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頹然低下了頭,用幾不可聞的聲音低低道:“我認栽。我就在此,要怎樣,你們瞧著辦罷。”
他的語氣和聲調,明顯透著無限的失落與惆悵,一種英雄末路的哀傷,油然彌漫著人的心頭。
說也是,以眼前的狀況,有神捕杜開功和三弟兩個人,前者乃他傳藝師父的同輩高人,一身絕學不在他的師尊葉老人之下,他絕對不是對手;後者,乃夢家老三,或許,他的經營的勢力無法跟自己攀比,但是,他身為“江南四大公子”之首,縱橫半個華夏江湖,卻至今居然從來沒有人真正的看過他出手,而偏偏,他的名聲依然如磐石般穩固,沒有人可以挑戰他盤踞在頂尖的位置,這,說明了什麽?說明了,他的實力已經堅固到了不可動搖的地步了!
二少雖然急功好利,但絕對不是腦袋炎症患者,會驕傲地認為自己也能夠站在老三的位置穩坐而不倒。
也就是說,這麽兩個人,其任意一人,就足夠勝任送他下地獄了,何況是兩人!
他隻得認輸。
如果,人生是一場豪賭,那麽,他已經輸的徹徹底底了。
只不過,他還惦記著某些東西,譬如:“我想還知道一件事,老三,你可以回答我嗎?”
夢同學道:“你說。”
二少微微抬起臉,有些迷茫道:“就是,那些銀錢呢——所有的錢莊庫銀一夜被水洗般乾淨的盜走,你是如何做到的,所有的銀錢去哪了?”
他不提錢也罷了,提起錢的事情,夢同學就火了,幾乎要立刻掐死二少的衝動,他冷冷的看著二少,眼裡閃爍著暴走的怒火。他深深吸了口氣,似乎拚命壓製自己,然後,才冷冷道:“你想知道?”
二少微微一怔,因為老三打小是他看著長大的,夢同學幾乎從來沒有如此激憤的的表情,哪怕是,他遭遇了極大的委屈,也沒有這樣的表情。二少不由納悶了,你用某些我想不到的法子偷去了所有的銀錢,失敗的是我好嗎,那些銀錢還不是落在你的腰包,你得了便宜便算了,用的著苦大仇深的看著我,好像那些銀錢因為我的失誤會被風吹掉似的!
夢同學別開眼睛,仿佛不願意看見他的模樣,然後,緩緩的向門口說道:“大哥,二嫂,你們都進來吧。”
門簾子一掀,一個白衣美婦搶先大步而入,完全沒有半點淑女風范的“呼”地走到二少的面前,玉手一揮,在二少剛剛愕然的準備問話的時候,一巴掌就蓋在他的臉上——“啪”!
驕傲的身手高絕的二少,楞是沒有任何閃避過去,嗯,估計也不敢!
於是乎,一個紅的接近了朱赤色的手印明明白白的凸顯在二少英俊的臉上了。
二少腿了一步,苦著臉道:“你怎麽來了啊,我的姑奶奶?”
白衣美婦冷笑,道:“我不來?我如果不來,不求大哥和三弟,你還有命兒在?!”
可以想象白衣美婦的動作有多快,她的巴掌聲幾乎消散了,一身灰袍的夢家大少才慢吞吞地走了進來。
他的眼神很是黯淡,幾乎不去看二少,只是對夢同學點點頭,然後向杜開功抱拳道:“夢中師見過杜老。”
杜開功客氣的道:“大少不必客氣,尊師木道人也與老夫淵源極深。哎,轉眼間,都老了,我也該向他們學習退隱了,這個天地,應該是你們年輕人。”
大少道:“杜老過謙了,正如您說的,我們畢竟都還年輕,還需要有你們一些長輩的帶路和教誨。這不,這不爭氣的東西,給捅出那麽大的簍子,給您添麻煩了!”
杜開功無語的搖搖頭,二少的行為,他都感到極大的失望,兄弟手足,為了一己之利益,居然能夠如此絕情寡義,也真是夢家之不幸了。
二少在這一刻,似乎明白了什麽,憤然不甘,手指大少和夢同學,道:“你們,你們竟然聯合起來對付我!”
