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止聽到這裡,就基本上明白了這個慕容辛的心思。
“這人以為我在妄言啊,可惜了。”
說起來,陳止第一世的時候,作為一名圖書管理員,看過不少書籍,但並不全面,所以對一些問題的看法,存在著主觀傾向,其中就包含了對慕容鮮卑的看法。
在原本的歷史上,那個黑暗的年代中,鮮卑也是禍亂中原的族群之一,只是這個鮮卑並非整體,而是分成了幾個部族,其中就有慕容鮮卑這一部。
這個鮮卑部族,不管是出於什麽考慮,但至少在剛剛崛起的時候,還是遙奉東晉朝廷為主,以此為名來活動的。
這個看法當然是片面的,也是有待於討論的,但卻給陳止留下了一些影響,所以才會有剛才的判斷和行為。
但很可惜,後世書籍上的觀點和判斷,往往是結果導向,是通過結果推算當時人的心理,自然是差之毫厘失之千裡。
好在,前世的時候,陳止就已經碰到過很多這種情況了,也算是習慣了許多,因而迅速調整,點頭說道:“也好,既然你有這樣的要求,我自然會滿足於你,但不管怎麽說,你願意用華夏典故寫出警世文章,這都是好的,是值得倡導的,你的六國論也是值得稱道的,配得上這個名字。”
陳止前世的時候,制定諸多策略,心中就秉承著一個觀點,那就是所謂的漢化,在他的看法中,更多的是一種文化認同和價值觀導向,而且不光是針對部族貴族,而是面向整個族群的。
但是,在這個印刷術和生產力水平較低的時代,中土百姓的識字率都有待提高,知識世襲,更不能奢望那些周邊的部族,能有什麽太大的起色了。
可如果他們能將中土的價值觀、善惡觀、世界觀作為標杆,那久而久之,雙方的隔閡會越來越少,加速融合。
這也是陳止所說的值得提倡的意思。
但是,他這個口氣,多少帶有前世的味道,被慕容辛聽在耳中,卻越發覺得刺耳,進而這心裡就更加不服氣了,乃至冷笑起來:“口氣這麽大,不知道你能寫出什麽。”
旁人也多有不解,本來這話就很有針對性,讓人不免懷疑陳止的動機,更沒有人相信,他真能在頃刻之間,就寫出這麽一篇文章,也涉及到東方六國,還想要蓋過慕容辛的這篇文章——
慕容辛的文章,從裡外到,都沒有幾個能被挑剔的地方,更兼有現實意義,所以是佳文,陳止就算是造詣高,片刻間也不見得能超過。
更不要說,陳止過去所寫文章不多,唯一出名的一篇,雖然評價極高,卻是那師道文章,和這政論之文乃是分屬不同的領域。
當下就有人猜測起來。
“該不會他本來只是想用言語打壓一下,結果弄巧成拙,成了這個情況吧?”
但是,那坐於一桌後面的薑義,看著陳止平靜的面容,卻是若有所思。
就在這種種疑惑的情緒中,陳止回到了自己的矮桌邊上。
很快就有人奉上筆墨紙硯,比之剛才的陳止寫藥方的時候,要鄭重許多,也正式許多,畢竟關注的人不一樣。
“有意思,不知道陳先生這次能否讓我輩再有驚喜。”
朱守倒是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他乃是軍人,雖然也有世家背景,但在文章經義方面那是完全不在行的,此時作為一個外行,當然是看個熱鬧,樂呵樂呵。
邊上,鄭管扶著朱景,正去尋找王府的醫師診治,亦有人外出去請大夫,卻沒有人追究陳止的傷人之事,好像所有人都選擇性的忘記了。
“看他的樣子,
不像是虛張聲勢。”孟趟公等人看著陳止落座,一個個也都關切起來,注意到陳止的表情後,就有人改變了想法。
“真要是說起來,這陳止過去寫過類似的文章,也並非不可能,如果寫過,現在只需要稍加更改,就能成為新的文章了。”
“但是,未必比得上這個慕容辛的。”
“一切還未可知,先觀望一番再說。”
眾人帶著這種想法,都盯著陳止,卻見他做下來之後,沒有立刻動筆,而是閉起眼睛,仿佛在閉目養神一般。
“他這個模樣,不像是在回憶,倒像是在醞釀文章,莫非還真要現場寫下一篇?”
