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們常常念叨日子不禁過,十天半個月的眨眼就過去了,也確實是如此,臘月初八勳貴們大鬧了一場,不僅打死了司禮監掌印太監田義,老隆平侯還半夜凍死在了午門外,本以為京師裡要來一場大風暴,可沒想到轉過天來定國公進了一趟宮,皇帝和勳貴們就集體沉默了。
這轉眼已過去十來天,依舊風平浪靜的,半點風聲都沒有傳出來,就跟什麽事兒都沒發生過一樣,讓人覺得蹊蹺的很。
就在人們豎起耳朵、瞪大了眼睛盯著勳貴們的時候,更加讓人感到蹊蹺、更加讓人大跌眼鏡的事兒發生了,勳貴們這邊風平浪靜,文官們那邊卻越來越熱鬧了,甚至熱鬧到了讓人感到不可意思的地步。
臘月十五封印,官員們就放年假了,在臘月十五之前,文官們都很平靜,沒什麽動靜,可剛封印,所有京師的百姓就看到了一個非常非常奇怪的現象。
那就是官員的小轎,開始滿大街的串,真的是滿大街的串啊,走兩步就能碰到一頂小轎。
起初的時候看熱鬧的還沒感到奇怪,以為這是趁著年假跑跑門路,來年好升職某個好位子什麽的,可漸漸的就發現不一樣的苗頭了,這些滿大街串的小轎子沒有幾個往閣老或者六部大佬家裡跑的不說,這些人還不去酒樓,不去風月場所,全都憋在家裡不出來,飯菜全是酒樓往各家個府裡送。
這顯然是在密謀什麽啊,不對,密謀哪有這樣明著湊堆的,不都應該是大半夜的悄悄的湊一起乾壞事兒嗎?這明打明著來算什麽?明謀?
對就是明謀!但凡有點門路、有點消息來源的人都曉得其中是怎麽回事兒,次輔和三輔為了首輔的位子準備掐架了,不僅是要掐架還是要明著掐,所以各派系的人都在緊鑼密鼓的張羅對方的黑材料。
這將是一場全面的戰爭,戰爭開始的時間在轉過年來開衙辦公的頭一天。
這是有點門路或者有點消息來源的人知道的事兒。那些消息非常靈通,門路非常廣的人,比他們知道的更多,他們的目光可不單單是放在文官身上,他們的目光依舊緊緊盯著勳貴們呢,而且是絕大部分目光都放在了勳貴們身上。
也正是因為他們的目光依舊緊緊盯著勳貴們,所以他們有了比別人更大的收獲,他們發現,勳貴們從臘月初十這一天開始,就瘋狂的往外派人,一次派出去的人少則十幾,多則上百,而且他們還發現這些人裡最多的不是護院家丁,最多的是帳房先生。
這要是一家這麽乾,說不定還可能是外頭買賣出了問題,派人出去查帳,可十幾家甚至整個勳貴階層都在往外派帳房,這事兒就不一樣了,這他娘的絕壁是發生了什麽大事兒,超級大事兒,而且還是能掙錢的大事兒。
所以當這些人發現了這個怪事兒之後,立刻開始走門路了,開始準備加入到這掙錢的大軍當中去,勳貴們吃肉,他們跟著怎麽得也能喝口湯不是?
這些有門路的人開始忙碌起來了,一下子讓本就非常熱鬧的京師變的更加熱鬧起來。
……
相比起京師的熱鬧,臨清的熱鬧已經不成稱之為熱鬧了,而是稱之為繁忙。
臨近過年了,可整個臨清卻沒有一點點的年味,反而像是一個巨大的工地,對就是工地,繁忙的工地,放眼望去,整個臨清到處都有人在忙著建造房屋,建造倉庫。
甚至臨清城外東南、正南和西南,三個地方也成了巨大的工地,無數的人正在這裡平整土地,稍微有點眼光的人都能看出來,這些人正在建一座新城。
若有人從空中俯瞰,就會發現,新建的這座城與老城結合在一起,讓整個臨清城一下子擴大了一半的面積,這新城的面積似乎和老城的面積一樣大。
劉錚走在這熱火朝天的工地間,心又感概的道:“這熱火朝天的景象,讓我想起了青州。”
跟隨在劉錚身邊的魏博元和蔣明達對視了一眼,蔣明達雖說當初也在青州,可他一直待在臨淄,沒親眼見過青州城外發生的事兒,所以他目光略有疑惑,魏博元不一樣,魏博元是從頭經歷到尾,所以他眼裡跟劉錚一樣充滿了回憶。
“是啊,那時的青州確實和現在的臨清差不多,不過這其中有很大的不同,那時候的青州,可以說萬眾一心、眾志成城,所有人都為了能夠活下去,把吃奶的勁都用出來了,如今臨清這裡人們雖也乾的熱火朝天,可他們卻是為了能多掙錢!”