美婦玉璧又要揚起,杜開功淡淡道:“齊姑娘,我看你不必多動氣了,此人,已經無藥可救了,你的一片苦心,被拋進了溝渠了。”
顯然,白衣美婦是二少的妻子,她的對外稱呼應該是“二夫人”或“少夫人”,但杜開功卻只是稱呼她的姓氏,言外之意,自是把他們的關系撇清開去了,由此,可想而知,他對二少失望的程度是多麽憤慨。
白衣美婦緩緩的好像她的玉璧忽然被灌了千金鉛一般艱難的收回,然後蹲下身子,嗚嗚痛哭。
二少呆呆的看著哭泣的妻子,一股酸澀的痛慢慢地爬上了心窩——曾幾何時,這個女人只是一個普通人家出身的女孩,當他奮不顧身去追求她的時候,她的父母居然並沒有像大多數人家那樣認為嫁得夢家如此輝煌的家族而迫不及待的將女兒交給他,反而是堅決地反對!他們認定的理由是非常的簡單而讓人心酸:他們的閨女只是貧苦人家出身,富貴人家的條條框框規規矩矩太多太多,他們害怕閨女被歧視、受委屈,僅此而已!
無論夢家二少百般保證,他們還是堅持他們的理念:就是不願閨女委屈。
隨著,二少對齊姑娘默默地付出,默默地守候,默默地堅持,他們還是咬緊牙關,絕不同意。
只不過,夢家二少雖然無法讓他們松口,卻感動了齊姑娘。
在一個月色朦朧的深夜,她什麽也沒有帶,偷偷跟隨二少遠走了,嗯,正是傳說之中的私奔。
然後,發現閨女失蹤的二老不畏夢家的強大勢力,毅然果敢地跑到夢家跟夢老爺子要人。
夢老爺子正為老二無故失蹤而惱怒,獲知此事,更是肝火大動,當即傳令下去,務必在三日之內讓二少浮頭。
以夢家覆蓋全國各地的龐大信息脈絡,幾乎要比二十一世紀的人肉搜索還厲害,不出三天,二少便被迫攜著齊姑娘乖乖的回到夢家。
在夢家三日之中,齊家夫婦也感受到了,夢家雖然富可敵國,但是,卻幾乎沒有其他貴族那種高高在上盛氣凌人的壞習慣。
甚至,他們都很是懂禮貌(額,也不想想,他們是未來的,噢不,應該已經是生米煮成熟飯的親家啊,誰吃了豹子膽敢對他們不敬哪!),連世人眼裡神一般存在的夢老爺子都齊兄弟齊夫人的親熱勁的喊著他們,心窩都感覺老熱乎熱乎的;夢夫人對待閨女媽更是親近如同親姊妹,在如此溫馨的氛圍,老齊一家子都感受到被一種已經遭遇遺忘已久的尊嚴暖和地包圍了。
畢竟,人是感性的動物,老齊夫婦在夢家了絕不是傳說之中富貴人家的蠻橫和傲慢,而是溫情,而這些,決不是因為他們的到來而做出的表象,因為他們真的不值得夢家如此大費周章,憑夢家的勢力,動根指頭就可以將他們粉碎。
夢家,是實實在在的尊敬於他們。
他們有所觸動了,如此溫馨的健康的家庭,決不會薄待他們的閨女的。
於是,他們夫婦私底下,暗暗也就默許了這門親事。
當夢家二少攜著齊姑娘回到夢家,準備接受夢老爺子的嚴厲家法時候,老齊挺身而出,為他討情,並在夢老爺子一再堅持家法不容褻瀆之際,他面紅耳赤地說,如果夢老爺子廢了他們家姑爺的身體,他要跟夢家沒完!???
既然老齊是以親家的身份說情,那分量當然就不同了,夢夫人也適時的參合進來,幫助老齊發力,結果,是不言而喻的,一場原本吵吵鬧鬧的拐帶人口撕B戰爭,在喜慶的婚宴落幕了。
二少卻知道,如果老齊家堅決不同意,以夢家的嚴厲到極致的家法,他的下場可以說比死還要難過,所以說,他幾乎是在生死邊緣活過來的。
他感激老齊夫婦,更感激願意跟隨他的齊姑娘。
所以,在婚宴高堂之上,當著千百雙眼睛,他對齊姑娘許下諾言:
我命若存一息,愛你便不斷!
很簡單的一句話,齊姑娘卻感動的靈魂震撼,淚流滿面。
正是如此一句簡單的誓言齊姑娘無怨無悔地跟隨在他身邊,無論他在做什麽,她都只是默默的在一個安靜的角落,安靜的等待著他回家。
可是,只不過匆匆的數月時間,她回娘家一趟,剛剛準備回夢家,便給火燎火急的夢家四小姐截住了,跟她說,二哥出事了!
她當時都懵了。
二少是她的丈夫,更是她的天!
二少若是出事,那就等於她的天要塌下來了!
她是幾乎在迷迷糊糊當中,聽完了夢家四小姐的訴說的,最後,四小姐惡恨恨道:“他活該!為了一己私欲,胡作妄為,居然膽敢跟大哥三哥他們對掐?死都不知道個回事滴!二嫂,你還是得有心裡準備才好。”
四小姐要走,齊姑娘才猛然驚慌地拉住四小姐,要她幫忙救她的丈夫。
四小姐沉吟一會兒才對她說,要救她的丈夫,恐怕,只能是,她要去求大哥三哥了。
有救丈夫命的法子就好,別說求,就是替代丈夫去死都可以!