在他們的疑惑中,陳止於心中找到了那篇原版的《六國論》。
正像有的人預料的那樣,陳止其實寫過類似的文章,但並非今生,而是在前世。
他的前世,恰逢亂世,諸侯割據,就好像是一個個獨立的王國,陳止在分析天下局勢的時候我,為了增加說服力,就曾經不止一次的參考過原本《六國論》的觀點,只不過因為零散的關系,多數都是一鱗半爪,不成體系,所以不能成文,只是陳止對這篇文章還是頗為熟悉的。
“文章本身,還是有點問題的,原版的《六國論》是要闡明宋朝通過歲幣外交,獲得的安穩並不值得稱道,乃是飲鴆止渴之舉,但新漢的情況不同,新漢雖然內部已經顯現危機,但並不衰弱,哪怕在周邊戰場上有了劣勢,但總體上還是佔有絕對優勢的,而且也沒有什麽朝貢外交,並未給周邊部族進貢,最多只是綏靖和羈縻。”
想著想著,陳止就意識到,自己這次要寫出文章,就不能遵照原本的語境,因為這樣不夠切合實際。
“原本的含義不用完全套用,但文章的結構和警示的意味,依舊可以留用,況且我這段時間,已經發現了很多問題,留下來的諸多遺策,更是被改的面目全非,導致朝廷在用一種非常詭異的態度,在和周邊的部族交流,長此以往,必有隱患!”
忽然,陳止意識到眼下是一次機會。
“是了,這次的王府晚宴,會有一定的影響力,我在這個晚宴上如果提出一個建議,或許能引起什麽人的重視!”
想著想著,陳止這心裡又生出一個念頭。
“當下的身份,還是多有不便,想要傳個建議,都得計算一番,還是名聲和地位不夠,根基不穩啊,最好是盡快改變這個情況。”
心裡這麽念叨,但絲毫沒有影響到他的思路,諸多思緒在陳止的心頭閃過,很快就讓他借助原版《六國論》的結構,總結出了一套完整的文章思路。
這個思路,寫的也是六國,但強調的不是六國的人文和布滿,而是聚焦在他們彼此之間政策的矛盾之處,以及由這些矛盾,延伸出來的種種弊端,最終在強秦一統中集中爆發出來。
不僅如此,為了貼合當今的文風,後面更是將蘇軾、蘇轍的《六國論》語句,也加入其中。
這兄弟二人的觀點如何,且不多言,只是那文采就足以載入史冊,在他們生活的年代,更仿佛是天皇巨星一般的人物,配合著新漢流行的駢文對仗,當真是璀璨奪目。
陳止只是在心中將文章勾勒出來,就已經能感受到文中所蘊含的那股文思氣息了。
這是一門三傑的精華所在,是幾千年歷史中脫穎而出的瑰寶,單純就語句本身的美感而言,就足以列為傳世之作,完全可以忽視掉文章的主旨了。
不過,陳止需要的,可不單單只是語句傳世,這文章的本意已經轉而想要提醒朝廷,當前這種在戰略層面上鄙夷蠻夷,在政策層面上搖擺不定,在具體的應對上過於妥協的離奇政策,是在給自己留下莫大隱患!
“到底還寫不寫啊!”
在陳止思量之際,周圍的人卻越看越覺得奇怪, 因為從他閉目開始,已經過去了一盞茶的時間,很多人都顯得不耐煩了,那鮮卑人群中,更有一人直接出聲。
“急什麽!”旁邊,朱守倒是第一時間訓斥起來,他的官威擺在那,這一開口,登時就讓旁人捏了一把汗。
那鮮卑人登時噤聲。
就在這時,陳止則突然睜開眼睛,然後提筆蘸墨,而後毫不猶豫的下筆——
六國破滅,非兵不利,戰不善,弊在多變……
筆鋒一落,一氣呵成,橫豎撇捺紛至而來,片刻之間,本來還潔白的紙上,已經多了幾句。
墨香飄散,引得旁人過去一看,還未看清文中含義,已然被那書法所驚。
“早就聽聞陳止書法入品,這一看當真厲害!”
“先看那慕容辛的書法,已經讓人意外,以為是當時一絕,現在再看陳止之書,卻又發現猶有過之。”
“這書法比之慕容辛的書法,更多了一股大氣。”
聲聲讚美傳揚,讓一眾鮮卑之人神色皆變。
那慕容辛更是眉頭一皺,目露不快。
邊上就有一個鮮卑人道:“這些中土漢兒最是要面皮,哪怕那陳止的字不如你,也會誇他說是比你強,這種事如何能夠容忍?”
慕容辛一聽,反而是鎮定下來,說道:“話不能這麽說,或許陳止的書法,真有獨到之處,但是文章的好壞,可不光看字,否則我這篇文章一拿出來,他們就該服氣了,真正的關鍵,還是文章的內容!這才是根本,主旨不立,就算寫的天花亂墜,那也是白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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