這話蔣明達很同意,那會兒鬧災荒,他就身在其中,雖然沒受災,卻看到過臨淄城外那些難民是什麽樣的。
“魏老說的對,青州城外那些人拚勁了全力去建設,是因為那是他們活下去的唯一的希望,而他們……”蔣明達略微一停頓,隨後伸手一指道:“他們即使不參與進來,也能活下去,他們參與進去,完全是因為你給的工錢多!”
劉錚這會兒讓身邊跟著的可不只是蔣、魏二人,還有柳玉娘、能飛羽、沐英,甚至還有一直被扣押在青州的李廷機。
李廷機被扣在臨清,不是被關在大牢裡,而是被扔到了能飛羽和沐英身邊,他一直在看著能飛羽和沐英治理青州,起初的時候他還滿眼的不屑,站在一邊愛答不理的,可看的多了,待的時日久了,就變了。
漸漸的他開始參與到其中,從最初的隨口指點兩句,到時不時的出聲說下自己的意見,到如今,他甚至已經獨自處理一大攤子公務了,而且還不是處理簡單的公務,而是最重要的那一攤子。
在李廷機面前,能飛羽和沐英當真不是個,李廷機是正兒八經的萬歷十一年的進士,不僅是進士,還是會試會元,殿試榜眼,若不是申時行覺得這家夥長得不如朱國祚帥,他就是萬歷十一年的狀元了。
能飛羽就是一師爺,叫他跟一個狀元比,呵呵!
沐英雖然也是進士,可他是同進士,又這麽年輕,在李廷機面前想指手畫腳,再等二十年吧。
李廷機雖然對劉錚很厭惡,可他對劉錚管理民生這一套很看的上眼,畢竟是狀元之才,學起東西來特別快,理解的也透徹。
他之所以改變了態度,就是因為當初他認為劉錚徹底放棄田稅、徹底放開工商是在作死,沒幾天就會把自己作死,可沒想到的是,劉錚不僅沒作死,反而越活越滋潤,老百姓的日子也是越過越舒坦,兜裡的錢、倉裡的糧,簡直多到拿來喂豬、喂雞鴨。
於是他偷偷的開始學習起來,打算學會了之後,有朝一日回到朝廷,用意報效皇上,可漸漸的他就放下了這心思了,不是他叛變了,而是他心裡覺得悲哀,了解的越透徹,心裡越覺得悲哀。
劉錚這種把舊有的制度一棍子打翻,從而建立全新制度的方式,在朝廷根本就行不通。
若是劉錚的放到朝廷中,受益的絕對不是老百姓,而是那些士紳和勳貴們。
而且更加可惡的是,他們會在一夜之間把全國所有的土地都收到自己的腰包裡,根本就不會把一分錢扔到商業上,指望從他們兜裡掏商業稅,做夢去吧。
也正是因為他對劉錚搗鼓出來的這套理解的最深,對百姓的疾苦知曉的最多,所以他在一些問題上,就會從不同的角度去看。
比如此時此刻,李廷機就開口了:“蔣將軍和魏將軍的話,李某不敢苟同!”
他話音落下,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劉錚好奇的看著李廷機道:“李大人,有何見解,請明言!”
