面前這位大人。
“哦?這城裡還有這樣的規矩?不知這水價多少錢一盅呢?”
若不是這男孩兒提示,蘇澈還真不清楚這赤岩城中的‘水價’一說,到時候不管是洗澡還是河水,被人坑了蘇澈也是沒地兒說理。
“是的,大人。咱們赤岩城對其他限制不大,唯獨對赤岩特產‘炎石’和水限制的非常嚴格,那炎石不是我這樣的小人物接觸得到,而水則不一樣了...”
大男孩兒說著說著便無奈的苦笑了起來。
“大人有所不知,自小人隨父母遷移至赤岩之後,已經整整七年未曾洗過水澡了,在赤岩城中,洗澡和喝水是唯有各位大人能享受到的物什,一般而言一斤水分三盅,而一個家庭消耗最大的不是其他,正是這小小的一盅水,不過一盅水,便能在市面上換得整整十斤粗糧,百文官銅,而且還往往有價無市。”
男孩兒的話裡顯然帶著些許怨氣,不過再怎麽怨恨也終究隻得化作一聲長歎,歎完好像突然反應過來了什麽,連忙向弓下腰道歉,眼中滿是惶恐:“大人,小人並非怨恨官府,隻...只是那缺水之事,著實...著實令人難捱,這..這才口不擇言,還望大人寬宏大量....”
長期的缺水讓原本應該稚嫩的嗓音近乎沙啞,看著眼前這個估摸著也就十五六歲的男孩兒,蘇澈也難免起了三分憐憫的心思,不過這世上可憐人太多,他根本沒可能一個個幫過來,能為這個男孩兒所做的,也不過是多給他些水喝而已。
在外界原本應該簡單至極的事情,在這赤岩城中卻成了一種奢望。
蘇澈大概能想象,這個從外界遷移過來的孩子在面對這樣的日子時有多難捱。
“沒事,把心安進肚子裡,別的不敢說,水,你放開了喝。”
男孩兒的眼中頓時好似亮起了星星,一閃一閃,那興奮到了極致,卻因為拘謹而不敢動彈的神態看的蘇澈一行人心裡都不由的一揪,隻憑這些小小的神態和細微的動作便可想而知,這個男孩兒生存的環境究竟有多麽辛苦。
“多...多謝大人。”
若說剛剛男孩兒是因為畏懼的發顫的話,那麽現在就是激動的發顫了,雖然之前男孩兒也曾遇上過幾個出手闊綽的豪客,但是能對他這樣一個小小的路沿兒這麽客氣,沒有絲毫蔑視的卻是頭一個,不過好像突然想起什麽,男孩兒怯生生的解釋道:“大人,其實小人想要水並非用來喝的,因為小人家中還有一妹,此時卻是患了熱疾,由於缺醫少藥,小人隻得浸濕布帛憑依降溫,可是家中存水卻不足以支撐,所以才如此冒昧...不過小人絕不敢因私荒廢大人交代的事情,送水的事情小人只會在大人無需小人時再去做,還請大人寬恕,若是再沒有水,家妹...怕是就支撐不住了...”
男孩兒一邊說一邊低著頭,好像生怕被蘇澈責怪一般,一雙眼被血絲完全布滿,卻是擠不出一滴淚水,好似全身根本沒有多余的水分用於作為‘眼淚’這種無用之物,隻余滿心滿眼的乾澀。
其實若不是今日看這豪客心懷憐憫,這些話男孩兒根本連說都不敢說出口,畢竟在人牙子手裡,一個不大點的女孩兒若是以後調教的好了,還是很值錢的。
雖然對蘇澈來說,這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可對男孩兒來說,其實已經算是把自家妹妹的性命交在了他們手中。
話音剛落,男孩兒就感覺一道目光好似一陣風般從上到下將自己掃了個乾淨,心裡那點小心思直接被掀了開來,沒有絲毫隱瞞的余地。
登時,豆大的冷汗便順著背脊滑了下來。
男孩兒的身子本能的顫抖起來。
只是還未來得及求饒,就感覺一隻大手拍上了自己肩頭, 抬起頭,是蘇澈那張溫和的笑臉。
“嗯,熱疾也要對病下藥,亂降溫可不是個好法子。”
“正好,我們這有醫生。”
男孩兒愣了。
久違的,一種涼涼的東西突然自眼眶中奔出,被血絲布滿的乾澀雙眼頓時就如雨季沙漠般浸潤,喉嚨哽咽,身子突然一抽一抽的。
“對了,聊了這麽久,還沒問你叫什麽呢。”
男孩子都是愛面子的,蘇澈自然非常清楚這點,很合時宜的轉移了一下話題,心裡卻是沒想到只是一句話而已,卻讓這個半大的男孩兒直接哭了出來,這些年他的日子過的有多艱難、多委屈,顯然都包含在了這突如其來的淚水之中。
聽到蘇澈發問,男孩兒也咬了咬牙,把顫音都憋了回去,強自鎮聲道
“我叫尹玉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