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決定於時間之短暫還是漫長,取決的,是人的心情。
最為俗氣的比喻,鑒證時間意義的地方,關鍵是看一個拉肚子的人在廁所裡面還是在廁所外面排隊。
現在,馬恨水馬大人,就好像那個吃壞了肚子卻又被拉在長隊後面的人。
世上,絕對沒有任何人樂意接受死亡。尤其,是馬恨水這樣一個習慣了掌控著別人生命的人,當意識到了自己的生命抉擇權力移交到了某些隱形的人的手上的時候,他在反感之余,更多的,是恐懼。
所以,他離開了洪府之後,立刻在八名貼身親兵高手擁護之下,來到了華府。
雖然,已經是深夜時分了,而華府裡面依然燈火璀璨,人聲鼎沸。
說的也是,華家,乃北方大家,其牽涉的領域之寬闊,也只有江南夢家可以比肩了。或許,在某些方面來說,華家比夢家要更加壯實。畢竟,夢家展現於世人視線當中的,只是其商業規模上的龐大實力。而華家,不僅在商業領域上盤踞龍頭位置,而且,華家,是一個武林世家,在江湖上也佔著極高的地位。
如此一個實力恢弘的家族,無論你說攀結關系為以後的道路鋪墊也好還是表達某些感情促進互利指數也罷,來往的賓客自然少不了的。
華家,在年輕一輩之中,有三條龍:老大華文書,老二華文化,老三華文斌。
雖然,傳說裡,華家的三條龍,老三華文斌文武全才,乃百年一遇的蓋世英雄,但是,華家的兄弟仨絕對沒有任何一個孬種。駐留京城,在魚龍混雜的京城裡面掌管著華家在京城的所有貿易事務,絕對不是一個輕松的擔子,華大公子能夠穩穩當當的坐鎮其中,其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自然,馬恨水也沒有來驗證一番的意思,在他心思裡,別人的能力值如果不是對他的生命構成了某種威脅的存在,正負值多少都跟他無關的。
不過,他不得不承認,華大公子是很懂禮貌的。
按常理,哪怕是他官居高位,在沒有任何招呼或拜帖投遞,便貿貿然的敲響了盤踞半個華夏財富華家的大門,人家就算不給你任何面子,讓你過大年吃上盤閉門羹的,你也要咬碎牙齒和著閉門羹一齊吞進肚子裡去。
當然,馬恨水身為一名處於中央權力中心的高官,也可以含恨的思著報仇,暗裡使壞水,潛規則著華家的某些利益。
但是,千萬不要忘記了,能夠在京城磐石一般牢固地佇立著的華家,他們的背後,不可能上面沒有隱藏著某些更為強悍的人,動了華家,不僅將會給自己多找一幫敵人,如果華家跟木靈道他們聯合起來的話,那麽,等待著自己的,就不是給自己找麻煩那麽簡單,而是給自個兒敲響了喪鍾了。
華大公子三十七八的樣子,皮膚有少許的黝黑,但絕遮掩不去他英俊的光芒,行止有度,一看就是那種經歷商海沉浮,年輕的輕浮和鋒芒經過了打磨和洗禮,展現著一種深邃的深沉的成熟。
當下人稟報來人之後,華大公子雖然臉上掠過了一絲兒的訝異,但是,還是立刻的親自出來迎接了。
燈火輝煌的客廳果然聚集著很多人,人頭攢動的,還居然都唱著歌拍著手掌。馬恨水依稀似乎看見似乎有人大聲喊著“生日快樂!”華大公子卻沒有將馬大人請進歡聚一堂的客廳,而是轉過一條回廊,讓進了他的私人書房裡。
華大公子在進入書房之前,示意讓人遞送茶水過來。
既然是人家的私人書房,馬大人也不便讓親兵們陪同,讓他們隨著一個管家模樣的老者去了另外一間閑廳喝茶。
華大公子表情有點尷尬道:“馬大人,那邊比較吵雜,嗨,都是小女任性胡攪蠻纏的結果,說是八歲生日,非得跟她過,那不,隻好隨便請些商業來往的夥伴給她辦了,哎,瞎整的都。”
馬大人立刻明白了,那些都是商人,華大公子當然知道官商的關系在起碼的明面上是不能過於親熱的,否則,很容易招惹某些敵對政治勢力的詆毀和打壓;因此,華大公子雖然不明白馬大人的來意,卻還是善意的為他開辟了另外一個“純潔”的空間。
一會兒,下人送來了茶水,馬大人隨便輕輕呡了一口,也沒有認真仔細地品嘗了究竟是什麽好茶,只是禮貌上的稱讚了一聲“好茶”,然後,便凝視著華大公子,沉默不語。
或許,他在猶豫著是否該不該先打打官腔,又或組織著比較恰當的語言詞匯吧。
估計,華大公子雖然年輕人的銳氣被商海的曲折蹂躪去了七七八八,但是畢竟還是年輕人,年輕人的血性讓他潛意識對於打官腔的排斥,所以,還是忍不住問道:“馬大人於日理萬機當中,卻能夠如此深夜造訪寒家,讓寒家蓬蓽生輝,讓小子不勝幸甚。只是,馬大人,小子大膽問一句,不知大人來意是......?”
