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三三、斷頭台上淒涼夜

　汪兆銘還是太幼稚了，像京城安放炸彈這等危害國家安全的重大事件，怎麽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政府再無能、官員再顢頇，他們也不敢拿自己的政治前途開玩笑。WwW。NgWeNXuE。M

　巡警們現**之後，馬上請來日本技師挖出炸彈，並組織精兵強將對炸彈進行分析。清廷的刑警並不笨蛋，他們敏銳地意識到裝**的鐵箱子製造手藝非常粗糙，像是京城裡臨時趕做的。順著這個思路，他們很快鐵箱上找到了鴻泰永鐵鋪的記號。

　汪兆銘等畢竟是外行，所謂的暗殺計劃，只要細究幾乎處處是破綻，何況此之前他們根本就沒打算掩飾呢?巡捕順藤摸瓜到鐵匠鋪一問，老板便從帳簿上查出這個鐵箱子是由守真照相館訂做的。就這樣，汪兆銘、黃複生照相館裡被逮了個正著，好此時其他暗殺小組成員已經逃之夭夭。

　汪兆銘倒也光棍，一進監獄，不待清廷用老虎凳、灌辣椒水，便主動招供，把自己的暗殺計劃和盤托出，並洋洋灑灑地寫了長達數千字的供詞，心思想就一個:君主立憲是水撈月，要想民主，只有造反推動舊政府。

　朝廷拿獲企圖暗殺攝政王的革命黨，這一消息很快國內外報紙上廣為刊登，迅速成為大家關注的焦點。孫山此時正美洲籌款，得知汪兆銘被捕的消息，大叫一聲“痛煞我也”便眼前黑。等悠悠醒轉後，立馬吩咐道:“兆銘被捕，如斷我一臂。諸位愛卿，汝等當為國惜才，力營救！”

　孫山也就是這麽一說，其實他又能有什麽辦法?如果用他自己來交換汪兆銘，清政府倒是會考慮考慮;動動嘴皮子就想讓朝廷放人，這不是白日做夢麽?同盟會有很多人和孫山不對付，連帶著對這個小白臉也沒什麽好感，見他被捕，雖然不至於幸災樂禍，但要說到營救，還真沒多大興趣。

　普天之下為著急的，除了汪兆銘家人，就該數陳璧君了:於公，兩人是一同參與刺殺的革命同志;於私，汪兆銘曾答應出獄之後和她拍拖。於公於私，她都該竭力營救。所以陳璧君四處找人幫忙，但汪兆銘是被清廷高當局逮捕，罪名是暗殺當朝的攝政王，營救談何容易?

　誰也沒想到，七拐八拐，陳璧君居然找到了孫元起。

　剛一見面，陳璧君便擺出了申包胥哭秦庭的架勢，直哭得梨花帶雨、肝腸寸斷——只可惜這朵梨花長得實太磕磣了點，難免影響演出的效果。

　孫元起之前並不認識陳璧君，見一女子進門就嚎啕大哭，心裡好生鬱悶。等到她從風雨交加變成小雨淅瀝，趕緊問道:“姑娘，你哭成這樣，究竟所為何事?”

　陳璧君這才想起來，見面之後既沒有通名報姓，也沒有說出個子醜寅卯，自己便撒歡地哭開了。不禁臉色有些紫，趕緊從懷掏出一封信遞過來:“大人，這是山先生給您的信。希望您能看山先生的面子上，施以援手，救汪兆銘一命！”

　汪兆銘蓄謀刺殺攝政王載灃的事情，近來報紙上炒得沸沸揚揚，孫元起也有耳聞。但孫山讓自己去救汪兆銘，這是什麽意思?孫元起皺著眉頭打開信封，抬頭連自己的名字都沒寫，信的內容也非常隱晦，一方面是感謝很久以來的關照，一方面則希望孫元起能力協助持信的姑娘，解決她遇到的困難。

　貌似這種信不僅能給自己，給誰都可以。信尾只是簡簡單單地署了個“”字。之前孫元起沒見過孫山的手跡，自然不能確定這封信究竟是不是孫山所寫。孫元起沉吟片刻，把信裝好遞還陳璧君，然後說道:“信我看過了，你走。”

　見孫元起沒有承諾，陳璧君再次哭天抹淚起來，滿臉涕泗橫流。

　孫元起不理她，低下頭繼續看雜志。心道:汪兆銘這回將天捅了個窟窿，我只是學部左侍郎而已，又不是超人，怎麽救他?再者說，救他幹什麽，讓他三十年後有命做漢奸麽?