於是,她來到了京城。
可是,丈夫貌似已經不在愛自己了,因為,他已經不再愛惜他自己的生命了!
她失望她絕望了!
往事,一幕幕在齊姑娘也在二少的腦海之中掠過。
二少一聲輕歎,伸出手,輕輕的溫柔的撫摸著妻子的秀發,柔然道:“小茹,對不起,我失信與你了。”
他的妻子嗚咽道:“你還愛我麽?”
她丈夫用非常肯定的語氣回答:“當然。”
她搖搖頭,道:“你說過,你會愛我一生,現在,你連自己的生命都不再珍惜了,你拿什麽去愛我呢!”
這一刻,二少心很痛,宛如萬箭穿心。
妻子說的沒有錯,愛情,不管她的境界到了哪種程度,離開了生命的維護,便是如同離開土壤的鮮花,任憑花兒原本盛開的多麽之燦爛美豔,沒有土壤的供養,勢必將是迅速的枯萎。那些所謂的水中花鏡中月,只不過是某些縹緲的傳說而已。 失去的生命,便是失去了愛的資格,失去了愛的諾言。
所以,愛,前提是珍惜生命。
二少心中悲苦,竟然無言以對。
他的初衷,或許,正是因為深愛自己的妻子,希望給她一種更華麗的人生方式,只不過,在失敗者而言,這個理由許是他貪婪的罪惡的理由而已。
“我問你!”齊小茹大聲道,“如果大哥和三弟給你一個重新做人的機會,你還敢不敢如此地胡作非為?!”
二少微微抬起頭,看向他的兩個同胞兄弟,大少和夢同學都面沉如水,毫無表情。
他知道,自己傷他們傷的真的很深很深!即使是他們立刻要他死去,他絕沒有一絲半點的意外,因為,就是在半個時辰之前,他都有要他們死的意願。將心比心,自己能夠如此絕情,別人也可以同樣對待自己。那些所謂的以德報怨,只是某些把對手擊敗到了體無完膚確認了一輩子再無能力趕上來的人,為了在心理上最徹底最殘酷地摧殘對手的意志,佔據著道德的高點,體現他的仁慈而已。
有時候,有些競爭,可謂殘酷到極致,無情沒有了底限,譬如,唐太宗玄門之變,前朝宋太祖之猝死,其中所有的受害者,無不是由於殘酷競爭所促成的犧牲品,兄弟也不例外。
只是,二少終於想到了,其實,所有的這一切,都是自己製造的,大哥身為夢老爺子的長子,也是年輕一代中之翹楚,他實在沒有必要搞事,夢家以後的掌舵大權將落在他的手上。而老三性情不羈,他一向最討厭被束縛了,他就好比一隻翱翔藍天的大鵬,他要的,是無限的天空,所以,在別人夢寐以求的可以跟政治實力深厚的赫連家族聯姻盛事,他卻離家出走。
若非,自己為了無恥的私欲,把夢家集團的帳目做的假空,讓夢老爺子看到以為被木靈道的人暗做的手腳,也就不會驚動了老爺子把老大老三甚至不惜驚動四妹的師門把四妹放下山門,自然,也不會發生了他們聯手對付自己了——該死啊!老大是咬人不吠的狗,別看他不聲不響的,多年以來,所經營的勢力絕對不在自己之下!老三呢,表面是六畜無害的樣子,害起人來的手段,幾乎沒有底線。讓他們聯手起來,對付誰的話?硝煙過後的戰場,絕對是沒有幾個人可以繼續站著的,自己也絕對不會是那站著在最後的其中一個!
二少忽然感覺很悲哀,因為,連他自己都尋找不出可以原諒自己的理由。
難道,就僅僅憑一個同胞兄弟的理由嗎?
人際之關系,如同空氣之對流,你有過對對方的付出才能夠獲取接近相等的回報,假如已經你徹徹底底地把自己真空的包裹,卻又希望在外面尋求某種索取,那麽,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二少黯然低下了頭,輕輕道:“小茹,連我自己都不能夠原諒我自己,又憑什麽讓兩個兄弟原諒我呢?”
杜開功忍不住一聲長歎,道:“小子,我真羨慕的幾乎要妒忌你了,你不僅有一個好妻子,更難得的是,你還有兩個好兄弟!”
二少身子不由一震,道:“大哥,老三......”
夢同學淡淡道:“你還是感謝你的妻子吧。你走吧。”
二少眼看杜開功,眼神忍不住有些猶豫和疑惑,道:“杜伯伯?”
