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此時心中實是一片歡喜。
只要這外室女不在她跟前杵著,怎樣都行。於是,再哭了兩聲之後,她便也就勢收了淚。
太夫人的聲音此時便又響了起來,接著方才的話頭續道:“好了,咱們現下來說正事罷。那告示上頭的話,想必你們都明白了,有什麽想頭,但說無妨。”
她話音落下,房間裡便靜了靜。
除俞氏外,兩院的夫人們互相看了幾眼,每個人都是一臉的若有所思。
靜了一會後,終是由高老夫人當先開了口,那毫無起伏的語聲,依舊如往常那般平靜:“依告示上的意思,此事卻是拖不得的。君姑想,告示上說要我們秦家於‘惡月吉時,闔族起行’,這便是要我們離開上京了。此乃東陵先生贈言,絕非兒戲,依我看來,我們還是需得遵之而行才是。”
說到此,她略停了停,又緩聲續道:“如今已經都四月底了,我們五月便要動身,這時間可實是緊迫。照我看,趁著今日便交代下去為好,將該安置的先安置了,我們也好放心地回青州,切不可拖到惡月過了,萬一禍事臨頭,反為不美。”
“君姑說得有理。”鍾氏附和地道,語聲柔婉如初:“不是我們做長輩的狠心,實是此事凶險,又是東陵先生親下的斷語,是老天的意思,我們這些凡人又能如何?再退一步說,我是做了母親的人,便只為了我的那幾個孩子,我也不敢留下六娘繼續住在府裡了。”
說到這裡她便紅了眼眶,拿了布巾去印眼角,停了一會又道:“那東陵先生說,‘宜獨於北,宜奉三清’。三清為道家之語,這便是要六娘獨個兒留下,在道觀中靜修了。我記著,上京城外現成的便有個白雲觀,便在慈雲嶺下,離城不過幾十裡路,來回又皆是官道,倒是個穩妥的地方。接下來我們要回青州,諸事極繁,我昨日叫人翻了歷書,惡月也就兩個吉日宜出行,若不加緊些,只怕又要生事。這可是東陵先生親自指點我們秦家,我們可不能不遵啊。”
“正是,正是。”林氏此時已然聽明白了諸人之意,面上止不住地生出了喜色,勉強擺出個端肅的模樣來,語聲卻尤為輕快:“我以前便聽家裡人說,那白雲觀最是個好修行的地方,那慈雲嶺更是山清水秀的,倒不比白馬寺差多少呢,且還在城署府兵治所下,六娘有這麽個地方靜修,也不委屈了。”
“白雲觀麽?果然不錯。”吳老夫人淡淡地接了口,面上的神情已然恢復了慣常的冷漠,“我也聽說過,高祖皇帝時,那裡可是香火極旺之處。”
她說著話,一雙疏離的眼珠子便凝在了太夫人身上。
很明顯,東院也是一天都不想留著秦素了。
見眾人三言兩語間,便已坐實了要將秦素單獨送去道觀,一直默坐於一旁的俞氏,此時面上便露出了些許不忍之色,抿了抿唇,終是緩聲說道:“白雲觀雖好,卻是在上京,六娘到底還小,一個人住在這樣遠的地方,離青州何止千裡?萬一有個什麽事,我們根本顧不上。依我看,倒不如先帶著六娘一同上路,半道兒上尋個離青州近些的縣,再找一處道觀安頓下她來,這才算穩妥,便有什麽事,青州那邊也還照應得過來。再者說,那廣陵戰事如今也只是將將平定,我們真要這麽早便回去麽?這萬一……”
“大夫人這說得是什麽話?”俞氏話未落音,林氏便忍不住打斷了她,語聲既快又衝:“東陵先生都貼出告示來了,此事如何等得?再者說,什麽叫‘宜獨於北’?什麽叫‘惡月吉時,闔族起行’?大夫人這是根本不信東陵先生的話麽?那胡家落雷之事大夫人就沒聽說?若是帶著六娘一起往回走,萬一路上出了什麽事,大夫人你可擔得起?莫非大夫人以為,人人都像您這般命硬?”
她這是發了狠,也顧不得太夫人在上,更沒去想俞氏的遺孀身份,幾乎便是惡言相向了。
俞氏瞬間面色慘白,抿唇不語。
“好了,你這話說得也忒難聽了些。”太夫人怫然道,複又轉向俞氏溫言安撫:“你莫往心裡去,她也是情急之下口不擇言,卻不是真的有壞心。”
話雖說得和軟,但卻沒說林氏有錯,言辭間亦無半點責怪。
俞氏的面色越發地冷,心底更是一片寒涼,斂眸低語:“是,太君姑。”
太夫人點了點頭,看向兩院諸位夫人,語聲微有些低啞地道:“大夫人所言乃是慈悲心腸,只是,我也不能不顧著這滿府的重孫子、重孫女們,若是凶厄報在他們的身上,我是斷斷不允的。故,明知此舉有違慈愛,我也只能做這個惡人了,便這兩日罷, 挑個合宜的日子,便將六娘安置過去。”
幾位夫人齊齊頷首,林氏幾乎沒笑出聲來。
秦素這一走,最歡喜的莫過於她,真真是去了一塊心病,整個人神清氣爽,恨不能當場大笑幾聲才好。
鍾氏此時便收起了布巾,向太夫人柔柔一笑,語聲低和地道:“此乃關系我闔族之大事,太君姑當斷則斷,乃是大仁,是為著我秦氏著想,秦氏便需要有太君姑這樣睿智英明的長者坐鎮,才得興旺發達,太君姑便莫要再自責了。再者說,那東陵先生也說是‘由月及載’,便是言明了,這靜修也就是一、兩年之事,待異日六娘回了府,有太君姑做主,自有她的一番造化。”
鍾氏這話實是慰貼至極,太夫人慈顏一笑,和聲道:“正是此話,你說得極好。”
幾位夫人便皆笑了起來,面上一派輕松。
太夫人便轉向周嫗道:“待這裡散了,你便叫董涼過來罷。”
周嫗應了個是,高老夫人便笑著奉承了一句:“有董大管事處置這事,必極妥當。”
眾人皆點頭稱是。
林氏此時卻是心頭一動,轉了轉眼珠,向太夫人道:“太君姑,我倒有一事請您的示下。六娘既是要去白雲觀,幽翠閣裡的那些下人又該如何安置?是都帶著,還是另行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