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昭,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慕容製等著通紅的眼睛,大聲質問起來。
但面對這般質詢,慕容昭也沒有半點客氣的意思,直接說道:“我父汗當下還昏迷不醒,正是醫治的關鍵時刻,你若是再當中咆哮,就滾出去!”
慕容製的臉色當即變了,年輕人的心性,根本受不住這般反駁,加上本就是失控邊緣,一下子就要撲過去,卻被旁邊早有準備的人眼疾手快的拉住、壓住。
不然就算是他們慕容部的禮製再怎麽不全,當著病榻上的單於當眾鬥毆,還都是族中貴族,那實在是臉上無光。
只是這邊慕容製被人壓住了,那邊慕容昭卻沒有停下話來,反而變本加厲的道:“莫非你還覺得我這話不對?那不妨想一想,當下這局面,到底是因為什麽?我父汗讓你去與陳氏接洽,可是你主動請纓的……”
“你不要血口噴人!”慕容製掙扎了兩下,卻無法掙脫之後,便就地咆哮著道:“歸根結底還不是他慕容仁無用,當初說的何等豪氣,說是南下佔地,以為和談所用,結果不光沒有佔到便宜,還把陳氏兵馬引來了棘城,我父喪命,就是拜他所賜!”
“慕容仁……”
這個名字一蹦出來,眾人都是表情複雜。
這位單於之子,此刻並沒有出現在這裡,作為原本頗為得勢的慕容子弟,這現象當然就代表著失勢了,另一方面,慕容仁這一路逃遁,身上也著實有不少創傷,現在正躺著修養,也是精力不濟。
不過,城中之人在當前這個局面下,被城外不斷侵襲,又失了領頭的慕容廆,這心思各自混亂,對慕容仁自是多多少少有著怨言,只是無人說起,現在既然慕容製起了頭,其他人也嘟嘟囔囔的,抱怨了一兩句。
慕容昭與慕容仁一母所出,在兄弟幾人裡面,關系比較親近,尤其是當前因為慕容皝強勢,隱隱有穩固下一代單於繼承人的身份,其他諸多兄弟,就更是抱團取暖,平時往來密切,這次慕容仁領兵出擊,其實也有慕容昭的意思,此時聽到旁人非議,自己也有打臉的趕緊。
於是他眼睛一眯,對著慕容製冷笑道:“莫說這般推卸之詞,今日之事,責任還在你父子二人身上,那慕容運身死而去,這事就該父債子償,到時……”
“行了!”聽自己這個弟弟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慕容皝倒是不能沉默了,“現在還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難道你在這說兩句話,就能讓陳氏退兵?”
“怎麽?”慕容昭聽了兄長之言,也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反倒是瞥了對方一眼,“二兄莫非是要護持著慕容製不成?眼下這個局面,想要平息,就得有人擔下責任,否則那城外的陳氏如何肯罷休?難道真要將慕容仁交出去不成?”
此言一出,眾人都品出了幾分意思,而慕容皝也悚然一驚,再看自己這個弟弟的時候,看著其人嘴角那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便明白過來。
他這弟弟,哪裡是因為一時激憤,出來聲討慕容製,分明是看著單於昏迷,眾人群龍無,想要直接出面,來主導局面,掌握話語權的!
“好一個兄弟,過去倒是小瞧了你!”慕容皝在中原留過學,見識廣博,回到族中也多有遊歷,更有一群漢家老師輔佐,城府不淺,馬上就明白了裡面的關鍵,“當下父汗昏迷,眾人無所適從,這時如果主動站出來,不管是主導什麽結果,在事後無疑都是加分的,也容易被各方接受,哪怕最後的結果,讓父汗不滿,但只要能解決當前困境,證明了能力,最後還是有很多好處!”
明白了這一點,
慕容皝立刻警覺起來,他過去多數時間,防備的都是慕容翰,最後慕容翰被他趕走,隨後防范的就是慕容仁了,雙方競爭了大半年,現在慕容仁一敗塗地,按理說熬過了這次風波,自己的地位就無人可以撼動了,沒想到又跳出來一人。想著想著,慕容皝淡淡一笑,也不惱怒,就問:“昭弟,你是想要主張投降?”
“並非投降,”慕容昭神色平靜,但眼神一變,知道是被看出目的了,但還是平靜對待,“咱們慕容氏與他陳氏,本來就沒有什麽深仇大恨,不僅沒有仇,甚至還該友善,當初對抗王浚,就是兩家合力,何以至此?當下無非是將誤會說開,送陳將軍離去,然後整理城池,穩定人心罷了。”
旁人聽著,多數露出怪異表情。
之前是慕容仁帶著五萬兵馬損兵折將,現在被人堵在家門口瘋狂毆打,死了個單於兄弟,這放在中原,就算不是親王、郡王,那也是宗親,結果在這慕容昭的口中,一個誤會就一筆帶過,人命於他似無輕重。
但也有慕容皝這樣的明白人,知道這句話最後幾個字才是關鍵——
穩定人心。
穩定什麽人的心?還不就是那些其他部族對慕容氏的信心!
