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鄭翼晨與劉宮熙通話的同時,遠在千裡之外的韓國,首爾,江南區某處私人住宅內。一?看書 ??·?·
正中擺放著三個棋盤,有人正在對弈。
三個棋盤,四個人,這是一場以一對三,同時進行的棋局。
除了對弈的四人,還有一人坐在一邊旁觀,說是旁觀,也不準確,他大部分的世界,都埋首於雙手捧著的一本書,久而久之,才抬起頭來,簡單的瞥視一眼棋局,估摸著局勢的優劣,就繼續看書去了。
面對著三個棋手的年輕人,采取的是傳統的跪姿,膝蓋跪在木質的地板,臀部壓在雙足,這無疑是一種十分不舒服的姿勢,年輕人卻腰杆挺直,不動如山。
他手中握著一把折扇,不住的半開半合,發出嘶啦嘶啦的輕響,仿佛兩軍廝殺的戰場上,轟隆助威的戰鼓。
對於他來說,棋局對弈,與戰場廝殺,並沒有什麽不同,棋場便是戰場。
而戰場之上,擂鼓代表進攻,鳴金則是收兵,他的棋路向來有進無退,一味進攻,從不防守,他向來視進攻為最好的防守。
仔細一看,擺在他面前的三個棋盤上的棋子,也有些古怪,除了正中一個棋盤上的棋子是傳統的黑白二色,左側的棋盤上全是黑色棋子,而右側的棋盤,卻全是白色棋子!
這種僅有一色的圍棋下法,帶走很大的迷惑性,要求雙方棋手牢牢記住自己所下的棋路,簡直比下盲棋還困難,古話有雲:五色使人目盲,棋手下這種棋,要注意不把對方的棋子當成自己的棋子,否則一時不慎,就會滿盤皆輸,一刻也不能恍惚,一刻也不能分神。
在這以一對三的棋局中,年輕人下了兩盤的一色棋,自然不可能將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到某一局中,事實上,對於常規棋手來說,需要全身貫注的一色棋,佔據的不過是他心神的二三分而已。
左右兩側的兩位棋手,棋力和他相差過大,他是主動提出下一色棋,讓兩人以精神彌補棋力的不足,才有一點對弈的樂趣,可也僅僅是一點點罷了。
他的大部分精力,都集中在中間那盤的棋局之上,坐在他對面那個年近三十五的男子,據說是和韓國僅有一水之隔的倭國棋壇的超一流棋手,未到二十三歲,就接連獲得過名人,本因坊,棋聖,天元,十段等頭銜,一手大雪崩式的獨特棋路,一度被稱作無解之題,擊敗過同時代所有的一流棋手,上一個十年,開創了以自己命名的圍棋時代:近藤亮時代!
伴隨著年歲的增長,精力的衰退,近藤亮的實力,早已不複當年,巔峰已過,可他依舊不比尋常的一流棋手,畢竟是曾經統治了倭國棋壇長達十年的男人,面對著這樣一個對手,任何人都不敢小看,可這個年輕人卻是個例外。? ? 要看??書? ??··
他竟然在和近藤亮對弈的同時,還敢分出心神,與另外兩名棋手下起一色棋,這是何等的目中無人,何等的囂張跋扈!
這無疑是一種羞辱,近藤亮的臉色,卻沒有被輕視的憤怒,棋至中局,他的額頭開始冒出了冷汗,顯然心神正在遭受著強大的衝擊。
他獨創的大雪崩式的圍棋下法,時至今日,仍舊被棋壇公認為進攻第一的下法,棋路之犀利,就如千仞雪嶺,大雪崩落,覆滅雪嶺下的一切,十分的霸道,十分的蠻不講理。
即便他現在棋力已弱,勝少負多,也從未有棋手敢與他正面對壘,比起進攻,眼前這個年輕人,是近十年來第一個敢和他對比進攻的人。
這個年輕人在進攻方面,竟比他還霸道,還毫無保留,執著於進攻,簡直到了癲狂的地步,讓近藤亮想起自己年輕時看過的一部華夏人寫的武俠小說中,那個叫做獨孤求敗的劍客,用劍天下無敵,劍招只有攻勢,沒有守勢,從來沒有佪劍自護的時候。
而獨孤求敗終其一生,但求一敗,卻未嘗一敗。
面對著這種咄咄逼人,讓人喘不過氣的棋路,近藤亮竟有些力有未逮,招架不住,他嘴角露出了一絲苦笑。
以往只有他能給人這種窒息般的壓迫感,他終於能夠體會與他對弈的棋手的感受了。
如果說近藤亮的攻勢恰如高峰雪崩,那這個年輕人的棋路,無疑就是天崩,降下滅世的洪水,吞噬掉所有的一切,包括他自己,仿佛在自殺一般,可洪水退去之後,他卻一定能活下來!
