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時間推移,玉兔西斜,恰被一片山峰遮擋去了,這一片林間,仿佛被扔進了黑暗的深淵之中,徹底的漆黑了。
言無斐和言家老五也沉默下來了。
一個年輕人忽然道:“怎麽四叔還沒有回來?”
又一個年輕人道:“想必不會回來了。”
“志林哥,你如何此般肯定?”
那年輕人志林道:“出發前一夜,我偶爾看見了,四叔從二叔的屋裡走出來的。”
另一個年輕人插嘴道:“也許是臨行前,四叔向二叔求取一些意見也是正常之舉。切莫隨便捕風捉影,隨意質疑一個長輩的人格。”
那志林冷笑一聲,道:“志雄哥,我知道你家老爺子六叔和二叔的感情不錯,二叔應該不會犧牲你而招惹六叔的憤怒,可是,我家老頭就曾經跟我說過,在這個世上,有兩樣東西足夠致使人為之瘋狂,那便是金錢和權力!”
志雄一窒,居然接口不上去。那最先說話的年輕人也沒再吭聲了,因為他知道,他和那個沉默寡語的年輕人志森都屬於言家嫡系之外,跟志林和志雄沒法比較的,如果二叔連嫡系的志林和志雄都敢犧牲,他們這些旁系之人,又算得什麽呢?氛圍不僅有些沉重,且有些壓抑。
似乎,黑暗深處伸出一隻隱形的手,掐在每個人的脖子,慢慢的收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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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真是人比人氣死人的。
言家老少幾個在山下那邊憂心忡忡,情緒紛亂的時候,山上這邊的一塊大石之上,盤腿對坐著兩個人,他們中間放著不僅有醇香飄漫的牡丹釀,更有京師名廚出手的燒雞烤鴨和各種精致點心。
或許,由於這邊地勢較高之緣故,樹木雖然高大參天,卻密度稀疏了許多,又恰好此處方向對西,那西斜月色,盡管依然昏黃而且遙遠,卻還是可以淡淡的灑將過來。
月色,是昏黃的,甚至是朦朧的。
可是,當她擁抱在那個一襲青衣面貌帥氣的青年人身上,那永遠陽光的笑臉,那似笑非笑的眼神,讓我們立刻可以鎖定,他就是夢中遊同學無疑了。
而他對面坐著的,是一個全身緊裹著黑袍的中年文士,什麽叫做緊裹著,嗯,這麽說吧,明明一身很寬裕的江浙高級絲綢長袍子,原本穿起來一定是很顯的而且非常舒服的,卻是被他使用了一些不知什麽質地的細線,一圈一圈的捆綁起來,嚴重破壞了他應有的飄逸美感,事實上,更糟糕的是,他那刀削般棱角分明的俊臉配合著透著一絲隱隱堅毅的眼神分明是一個有抱負有理想有內涵的學者范兒,可是,此際,在各位觀眾眼裡,他的形象充其量也就是一個會喝酒會說話的粽子。
連夢同學都替他捉急了,想笑卻又感覺好像不夠尊重沒有禮貌,隻好一邊用一隻手按住腹部一隻手端起酒杯,可是,最終還是被酒嗆著了,“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那粽子瞪了夢同學一眼,很是不滿。似乎惱怒了,悻悻道:“三少,可以尊重一下我的職業嗎?”
夢同學放下酒杯,用衣袖抹去嘴角的酒液,微微笑道:“萬大哥,委屈你了,我知道,你當年為了給美女們留下美好的儀態,噢,不對,是形象,你每次都打扮的漂漂亮亮香噴噴的,你在尊重她們的時候,也希望她們不愉快的強迫感可以降到最低,好像今夜如此形象,絕對是你從來不願意的也沒有做過的,所以......”