　陳璧君見哭沒有效果，乾脆跪倒孫元起面前“嘭嘭”地磕起頭來，不幾下額頭上便鮮血涔涔。

　孫元起無法，隻得連忙過去扶住陳璧君。陳璧君一邊大哭，一邊還掙扎著想給孫元起繼續跪下。兩人抱持糾結成一團。

　作為老師和公務員，歷來講究形象。和一位女子辦公室裡拉拉扯扯，這像什麽話?關鍵這女子還哭哭啼啼，別人見了會怎麽想?實不成體統！為了穩住局面，孫元起隻好敷衍道:“這事我知道了。具體如何，只能人事安天命。”

　陳璧君這才收住眼淚，滿臉感激，朝孫元起福了一福。

　孫元起暗暗歎氣:姑涼，相貌不好，就不要學別人撒嬌賣萌了！

　其實孫元起也確實想見見這位近代著名的大漢奸。以前網絡上有傳言，說著名經濟學家茅教授是汪兆銘的三兒子，還列出無數張照片作為佐證。茅教授經常電視上拋頭露面，他的相貌孫元起倒是親眼見過;至於汪兆銘長什麽樣，卻只能從照片一窺風采。照片難免有失真之處，如今有了親眼驗證的機會，怎麽能輕易錯過呢?

　侍郎要想救一位死囚，確實有點難;但如果只是見見，無疑易如反掌。某日黃昏，孫元起穿過重重嚴密的看守，來到監牢探視這位傳奇人物。離監牢還有段距離，便聽一位青年用略帶粵語味道的官話高聲吟詠道:

　“慷慨歌燕市，從容作楚囚。

　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

　陪著孫元起探監的幾個差役有些悻悻地說道:“這死囚吃飽喝足，又開始冒酸水了！”

　汪兆銘剛才吟詠的這詩是他《被逮口佔》組詩裡的一，也是這組詩著名、廣為傳頌的。等他叛變之後，很多人這詩上動了點小章，對汪兆銘冷嘲熱諷。比如:

　當年慷慨歌燕市，也曾從容作楚囚。

　恨不引刀成一快，終慚不負少年頭。

　再比如加上石敬瑭、秦檜、吳三桂等著名漢奸的名字，變成:

　敬瑭慷慨歌燕市，秦檜從容作楚囚。

　引刀斷成一快，不負三桂少年頭。

　只是不知那時候，汪兆銘主席是不是很後悔當初寫出這詩來?

　差役們走到囚室前，可不管汪兆銘是否詩興大，把鐵柵欄敲得“哐哐”巨響:“死囚徒，老實點，有大老爺來看你了！”

　汪兆銘看了眾人簇擁下的孫元起一眼，有些不屑:“滿清狗韃子，大爺有什麽好看的?沒見過我大漢鐵血男兒?告訴你們，革命義士是殺不完的，你們這些韃虜就快亡種了！哈哈哈哈。”說完竟大笑起來。

　他看來，像孫元起這麽年青就做到高官的，只能是載灃、載濤、載洵之類滿清貴族。孫元起也懶得反駁。差役們卻暴跳如雷起來:“大清千秋萬代，才不會亡國呢！倒是你這個死囚，怕是沒幾天活頭了?趕明兒把你推到菜市口，綁架子上用小刀慢慢割，先手腳，再臉上，後身上，每天割一千二刀，足足割上三天三夜，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看到那時候，你還笑不笑的起來！引刀成一快?我呸！你想得倒美，到時候讓你成三千塊，看你還快不快?”

　汪兆銘確實被這種死法嚇到了。他不再說話，只是對獄外之人怒目而視。

　孫元起掃視囚室一圈，現條件並不算太惡劣，汪兆銘的精神也很足，顯然也沒有受到什麽虐待。借著差役舉起的燈籠，可以大致看清他的五官，有兩點可以確信:第一，汪兆銘果然不愧是美男子;第二，網絡上的傳言是無風不起浪。

　見孫元起一直不開口，汪兆銘倒是忍不住了。他義正詞嚴地說道:“你們不用多勸！能說的，我已經全說了;不能說的，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會說的！”

　孫元起一愣:“我沒打算勸你啊！我只是好奇，所以過來看看。”

　汪兆銘頓時語塞:這也太不按套路出牌了！

　孫元起後問道:“汪先生還有什麽心願未了?”

