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紙上內容再度從頭讀起,林氏終於從那字裡行間瞧出了不勁。
這微之曰中所說的郡望,還真是秦家!
“業失江東”,可不就對上了秦家的號?秦家在江東的幾個茶園全都毀於戰事,正可謂“業失江東”;還有第二句開頭的“姓同春首”,秦字與春字,上半部確實一樣。
她轉動眼皮,看向接下來的那句“名在絮中”,心中驀地一凜,複又一松,手指微張,那張紙便飄向了地面。
“林夫人小心。”鍾氏反應極快,不待紙頁落地便折腰接於掌中,又好心地交回給了林氏,語聲恬和:“慢慢看,莫要急。”
此時的林氏,已經顧不上她語中的含義了。
深吸了一口氣,林氏第二次展開紙頁,接著方才的內容往下看,而越看,她的臉色便越是變化莫測,先是喜上眉梢,接著便是滿面青白,直到看到了最後幾句,她的臉色幾乎變成鐵青。
讀罷全文,她重重地將紙往案上一擲,便橫眉立目地站在那裡,面容一時間萬分扭曲。
難怪這幾日以來,她的眼皮總跳個不停,果然並非吉兆,至少於她而言,這絕不是什麽好事。
她低眉攏了攏心緒,退回位中坐好,方才青著一張臉,從牙縫裡擠出了幾個字:“這上頭說的,應是六娘罷。”
秦素之素,與“絮”字的下半部分相同,便是所謂的“名在絮中”。此外,秦素本就是外室女,又在連雲田莊長大,她的命格裡也確實帶了金,與那“生於姓外,長於雲峰”等語,亦皆契合到了十分。
可以說,這份微之曰前半部分的每一個字,皆指向了秦家東院的六娘子——秦素。
“你也看出來了。”太夫人說道。
不是問句,而是陳述。說完了這句話,太夫人便歎了一口氣。
林氏向四下裡看了看,心底有些發冷。
看各人神情便可知,太夫人與西院的兩位夫人,是早便知曉了這事的,此進俱是面色沉靜,而俞氏則與她們東院的人一樣,到此刻方知,因此皆是滿臉訝色。
林氏揪緊了袖中的布巾。
太夫人的心裡,果然更看中西院。
“既是林夫人都這般說了,那……”鍾氏話沒說完,拿了布巾拭了拭唇。
身為秦素的嫡母,這話由林氏來說最是合適,方才眾人的諱莫如深,也不過是顧著她的臉面罷了。
聽了鍾氏所言,林氏的臉色陡然變得獰厲,藏在袖子裡的手指幾乎擰斷。
這個臉面,她當真要得憋屈。
她就知道,這個外室女不會有好事,果然,這不就應驗了麽?於現在的秦家而言,秦素乃是凶逆之人。
這可不是旁人說的,而是上京城中最為炙手可熱,也是從無一次錯算的東陵野老,親筆寫下的。
怪道要召集眾人商議呢,秦家出了這麽個禍胎,這事情可不小了,太夫人到底還是要聽聽眾人的意思。
林氏僵坐了片刻,越想便越是憋恨,漸漸地那臉色便由青轉紫,終是忍無可忍,切齒道:“怪不得……怪不得秦家近年諸事不順,原來竟應在這賤……這六娘身上。”
那一個賤字,她到底沒忍住。
事實上,此刻的林氏,直是恨得欲掀了旁邊的憑幾。
他們東院這是風水有問題麽?怎麽老是出這種不好的事?前頭孝中死了個老嫗,她的幾個孩子又老是生病,現在又出了個凶逆之女。
真是沒一件好事!
林氏心底裡又是酸又是苦,直憋得胸口悶痛。
他們東院究竟得罪了哪一路神仙?為什麽人家西院就平安無事?而她們東院有個外室女已然叫人心中膈應了,又還總是惹上這些麻煩事兒,真是想想都要慪死。
林氏面色青紫,直挺挺地坐在位子上,一雙眼睛卻在往外噴火。
事發東院,這是最令她惱恨憋屈之處,遠比秦素命帶凶逆更叫她無法忍受。
“子婦莫要惱了,這告示後頭寫的,可盡是些好話。”高老夫人不冷不熱的聲音響了起來。
說這話時,她的表情亦如語聲,淡淡地聽不出喜怒,也說不上是譏諷還是真的勸慰。
林氏頓覺一口氣堵在了胸口,險些沒被噎死。
的確,那篇微之曰的後頭確實是說了好話,可那都是些什麽好話?那可是比壞話還要讓人氣得心口疼。
“心常歡喜人常樂,桃李之年族有得。”
通篇之中,唯有這句話最讓林氏惱火。
女子年滿二十,稱桃李之年。
也就是說,她還得好顏好色地敬著這外室女,至少要敬到秦素年滿二十。
這日子簡直沒法過了。
林氏一時間隻覺得胸口悶痛,眼前的東西似都在打轉,忙端起茶盞喝了幾口茶,這才緩過來一些。
“此事先不論罷。”太夫人終於開了口。
這平靜而蒼老的聲音,立刻掃去了林氏那滿面的憤懣。
她轉眸看向太夫人,片刻後,眼中便蓄滿了淚水,一股又一股的委屈湧上了她的心頭,她止不住目中落淚,哽咽道:“太君姑,當年若不是……硬要將她放在東院裡養著,如今家中說不得便是闔府康泰,只要一想到這些,我這心裡就特別難受……特別委屈……”
她終是說出了埋藏多年的心聲,一面說著,那眼淚便越發淌得凶,不消片時,便將一塊布巾打濕了大半。
太夫人看了她一會,歎了口氣,放柔了聲音道:“我知道你委屈,如今便是要與你們商議,看此事如何處置。 ”頓了頓,語聲越發顯得柔和:“你且安心,往後便是六娘從外頭靜修回來,我也會給她安排個安靜的去處。”
是安靜的去處,而非任何一院。
林氏的哭聲驀地一停,方又繼續抽咽了起來。
這一次,那布巾倒沒再往下濕了。
太夫人掃了她一眼,暗自搖頭。
東陵先生說得多麽清楚,那六娘乃是身懷著闔族福運,可林氏卻隻想著自己那點芝麻大的事,居然還提出要將這天大的福氣推出去,簡直就是鼠目寸光。
不過,這樣也好。
太夫人眯了眯眼,掩去了眸中的一絲微光。
這六娘命格如此奇特,不論交給誰她都不放心,倒不如由自己親守著。
想到此,太夫人的面色更加慈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