近藤亮心下暗道:“唉,老了,老了,如果倒退十年,我定能……我能麽?”
他捫心自問,若是自己的巔峰時期,能否勝的過這個年輕人,竟是給不出確切的答案,不由得心下一寒。
近藤亮將視線從棋盤移到年輕人的身上,自己開始心神動搖了,可年輕人目光澄澈通透,如古井不波,身子也一動不動。
“該你下了。壹 看書 ? ?·? ·”
年輕人開口提醒,他的聲音清脆悅耳,就如同棋子落在棋盤上的敲擊聲一般。
近藤亮面上一紅,身為一個棋手,竟要對手提醒自己下棋,這可是只有新手才會犯的低級錯誤。
他到底是身經百戰的人物,雖是心神出現了刹那的失守,很快就調整好了,食指在下,中指在上,中間夾持著一顆黑亮如墨的棋子,“啪”一聲落在上星位,下了絕妙的一步棋。
年輕人雙眼一亮,讚道:“好棋!”
近藤亮微微一笑:“就算是年邁的獅子,也有利爪和獠牙,你可不要大意。”
年輕人點點頭,癡癡望著棋盤,苦思著下一步的棋,應該怎麽下才好。
棋局正進行到激烈的腹地廝殺階段,大門無聲的打開,進來了一人。
進來這人,似是有什麽要緊的事要匯報,張口正要說話,旁觀的那人合上手中名為《東醫寶鑒》的書,虎目泛威,以目光示意進門那人不要出聲,不要擾亂了對弈四人的心緒,有什麽話,等棋局結束以後再說。
進門那人點了點頭,移步找到看書那人身後,肅立站好,一絲聲響也不敢發出。
等候了半個小時後,響徹整間房子的折扇開合聲,倏然消失了。
在旁等候的兩人不約而同露出了微笑,知道棋局已經到了決勝的關鍵時刻。
年輕人身子開始動了,臀部離開了小腿,成了跪立的姿勢,身子一下子高拔挺立,他不動時凝練如山,動時侵略如虎,明明身子單薄矮小,挺立之姿,卻投下了足以吞沒對面三個對手的巨大陰影。
他拈起一顆白色棋子,落在了右側的棋盤,語氣淡漠:“你輸了!”
合上的折扇,輕輕舒展開來,露出了扇面上一個用狂草書就的華夏字:手!
那個棋手瞪圓了雙眼,不願接受他的宣判,氣憤的道:“你別亂說,勝負還在五五開,這盤棋還沒到決定勝負的時候。”
年輕人根本不屑與他爭辯,倒是那個旁觀的人開口說話了,笑著說道:“小師弟說你輸了,你就是輸了,你不如認認真真看一下這盤棋,再來爭論輸贏。”
這人說話語氣,帶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強大自信,讓人不由自主會聽從他的吩咐,那棋手應一聲是,思索著棋局的走向與勝負了。
一顆黑子,在年輕人的夾持下,落在了左側的棋盤,佔據了中央腹地,瓦解了白子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微妙優勢:“你輸了!”
他持扇的指節用力,扇面繼續緩緩打開,露出了第二個字:一!
和他對弈的棋手沒有任何的異議,將手中握著的棋子放回了棋盒,心悅誠服的道:“我輸了!”
他認輸後,也不急著離開自己的座位,望向了中央的那盤棋,這人心知肚明,他和另外一名棋手,只是陪襯的工具,這個年輕人與近藤亮的棋局,才是今天的重頭戲,一場足以流傳後世的名局。
近藤亮問道:“你一步棋,就結束了兩局棋,難不成和我對弈,也能用一子讓我束手認輸麽?”
年輕人搖搖頭:“當然不能,你很強,比他們兩個加起來,還強上太多!”
他張開五指:“我要用五手棋,才能讓你認輸。”
近藤亮怒極大笑:“好,我倒要看看你能下出多精妙的棋,才能在五手之內,結束這場膠著的棋局!”