　雖然以前就想到死，但沒想過來人直接判了自己死刑。汪兆銘聽到這個問話，頓時如墜裡深淵，腦海裡一片空白。清醒後，心浮出的第一個念頭居然是:當時同意就好了！至於是同意和大家一起撤退，還是同意陳璧君的自薦枕席，他就說不清了。

　半晌之後，汪兆銘才振作起來，大聲說道:“汪某只有一個心願未了，便是未能親眼看見驅除韃虜恢復華！”

　孫元起不願此過多停留，聽完便徑自去了。

　自然，孫元起不會腦袋熱，上奏折要求朝廷對汪兆銘從寬從輕處理。當年主張寬大處理是民政部尚書肅親王善耆，——只可惜善耆三四年前便被吳越炸死了，如今墳上都應該長滿了青苔——他是希望借此來緩和人心，所以汪兆銘和黃複生都隻被判了終身監禁。

　可孫元起不是善耆。善耆除了是根正苗紅的滿人外，還貴為鐵帽子王，無論說錯什麽話，都屬於人民內部矛盾，載灃也不會拿他怎麽樣。孫元起就不同了，漢人、海歸，他要是替汪精衛緩頰，很有可能上升到敵我矛盾:“身為朝廷命官，居然替蓄謀暗殺攝政王的革命黨出頭，究竟是何等肺腑?”

　善耆只有一個，沒有人要求寬大處理的情況下，汪兆銘很快被判處了斬立決，推到菜市口，“引刀成一快”。不，身異處，應該算是成兩塊。

　聽聞消息，孫元起心默念:汪兆銘主席，我既成全了你的一世英名，又避免了你們家二代出三個臭名昭著的大漢奸，對你不薄?你也不用太謝我，一路走好便是！

　汪兆銘雖然死了，他的刺殺也沒有成功，卻讓皇室貴族膽戰心驚:

　數年前，革命黨人吳越前門火車站施暴，肅親王善耆、輔國公載澤當場身死;

　眼下，革命黨人又把目光瞄向了海軍大臣載洵、軍諮府大臣載濤、慶親王奕劻、攝政王載灃，要不是列祖列宗保佑，幾位爺的性命就被亂黨取了去！

　俗話說得好:“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誰知道亂黨下一個目標是誰?本著小心無大過的原則，諸位王公大臣白天出門必須戒備森嚴，夕陽西下便趕緊蜷縮回府內，晚上再也不敢到外面飲酒高歌、眠花宿柳。清朝規定，漢人官坐轎，武將騎馬;但滿人不分武都得騎馬，非特旨不能坐轎。為了避免因為騎馬而成為襲擊的目標，王公大臣們甚至連馬都不敢騎。

　作為當事人之一的載灃是脊背涼:要不是巡警現，第二天上早朝時，自己豈不是會被炸成齏粉?一念及此，便惶惶不可終日。

　與革命黨的行動相對應，立憲派也再次鬧騰起來。“請願即可國會同志會”成員第一次請願失敗的五個月之後卷土重來，他們理直氣壯:要避免暴力革命，就必須快立憲。

　這次來勢明顯加凶猛，僅參與請願的團體就有十個，包括各省谘議局、各省商會、蘇州及上海商會、南洋二十埠華商會、澳洲華僑、各省教育會、江蘇教育總會、各省政治團體、各省紳民及旗籍、東三省紳民等，分別代表農、工、商、學各方面向都察院遞送請願書，希望早開設國會。

　朝廷當然再次拒絕， 他們的理由也很充足:

　第一，國會只是參與立法的一個機構，並沒有大家想象那麽重要。君主立憲，千頭萬緒，哪一樣不重要?哪一樣能忽略?我們要按部就班慢慢來，不能著急。

　第二，今年月份我們會先開資政院，資政院也很重要的，不僅是開辦國會的基礎，也可以培養大家對國會的認識。大家可以先到資政院裡玩，等玩熟了，我們再玩國會唄。

　第三，之前已經擬定了開辦國會年規劃，現執行得很好，充分證明規劃的可行性、科學性。我們不能朝令夕改，要太后、皇帝的光輝指引下，牢固堅持年規劃不放松。

　總之，開設國會茲事體大，要認真貫徹、全面落實、逐步推進。你們這些人就安安心心等著，別老給政府添麻煩。

　就這樣，第二次國會請願失敗。但如果你認為大家應該偃旗息鼓消停一段時間，那就大錯特錯了！請願即可國會同志會隨後便決定進行第三次大請願，時間初步定為明年二月，大家回去之後要廣泛動農、工、商、學各界請願書簽名，每省至少要萬以上。