杜開功歎息道:“既然三少都開了口,我能不放人嗎?”
齊小茹站立起來,輕輕道:“你不是想知道那些銀錢都去哪了嗎?”
二少微微一愕,道:“啊?”
齊小茹有些憤怒了,咬了咬牙,狠狠的刮了他一眼,道:“為了給你贖命,大哥和三弟決定了,把夢家所有錢莊的銀錢都交給朝廷,換取你的性命!”
二少臉色難看之極,幾乎要比剛才不久之前的夢同學的臉色還要難看,這個時候,他也就明白了為何夢同學剛才的表情是那般的憤怒了,換是他,估計會立馬把自己活活掐死!
敗家啊敗家!
搞什麽搞啊,把全部家當都給搞走了,搞事是這樣搞的嗎?
這一刻,驕傲的二少不得不低頭向兩個兄弟真誠的道歉:“對不起,我是豬!”
夢同學輕輕點頭道:“你知道你自己的品種就好。”
沉默很久的大少突然惡狠狠道:“老二,你需謹記你今日所敗的家當,你得給我們賺回來!”
二少深深吸了一口氣,頓時英俊的臉龐泛上的一層光彩,霍然頭一抬,決然的道:“大哥,我可以的。”
大少點點頭,然後轉身默默離去。
夢同學也準備要走,杜開功道:“三少,慢行。”
夢同學道:“有夜宵吃麽?”
杜開功苦笑一聲,道“老夫陪你們兄弟跑龍套,到頭來,還要跑龍套的請夜宵,貌似說不過去吧。”
夢同學苦著臉,道:“老杜,您知道哈,現在的夢家啊,一貧如洗哪。”
杜開功冷笑一聲,道:“嘿嘿,別人或許不知,老夫卻還是知道一點的,江南的四大家族其中或多或少的參與了你的股份,你窮,你的私人金庫之龐大,甚至比他們任何一家都要厚......”
夢同學無奈的伸出手掩住他的嘴巴,然後轉了轉脖子,或許偶爾掠過二少的身上,卻沒有停留,輕輕道:“您是您都一把年紀的,還那麽八卦幹嘛呢,少知道些事兒會感覺生命無趣日子難熬麽。走,我請您宵夜去。”
夢同學收回手的時候,杜開功搖搖頭,道:“不去了,沒有空,嗯,你也應該沒空的。”
夢同學道:“嘿嘿,老杜,講真,我這人,錢不敢說很多,卻敢說時間有的是。”
杜開功點點頭,道:“那敢情好,碰巧了,城北的郊區,有一座廟宇,裡面有位姑娘,要見你去見她,我原本以為你也很忙的,便打算過去幫你給推了,現在好了,你既然時間多的是,那麽,我也不必浪費表情了。三少,話帶到了哈,再見。”
杜開功說走就走,夢同學連反應都幾乎來不及,只是匆匆忙忙的說:“哎,我很忙的......”人家的身影,都已經消失了。
夢同學苦惱的甩了甩腦袋,自言自語道:“有女子要我去見她......”
夢同學習慣摸了摸下巴,然後悲然歎息:“哎, 都是長得帥惹的禍啊。”
對於三少的變態自戀,齊小茹很無語。
二少應該是見怪不怪了,拉著妻子的手,走到他的面前雙雙深深一拜。
夢同學正色道:“論年紀,你為長,我原無資格接受的,不過,你牽涉到的,是整個夢家,我謹代表所有的夢家人包括父母,也就有資格接受你們夫婦禮拜了。二哥,過去的,也就算了,以後的事情,還是看你自己的,你好自為之吧。”
小茹道:“謝謝三弟。”
二少點點頭,道:“木靈道是個老狐狸,你自個兒要多加小心。”
夢同學冷哼一聲,道:“他欠下的帳,我遲早要跟他算的,但絕對不是現在。”
二少忍不住道:“為什麽不是現在?”
夢同學吐了口氣,道:“現在,朝廷思定,緬甸越界騷擾甚至傷害我們邊緣百姓,上頭早有鎮壓之心,很可能因為連年的征戰,國庫空虛,需要休養補給。而現在,恰好有了我們夢家的一筆巨資注入國庫,便是有了發動戰爭的資本,所以,極之可能,上頭會對緬甸宣戰。在如此關頭,倘若朝廷再發生震蕩,牽一發而動全身,很有可能會影響戰爭的效果,那麽,我如果那樣做了,就無疑是在幫外人的忙而損害自己國家人民利益的事情,那是漢奸行為!”
二少一愣,然後深深的看了夢同學一眼,道:“老三,好像,我現在才真正認識了你,輸在你手上,我服了。”
夢同學笑笑,無語,因為,他知道,自己做的,是每一個華夏人都會做的本分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