年輕人不答話,他隻落子作為回應,棋聲鏘然,滿是肅殺之氣。
近藤亮也不示弱,緊貼著他的落子,下了一子。
年輕人聲明五子之內定勝負,其實他若是滑頭些,采取守勢,撐過五子之數,也算是贏了,他卻不改棋路,依舊是以攻對攻,針尖對麥芒!
第二手,近藤亮仍是采用了大雪崩式,緊緊逼迫,氣勢之盛,絲毫不弱於年輕人。
正如他剛才所說,年老的獅子也有利爪和獠牙,年輕人雖是強壯的雄獅,卻也休想讓他引頸待戮,總要豁出性命廝殺,才不負王者昔日的榮光,畢竟是曾經稱霸了一個時代的棋手啊!
年輕人第三手下罷,一直盛氣凌人的近藤亮,皺起了眉頭,持子懸在棋盤之上,久久未落,開始進行了長考。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那顆懸而未落的棋子,一直定在那裡,偌大棋盤,竟似沒有容納它的方寸之地。
先行認輸的棋手距離近藤亮最近,斜眼一瞥,已發現他的整個後背大汗淋漓,連襯衣都濕透了,顯然正在經歷著一番痛苦的煎熬。
驀地,他雙眼一亮,手中棋子終於落下,長長的松了一口氣,落子之後,不無得意的望了望對面的年輕人,卻發現他對自己的這手妙著竟是無動於衷,不由得心下一沉。
近藤亮心下暗道:“難道……我下錯了?已落去他的算計之中?不,不可能!這手棋,除了下在這處,根本就沒有第二種的下法!”
年輕人不徐不疾,下了第四手棋,近藤亮驚疑不定的心,這才平靜下來,這手棋並無太大的出奇之處,不過為了謹慎起見,他仍舊仔細思索了好長一段時間,這才下了一子。
眾人齊齊將目光對準了年輕人,還有最後一子,決定勝負的一子,他會如何下?
在眾人的注視下,年輕人的舉動,就像是電影中的慢動作播放一般,從棋盒中取棋,抬手,緩緩落子,那顆棋子一點點的下沉。
每一點的下沉,棋子下降軌跡也就越發明朗,落點處也就越發的清晰。
近藤亮隻覺心臟像被一隻無形的巨手捏住一般,險些停止了跳動。
“原來是這樣!我怎麽會沒有想到!”
棋子落在了棋盤上,這精妙絕倫的一子,不僅連貫了年輕人南北戰線,形成一條巨龍,還圍困了近藤亮將近一半的棋子,成了死棋。
年輕人口中淡淡吐出了三個字:“你輸了!”
他指節交錯用力,將剩余還沒打開的扇面完全打開,展在胸前,四個墨跡狂放揮灑,如龍亂舞的字,完完全全呈現在眾人眼前。
神之一手!
近藤亮面色灰敗,年輕人這一手棋,堪稱神跡,稱之為神之一手,也不足為過。
他原本是應一個多年老友的邀請,說有一個年輕棋手想與他手談一局,還聲明這場棋局的勝負絕對保密,不會泄露給外界人知道,近藤亮這才應邀前來,不料卻遭到了這場生平未有的慘敗!
他初時還以為老友開出勝負保密的保證,是為了照顧與他對弈的棋手的顏面,這時才知,這個保證竟是為自己而提出的!
就在這時,右側的那個棋手,突然間大叫了一句:“半目之差,半目之差……”
他呆若木雞, 望著年輕人,就跟白日見鬼一般。
確實照年輕人所說,如果這盤棋繼續下下去,輸的只會是他,而且是僅僅半目的微弱差距。
這個年輕人的算子功力,根本就是聞所未聞,棋至中局,就能算出半目之差的勝負手!
他的驚叫聲顯得有些不合時宜,根本就沒有人在意,與年輕人最後的神之一手相比,這份算子的功力,只是浮雲罷了。
近藤亮輕歎一聲,主動向他伸手,兩隻手一握立收。
“我輸得心服口服,不知你叫什麽名字?韓國棋壇,幾時出了那麽厲害的頂尖棋手,我竟不知,真是孤落寡聞。”
年輕人露出了一絲笑容:“我叫樸無邪,你不知道我,也是正常。”
“哦,為什麽?”
樸無邪道:“因為我不是職業的棋手,我……是一個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