馬恨水終於憋出了這麽一句:“本官來的匆忙,不知道令千金今天生日,沒有帶禮物了,抱歉了。”
華大公子微微一愕,然後爽朗的笑道:“嗨,小孩子的玩意兒,理她作甚。來來,馬大人,這據說是西湖正宗的龍井,我本一個舞槍弄棒的粗人,奈何被強按到了這個位子,每天面對的人不乏高風雅士,不得不附庸風雅一些,充個門面嘍。”
馬恨水忍不住輕輕一歎,道:“我原以為,只是我們當官的不容易,其實,人生在世,活著,都要脫離自己意願的去妥協某些事兒啊。”
華大公子點點頭,道:“誰說不是呢,或許,人,活著,除了對生命的負責之外,便是不斷的妥協,所謂的愛恨情仇,都需要慢慢的逐漸的妥協,要不然,很難可以走到最後啊。”
馬恨水話題一轉,道:“大公子,請容許本官冒昧問一下,你對本官的為人怎麽看?”
華大公子微微一愣,道:“大人何出此言?”
馬恨水以一種鼓勵的眼光注視著他,道:“大公子盡管說便是,本官絕不見責。”
華大公子道:“大人仁義果斷,不畏外部勢力阻撓,堅持原則,實乃為民之正義公仆為社稷之棟梁。除了這些讓小子敬佩之外,小子實在想不出還應該怎麽個看法。”
馬恨水道仿佛有點兒遲疑,道:“畢竟,我在執法時候,因為要恪守某些原則,難免會製造著一些個人的怨念,譬如,在前兩年,我就曾經辦理過一宗關於華家和某商家的糾紛,結果給華家判了個敗訴,讓對方贏得了利益,或許,貴府會有埋怨本官的情緒罷?”
華大公子似乎想了一會兒才想起來,有點兒抱歉的神情,道:“大人,如果不是您提起,小子都已經記不起了,那樁事啊......雖然,當時,我們的確不是很爽,但是,冷靜下來仔細一番推敲,錯的的確是我們華家,對方理應獲得賠償的。嗯,您還別說,我們之所以對您的真實敬佩,還是緣於那一樁官司呢,才看透了大人您的高風亮節司法嚴明公正為官作風呢!對於一位如此真真正正為民公平司法的官員,我們有的,只有更多的尊重,哪裡會有絲毫的怨念哪。”
華大公子話一頓,看著馬恨水,似乎有點恍然大悟的意味,道:“大人深夜造訪,不會是......”
本該尷尬萬分或臉紅耳赤的馬恨水,他的臉皮早被宦海的波瀾淬煉得厚如鋼板了,臉不紅心不跳,更沒有一絲兒的尷尬,輕輕一聲長歎,無限委屈道:“哎,話說我們當官的,真個不容易,這裡專心為人民處理公務,那裡便多多少少將得罪了某些群體,譬如洪進手洪大人吧,他為人如何無需本官多言,卻還是因為得罪了某些人,被人家裝進了套子......唉......”
華大公子安慰道:“大人倒不必過於悲觀,正所謂公道自在人心,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只需恪守原則,尊重生命的平等,沒有什麽坎過不去的。”
馬恨水眼神一亮,似乎有一種茅塞頓開的頓悟,站了起來,大義凜然的道:“大公子說的對!不管他人對本官怎麽看,我隻管堅持我的職責操守,對人民的負責,百姓對我的認可,便是對我最大的獎賞了!”
華大公子忍不住擊節稱讚:“百姓的認可,便是最大的獎賞,好!”
馬恨水道:“還多得大公子提醒,不致讓本官墜落迷茫。大公子,夜已深,告辭了。令千金的生日禮物,我會讓人改日補送過來。”
華大公子道:“大人客氣啦。”
馬恨水道:“別讓令嬡感到她的父親不在,被冷落了,就免送罷。”
華大公子微微一笑,道:“不打緊的。”
說話間,他們已經到了大門口,看著馬恨水鑽進了轎子,逐漸的遠去之後,華大公子眼睛光芒忽然一閃,對身邊一個黃衫大漢道:“吳彬,你馬上安排人去查一查,是誰要對馬恨水馬大人動手。”
黃衫大漢吳彬應聲道:“是。 ”
然後立刻身形一躍而起,消失在夜空之中。那個管家模樣的老者道:“大公子,就算他馬恨水有麻煩,有跟我們有什麽關系呢?”
華大公子笑了笑,他很想說,這就是小人物跟大人物的區別所在,小人物只是需要肚子不會被餓著身體不會被凍著,才不會管執政者是誰世界會怎麽個變化呢。
而大人物,卻得時刻關注著政治的方向和世界步伐的趨勢,這就是思維方式和宏觀上的區別,因為,大人物,他要負責的,是很多人的溫飽問題。
如果,馬恨水出事了,廟堂之中的各方勢力,難免不會被牽引起一場政治震蕩,誰將泥巴般被淪落被淘汰,誰會雄起,關乎到方方面面層層次次的利益關系,倘若所有的事情發生之後,才後知後覺的知道,那將是非常被動的,估計,也許面臨的許多機會被錯失,也許很多利益被傷害甚至被摧毀。
不作準備的戰鬥,華大公子絕不打的,未雨綢繆,永遠是戰鬥的王道。
所以,華大公子沒有正面回答管家,只是淡淡道:“莫伯,有些事情,就好像這天空下的雪,也許,當下雪的時候,我們呆在屋裡面取火烤暖,貌似與我們無關的樣子,可是,你永遠確定不了我們什麽時候必須出去,出去遭受它寒冷的折騰。所以,我們,就算是在屋子裡面,也應該時刻準備著出門的禦寒衣服。”
管家莫伯微微一愣,沉默了。
蓋因,華大公子說的是理。
華大公子輕輕歎息,似乎不無感慨道:“人生,如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