“他慕容氏可不是中原朝廷,靠著制度禮儀約束綱常體制,有地方州郡維持天下運轉,當前崛起的勢頭急膨脹,內部的統一還沒有確定,諸多部族不管是被強行打下來的,還是主動投奔的,原因待著,原因很簡單,就是慕容部拳頭大,能打!”
城池之外,一架平興炮的邊上,陳止與鮑敬言、陳羅站著,看著遠方的城池,回答著陳羅的詢問。
那陳羅因為周圍攻勢稍減,也打著膽子出來,想長長見識,見了不懂的,就詢問陳止,剛問完一個得到答案,有指著周圍,詢問局勢緣由。
在他們的遠方,原本圍攏過來的兵馬,已經隱隱有了後撤的跡象,雖然還沒散去,卻也有些躊躇的意思,這是因為不久之前,陳氏軍營之中,收到了城裡探子傳來的消息,告訴他們那慕容單於重傷瀕死,已然難以支撐,慕容氏轉眼就要崩潰,讓他們不用再賣命了。
“這本就不是假消息,離棘城又近,這些部族的領、豪帥,派人進去詢問一二就能知道,而他們去追問,卻見不到慕容廆本人,反倒被推三堵四的推說,等這情況一傳回去,馬上這些頭領就知道此事八九不離十,哪裡還有心思圍攻,都在心裡打起了算盤,攻勢自然就緩解了。”
陳羅一聽,登時大喜,就道:“如此說來,咱們可以全身而退了?”
陳止則搖搖頭,看陳羅臉色難看,才道:“原本,我主要的目的,就是敲打一下慕容部,得個不勝不敗的局面,然後在中原之外的部族之間宣揚,同時挑起他們與其他部族的矛盾,現在看來,卻是有了大勝的可能,就不是全身而退能比的了。”
“大勝?”陳羅一聽,滿臉詫異,“這勝從何來?”
陳止指了指那半塌的城牆,說著:“只需等待,自會出現。”
在他的視野盡頭,那座雖有崩塌,但依舊不失雄偉的城池之上,正有諸多代表著氣運的雲霧穿梭變化,其中最多的一部分,凝結在一起,畫作一條虯龍,通體赤紅,只是內部卻又泛著些許灰黑之色,顯得有些頹敗、頹廢。
這氣運虯龍此刻正潘成一團,低著頭,不做聲響,而在這條虯龍的周圍,卻有諸多細小的、宛如蛇蟒的氣運雲霧穿梭糾纏。
這些蛇蟒呈青色,身軀一端與那赤紅虯龍相連,但另一邊卻張牙舞爪,彼此攻伐、撕咬,似乎不共戴天,其中有兩條最為粗壯,此刻已是纏繞在一起,顯是在角力,互不相讓,因為纏繞甚緊,彼此身上的雲霧都有潰散、跌落的碎片。
陳止見之,默然而笑,搖頭說了一句。
“富貴同根生,相煎永不息。”
隨後,這攻勢越猛烈,對方的抵抗卻逐步趨於平緩,不斷有兵卒過來傳戰況之訊,陳止便決定往前線指揮,讓人護持著鮑敬言二人離去。
………………
“剛才與兄長在一起的時候,我沒有好意思問,現在要請教一下先生,到底要等什麽?”
等陳止繼續指揮兵馬攻伐,陳羅與鮑敬言卻是被親兵領著回到了營帳之中,只不過這時候兩人的心裡都安定許多,認識到大局將定。
其實,陳止讓兩人出去觀看戰況,就有讓他們安心的意思,畢竟這兩人雖然說一個在商業上有天賦,一個更是見多識廣的名士,被王浚扣留在軍中都沒慌亂,但畢竟比不上常年在沙場廝殺的兵卒,難免會擔憂戰場上刀劍無眼。
可現在聽了陳止一番講解,二人便就放心,但陳羅畢竟過去沒怎麽接觸過,心底難免疑惑層層,見著前面的鮑敬言,忍不住就出言請教,順便也是想要攀攀交情。
鮑敬言聽聞之後,沉吟了一下,回答道:“陳君有此疑問倒也正常,在下也是思量了一下,才明白了府君的意思,其實當下這慕容部的勝敗關鍵,就在一人身上。”
陳羅聽了就道:“那慕容單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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