自打李廷機被扣押後,李廷機從身邊的人口裡了解到了一個真實的劉錚,他知道劉錚這人在談工作的時候,不喜歡繞彎子。
劉錚不喜歡繞彎子,所以現在這些跟著劉錚乾的人,也在工作的時候不喜歡繞彎子,有什麽說什麽,從來都是直來直去,若在朝廷裡,你敢這麽做,那結果就只能是坐一輩子冷板凳,可在劉錚這裡,你要在工作上繞彎子,那結果就是你直接被開除了。
這樣的工作環境,很對李廷機的胃口,李廷機非常喜歡,所以現在他說話也不繞彎子。
“當初的青州是什麽樣,李某不曉得,可李某也曾被陛下派往災區賑災,大體什麽樣,李某還是能想象的到的,又加上蔣將軍和魏將軍所言與此地頗為相像,那在李某心裡就更加的清晰了!”
“蔣將軍說那是災民們活下去唯一的希望,這話我認同,後面那句我不認同,他們……”說到這裡李廷機略微停頓了一下,伸手一指那些正在工作的人們道:“他們正在做的事情,也是他們活下去唯一的希望!”
說完這話,見蔣明達和魏博元等人眼中多有不解,李廷機歎了一口氣繼續道:“你看他們,身著破破爛爛的,這不是他們害怕弄壞了衣服故意穿成這樣的,而是他們本身就是一群窮苦的人!”
“臨清是個商業都會,在家耕作的農戶不足臨清人口的十分之一,剩下的十分之九,除非了十分之一的富商、十分之二的作坊主,剩下的十分之七,都是做苦力出身!”
“做苦力出身的又有不同,其中有十分之三是有手藝的人,這些人大多數都在作坊裡做工,剩下的十分之七才是真正的做苦力的人,這些人沒有一技傍身,想要活下去,只能賣力氣,可賣力氣能掙幾個錢?”
“一般的苦力,一年能有三兩紋銀,已經算是最多的了,在臨清一石米,豐收的年約裡,售價約一兩三錢,一年掙到的銀子才能買兩石三鬥米,這點米,三口之家都不夠吃的,若家中有兩個半大小子,那這些米,頂多也就半年的用度!”
說到這裡李廷機停了下來,目光看向了蔣明達和魏博元,蔣明達和魏博元此時也明白了李廷機所言是什麽意思,均都歎了一口氣。
李廷機又把目光看向了劉錚道:“劉將軍,你給他們一個月一兩銀子的工錢,他們能不拚了命的乾嗎?我想他們心中所想,付出的力氣,應該不比當初之青州那些人差吧!”
劉錚點了點頭,隨之歎了一口氣道:“李大人所言,讓我想起來元代張養浩在《山坡羊?潼關懷古》中所言,‘興,百姓苦, 亡,百姓苦’。”
“也正是因為知曉了這句話,所以我才想改變這個世界,改變這個世道,讓這個世界,讓這個世道,不在有興百姓苦這樣的悲慘!”
“興了,百姓還要苦,那就不是興,既然是興了,那百姓就一定要富裕,要過上好日子,好日子的定義是什麽,不是吃飽了就算好日子,好日子是有穩定的工作、有穩定的收入、吃飯時餐桌上有肉、生命了有錢看大夫、有兒子了能讓他安安穩穩的讀書上學,這才是好日子!“
“要想讓百姓過上好日子,光我一個人不行,光有好的制度也不行,還需要好的人來執行他,更需要有一支足夠強大的軍隊來保家衛國!”
“就拿朝廷來說吧,朝廷的軍隊也不是強,朝廷的制度也不是不好,可為什麽如今烽煙四起,遍地災荒?”
“還不是因為朝廷裡有一群光想著升官發財的蠹蟲,還不是因為軍隊裡的全是一群想著吃兵餉、喝兵血的混蛋?”
劉錚說這話,別人心裡沒什麽,唯獨李廷機不僅臉上火辣辣的,心裡還充滿了憤怒和不甘。
李廷機怎樣,劉錚沒看到,就算看到了劉錚也不在乎,他繼續道:“想想成祖時期,完全可以派海晏河清、歌舞升平,再想想現在,為什麽會有如此大的差距?是什麽造成了這樣的現象?”
說到這裡,劉錚停了下來,目光從身邊這些人身上一一掃過,最後落到李廷機身上,盯著李廷機看了好一會兒才再次開口。
“要我說,病症就在於政治不清明、政治不廉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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