夢同學語氣一正,
道:“萬大哥,你辛苦了!” 萬大哥緩緩道:“三少,不提當年那些亂七八糟的讓我至今回憶起來都汗顏無地的荒唐事兒罷。說起來,我該謝你的,沒有你三少,就沒有如今的萬無忌。”
夢同學訝異道:“萬大哥,你謝我什麽呢?我好像並沒有給過你好處呀,嗯,也不對,那個老皮街的王大少跟我對賭鬥雞,當時我下注的那隻大公雞跳上跳下,正在觀察敵情,準備組織一擊必殺的絕招,那王大少居然違規的在一旁指點他下注的那隻大公雞偷襲我那隻大公雞的大腿,經過他的指點,那隻大公雞果然聽從了他的指揮,攻擊了我那隻雞的大腿,然後,又恰不知恥的壓倒在我那隻雞身上,靠!這人和雞都那麽不要臉呀!我這人脾氣雖然很好,卻最是見不得不公平的事兒發生,每每遇上,我都是義不容辭的挺身而出的對不對?”
萬無忌深有同感的點點頭,道:“是啊,所以,三少你義憤填膺的一手抓起那隻憑著無恥的不要臉偷襲而獲勝大公雞給狠狠掐死了,然後,向王大少索取贏了的二十萬兩銀子,偏生那王大少不僅不要臉,更糟糕的是,他運氣也貌似不怎麽樣,恰好遇上我這個天生愛管閑事又喜歡為人伸張正義的人路過了。”
夢同學跟萬無忌碰了一下杯,微笑道:“於是,萬大哥你果斷的出手,把王大少和他幾個豬朋狗友揍趴了,然後,你向他索要一百萬兩銀子。”
萬無忌白眼一翻,道:“三少,你想,一場鬥雞,贏輸上下都二十萬兩銀子,我的出場費怎麽說也該比雞多出幾倍好吧?”
“誰說不是呢?”夢同學笑道,“所以啊,我認為你不止值這個數,於是,索性就把我那二十萬兩都給你了,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萬無忌也大笑了起來。
萬無忌忽然收住笑,然後,深深看了夢同學一眼,道:“我所要說謝的,正是此事。三少,你大概還不知,當時我不是偶過江南的,而是,早些日子,聽說了‘安樂坊’有一名藝人學識和氣質都極佳,甚至,有人把她比之前朝李師師,我便是一心一意奔她而來的。可當我去到那兒提出要為她贖身的時候,那該死的老表子居然獅子大張開——你可知道她要多少銀兩?”
夢同學搖搖頭:“三萬?八萬?十萬?......”
萬無忌悶聲悶氣道:“一百萬!”
夢同學張了張嘴巴,久久不能言了。
萬無忌道:“我原也以為給個藝人贖身,充其量也就是十萬八萬的,所以,身上帶的錢真的不多。當時,我就幾乎要發狠大鬧一場,然後帶著姑娘走人,但是,想及,她真的讓我心動讓我喜歡,我不能給她一個不明不白的身份,不能讓她一輩子還遺留著心靈的暗影,所以,最後,還是一咬牙,將那張從王大少得來的一百萬兩銀票交給了那老表子,把賣身契約贖了回來。”
夢同學心裡不由暗暗歎息一聲,這個世界真是他麽的勢力,俞玉也身在“安樂坊”,同樣是藝人,而當夢家三少喜歡上她之後,安樂坊的老板娘絕對不敢強求她接待客人,雖然給俞玉姑娘贖身的銀子是南宮柏林出的,而據說當初南宮柏林問老板娘需要多少銀兩時候,那老板娘渾身顫抖,顫顫巍巍的豎起一個手指,應該是一百兩意思意思作罷,而南宮柏林一揮手,外面的家人抬進了整整十箱白花花的銀子,光憑簡單目測就不下兩百萬輛,直接把老板娘刺激的昏厥了過去了。而同樣的老板娘,同樣級別的藝人,只不過她們的客戶不同,價格也不同了。
“雖然,花了那麽大筆錢,我卻沒有後悔。”萬無忌緩緩道,“她現在是我老萬的妻子了,在她的感化下,我可謂是洗盡鉛華,重新人生。故此,三少,真的謝謝你。”
他是要謝,如果沒有夢同學慷慨送上二十萬兩湊整一百萬,估計,最後不得不要耍橫了,而那樣,跟他的初衷遠遠背離了。
夢同學點點頭,道:“好吧,我接受就是。”
萬無忌忽然問道:“三少,據我所知,崔羅莎並不是一個易與之人,我們就算把常無毒的屍體扣在這裡,恐怕,她未必親自過來。”
夢同學道:“她當然不會親自過來。”
萬無忌一呆,道:“三少,崔羅莎既然不親自來,那我們的計劃豈不作廢?”
夢同學淡淡道:“萬大哥,你想的過於簡單了,你以為憑著我們把常無毒的屍體扣押在這兒,崔羅莎就會親自過來,然後,任意我們泡製麽?”
萬無忌道:“不是這樣?”
夢同學道:“當然不是。”
萬無忌愣愣的道:“我不懂。”
夢同學微笑道:“你不懂什麽?”
萬無忌皺眉道:“既然我們扣押了常無毒的屍體,崔羅莎也不會親自過來,那,那我們做這些,還有意義嗎?”
“怎麽會沒有呢?”夢同學道,“你想啊,你已經潛水好一段日子了,倘若再不冒泡刷刷存在感,你的高大上形象,勢必要從人們的記憶中逐漸的淡化,乃至消失了,對不對?”
“對個屁!”萬無忌又是一翻白眼,道:“三少,你天生就是一肚子壞水,嗯不對,是一肚子主意,你就給俺老萬透露點玄機罷。”
“玄機?”夢同學沉吟一會,道:“好,我給你說說玄機。按理說,常氏兄弟在五毒教中的地位都不低,何故,常無命的屍體在中原就地埋葬,而常無毒卻要按照習俗落葉歸根,送回故土,一胞兄弟,兩種待遇,此是疑點一。”
“疑點二,既然要把常無毒送還故土,那麽,留在中原那部分五毒教徒何故不做這運送之事,好吧,那是他們的教主冰雪聰明,能夠預見到她們的敵人會在途中出手攔截屍體逼迫崔羅莎就范,於是,把這個艱巨的任務交給了趕屍行業最為頂尖的言家。 這本是合乎情理的,但是,重點在於,言家之家主,絕對不是笨蛋,決計不會想不到,以陰毒難纏舉世矚目的五毒教之盛大名聲,一般宵小,絕對不敢給自己找災難去碰常無毒屍體的,去招惹五毒教的報復,唯有五毒教的敵人,才敢做的。於是,問題便來了,既然是敢跟五毒教叫板的人,其實力勢力,連五毒教都忌憚三分,他們區區言家,又憑什麽跟人家較勁呢?”
萬無忌想了想,道:“好像有點兒陰謀其中的樣子!”
“不錯,”夢同學緩緩道,“如果我猜的沒錯的話,言家主應該和崔羅莎達成了某種交易協議,直白的說,是想通過攔截常無毒屍體的人之手,為言家除掉一些人。”
萬無忌呆了呆,道:“有那麽狠心的人,連自己人都要害?”
夢同學淡淡道:“所謂六親不認這個成語的誕生,也不是沒有理由的,因為,在某些人的眼裡,比之親情重要的東西還是有的,譬如,權力,金錢。”
其實,夢同學還沒有說,在前世他做殺手某次執行任務的時候,最後的準確情報竟然是從任務對象的親弟弟口中獲得的,不為別的,只是因為他哥哥搶了他的女人。
為了女人,同樣可以出賣親情。
這個話題似乎有點沉重,兩人都沉默了。
萬無忌拿起杯子,跟夢同學輕輕一碰,一口喝乾,然後問道:“那麽,三少,我們該如何做?”
夢同學淡淡道:“我們什麽也不做,也許,可以喝酒。”
萬無忌點點頭道:“好,我們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